小说|厂房里的笑声

是谁出的题这么的难,到处全都是正确答案!——何勇《钟鼓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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流水线是深绿色的,运转时发出连续不断的轰鸣声。

长发男坐在流水线的尾部,他的头发此时大部分被塞进工帽里,只后面齐脖颈的部分露出来,像黑色的扫帚。他所在的岗位是打螺丝,流水线这时正带着产品从他面前依次缓缓流过,可他却没有伸手拾取,他打瞌睡了。

拉长正好走过。见状,他抬起一只手往长发男的肩头就是重重一拍。

拉长阴起脸,眼里带着怒意。

“昨天放一天假还不够你睡的?”

受到拉长忽然的拍打,长发男先是犯癫痫似的将身子猛然一颤,随后迅速抬头向上瞟了一眼,但马上又将目光收回,同时两条腿不安地上下抖动,心脏也咚咚咚地突跳,好像急于想要冲出。

拉长把流下去的几个产品捡回,放在长发男的旁边,接着背起手,又用那种带着怒意的眼神看向长发男。

“在线上干还打瞌睡!几个产品漏打螺丝,全部产品就都要返工,到那时你付得起责任来吗?”

这时,坐在其他岗位的人都被这一动静吸引,那一张张黄色的面孔——主要是面孔上的眼睛,那些眼神——如同强烈的阳光,全都聚焦在长发男身上,使他感到无地自容。渐渐地,长发男全身绷紧,气息也因紧张而变得紊乱,同时身子矮下去,好像极力想缩成一个点。

僵持……

“苹果,你过来一下!”

主管的声音,“苹果”是拉长的外号。

苹果应了一声,随后白了长发男一眼就向主管走去。在苹果走开的同时,那些面孔也都随之埋下,长发男的身子于是顿时软和下来,气息也渐渐平稳,他开始更加卖力地工作,因为流水线这时正接连不断地往下运送着产品,而他桌上还堆积着几个刚流过去的产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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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发男是这个月才刚进的厂,到今天为止干了还不满半月,此前,他一直在玩乐队。

在大学,长发男玩乐队几乎达到了痴迷的程度,或者说,对音乐达到了痴迷的程度,为此,他荒废了学业,最后甚至因为挂科太多而导致学位证也没拿到。他的父母严厉斥责他,要他再读一段时间,把挂了的科目全都过掉,至少学位证要拿了,但他不去。

“我要玩乐队。”他说。

“玩什么乐队,没学位证你进了社会混个屁!”父亲说。

“供了你这么多钱,学位证都不给我拿到,你丢死人哩!”母亲说。

从那以后,长发男就跟父母彻底闹翻。


他们的乐队名叫迎春花——总会有一个属于他们的春天——这是长发男所寓意在里的。

他们此时身上都没了钱。他们之中可没有富二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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还有一个小时就下班了,拉长这时正站在拉头。

“苹果!”长发男喊道,“顶位!”

苹果应了一声,接着又在那边和人说着什么。不一会,他向长发男走来,接过长发男手中打螺丝的器具,并在他的岗位坐下。

“动作快点!”

长发男应了一声,接着向厕所走去。打开门,一阵热气立时向他扑来,热气里夹杂着浓厚的屎尿味与淡淡的烟味。

他进到蹲厕,锁上门,随后从裤兜里掏出烟,点燃一支后,又从裤兜里掏出耳机。

一首歌的时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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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没什么,我就是对这些东西突然没了兴趣。”

上个星期三,吉他手退出了乐队。

那个星期三的傍晚——下午下班后的吃饭时间——阳光渐渐柔和,万物趋于平静,长发男就是在这时看到了吉他手退出的消息。

厂食堂后面有一处绿草坪,那天因为刚下过一场大雨,草坪湿漉漉的,并在阳光的烘烤下,弥漫出浓郁的泥土芳香气息。靠近草坪,有一排低矮破旧的房屋,房屋的墙上斑迹点点,皮多已剥落,房屋不远处是两栋正在扩建的厂房,由于还未完工,因此显得凌乱不堪,那些破旧房屋就是那些工人们的住处。

一道彩虹,挂在半空——就在那排破旧房屋的上方——只现出半截,被阳光照着。

长发男坐在草坪上,半小时的吃饭时间,一根接一根不间断地抽着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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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阵急躁的移动凳子的声音,下班了。

长发男从凳上站起,待产线停后,便赶忙将凳子推进产线下方,随后就与众人一起向打卡处奔去,等他到时,还只列着一条不很长的队伍。

长发男将工帽摘下,一头长发随之散落,他抬起手捋了捋。可以说,这头长发就是靠音乐滋养起来的。

打完卡,他又急忙向一楼的储衣间奔去——储衣间里弥漫着浓郁的脚臭味——在那里,他换上平时穿的鞋子,并脱下长长的白色工服,随后就又向食堂奔去了。

他们中午有一个小时的休息时间,等长发男吃完后,就只剩下了不足半小时的睡觉时间。

长发男回到宿舍,上了个厕所,随后就倒在了床上,完全没有时间再干些别的什么,在他的枕边摆放有一本书,那是哈尔森的《音乐是什么》。

似乎只一眨眼的时间,甚至还要短,闹钟响了。长发男从床上坐起,他感到头重脚轻,两只眼皮子沉甸甸的,每每这个时刻,他总会在心里感慨:原来能睡个好觉也是那么的幸福!

下午,长发男被换了一个岗位,这个岗位相对轻松,因为不在流水线。他所要做的就是将充电宝的按键扣在壳上。

拉长给长发男搬了箱壳子过来,并告诉他没有了就去前面那条拉拿,那里是专门为壳子印字的地方。

长发男弯下腰从箱子里拿壳,每个壳都套有袋子。一开始他拆袋很慢,扣按键也扣不利索,但干下半小时后就逐渐熟练起来,并有了时间琢磨乐队的事儿。

在吉他手退出乐队后,剩余成员的心都有些不安定,长发男虽暂时安抚下了他们,可谁知道呢,人心的转变只是一瞬间的事儿。他们的乐队此时是一栋摇摇欲坠的房子,随时都可能散架。长发男现在已不太确定,究竟会不会有一个专属于他们的春天到来?啊,可谁知道呢,人生还长!

不知不觉中,壳用完了。长发男起身往前面那条拉走去,他看到在一个女孩的旁边放有两个纸箱,于是就往那里走去。

长发男弯下腰,伸手抱住其中一个盒子的底部,可一个用力差点把他摔倒。那是个空盒子。

“哈哈哈。”长发男抬头望了一眼,但马上又将目光收回,他对那个女孩子很感到面熟,像在哪里见过。

“不是,那个才是。”女孩指着另一个箱子说。女孩的声音又使长发男肯定她不是那个人。

长发男抱住箱子,往自己的工位走去,此时,他的内心似有一股快乐的像泉水一样的东西在不断涌动着。

长发男再次弯下腰去拿壳子,接着又扣按键,乐队的事这时已被他抛之脑后。

他想起来了,原来女孩是像电影《边城》里的翠翠。

还有那一声笑……它也很像个什么东西,而且一定是长发男曾见过的东西。像什么呢?……哦,对了,就像一支花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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