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我的梦境中总是出现一片森林,那里是暮春的天,林间鸟儿无序地奏着曲调,隐落于树荫之间,又时而露出彩色的羽毛来。林中也有野兽,看不清具体的轮廓,只是偶尔走到日光下时他们身上披着的蓝色鳞甲会闪闪地耀着我的眼睛,他们从不发出声音,神秘的像是古老而神圣的图腾。林中只有一条可行的小路,我总是想知道路那头究竟是什么,可是怎么也走不到尽头。
“哒……哒……哒”一串轻悄细密的脚步声从我耳后响起,像是有人踮着脚尖慢慢向我靠近,我不敢回头,头皮有些发麻,不自觉加快了脚步。
“哒…哒…哒…哒哒…哒……”它的频率越来越快,声音越来越大,我心跳加速闭眼狂奔,脚下被干树枝绊倒,一头扎到了地上。
当我再次睁开眼,世界已然变了模样,面前是我再熟悉不过的天花板,白色墙壁,流苏吊灯。淡蓝色的窗帘被凉风扬起,窗外正下着雨,雨水砸在玻璃窗上哒哒作响。今天是周日早上五点半,天有些阴沉,我擦了擦额头的冷汗,起床准备做点饭,一会还要上班。
我叫星辰,27岁,在市里的一所辅导机构当老师。其实我并不喜欢当老师,可妈妈想让我选一个稳定的专业,就给我报了老师,我没有反对。我不喜欢小孩,可每天都要面对他们吵吵嚷嚷的声音。我不喜欢和别人接触,可每次都有家长要跟我交谈。我厌倦了生活,可是已经习惯。
上完今天的最后一堂课,我收拾东西准备下班,一个编着麻花辫的女生背着手怯怯地走到我面前来,我有些诧异。
“老师,这个送给你。”
她将身后的一副画递给我,画上是一个扎着马尾的女孩,拉着一个麻花辫的女孩子,脸上带着热情洋溢的笑。虽然画的粗糙,但还是能看出画面上是我和她。
“这是什么,不是跟你们说过吗,我不收礼物!”
那孩子笑嘻嘻地将画塞到我手里就跑开了。出门,走在路上,天有些暗了,我展开手中的纸,瞧了一眼那十分幼稚的画。“哪个年代的孩子都是这么幼稚老套!”我鄙夷地笑了一声,随手将画扔进了路旁的垃圾桶。
“付星辰——”刚没注意到,一辆单车停在我面前,车上是一个身穿白衬衫牛仔裤的男人,他面带微笑喊着我已陌生的名字,“还认识我吗,你的老同学张海晨!”
上学时候的人,很多已经模糊了,可是张海晨对于我来说,却不得不有印象,我们两家相邻从小就认识,甚至从小学到初中,还做了九年的同学。我们曾无话不谈,亲密无间,可自从初中毕业他家搬走,我们也就彻底断了联系。我仔细看着他,时隔十年,那个瘦弱顽皮的小男孩如今也成熟高大起来,可是看起来又那么的陌生。
“我不姓付,你认错人了!”
“星辰——,这次对了吧,你在这附近工作吗,在哪里住?”
与他随意攀谈两句就称有事回家了,做晚饭时妈妈打来电话,支支吾吾地,我知道她有什么事情瞒着我。“辰辰,你好久都没回来看妈妈了。”
“有什么事就直接说吧。”
“明天休息就回家来吧,妈妈正好也有件事要跟你说。”
“嗯,好。”
我的日子每天都过的很快,重复单调的生活亦如我梦境中寻不到尽头的深林,深林还可以有所期待,可是生活在我看来,并没有。
很久不回家了,小镇的建设越来越好,我坐在餐厅一个靠窗的桌子旁,等着按约定时间却姗姗来迟的妈妈。
不久时,她来了,身后跟着一个与她年龄相仿的男人,男人高大健壮,长相也还不错。双人带着同等意味的微笑,我好像突然明白了什么。妈妈和那个男人离婚已经5年了,各自终将会拥有自己的生活。
“这是你赵叔叔,你大姨朋友介绍的,我们相处了一段时间感觉还不错,所以我们准备结婚了,希望你们能够祝福我们。”他们牵着手,笑容甜蜜,如同初恋的少男少女。我很久没见过妈妈这么开心了,重要的是她高兴不是吗。
“好,祝福。”我嘴角拾起一抹微笑,敬了一杯酒。从他们离婚那天我就知道,他们终将会有各自的家庭和生活,而我也将渐渐远离。妈妈看出了我的心事,趁没人拉着我说了句话:“你在市里见过他吗?”
他,指的是那个抛妻弃子找小三过活的爸爸?“没有。”我一脸决绝。
她点点头,刚才眉眼的光芒晦涩了许多:“人都是向前看的,过去的事情就让它过去吧。”
我点头应和,心中却不那么奉承:过去就真的简单的过去了吗?他带给妈妈和我的伤害,就可以轻易抚平吗!
<2>
深夜,深林。清澈的几声鸟鸣打破八荒的寂静,我犹在其中默默行进。
“付星辰——”喊声清澈,如同鸟鸣。
“我不姓付!”我下意识转身反驳,却见一十六岁的瘦弱少年站在我身后,身高与我平齐,脸上长着几颗痘痘,却仍旧模样清秀。
“张海晨……”
“是我——”他高傲的扬头,一如往昔模样。“你在这里做什么?”
“不知道”我摊摊手,“可能在寻找什么,但什么都找不到。”
“哦,原来是这样”他点点头,向我走了两步,说道:“你闭上眼睛。”
“什么?”
“照我说的做!”
我闭上眼,感受到一只温暖的手指点中我的眉心,还听到他神神叨叨地念着:“如你所愿!”
“你干什么!”我睁眼甩开他的手指,却发现现在的他高出我一个头去,正低头笑嘻嘻地看着我。而我的身材也从二十七岁变成十六岁瘦弱娇小的模样。
他指了指面前的这条没有尽头的路说:“这条路可不是这么走的,跟我来!”他拉着我的手,带我闯进了我从不敢迈入的禁地——我梦中那片真正的森林。此刻鸟儿婉转,白云明净,虫草低鸣。张海晨回过头来对我笑,笑脸在光线与阴影之间不停闪烁,我却满心忧虑,我将要面对的,会是什么呢?
面前出现一个由树木和藤蔓缠绕的宽大的门,我们不约而同停下脚步。在这深林里,果真有着秘密所在。
“嘶嘶嘶……嘶嘶嘶……”一只白色的蛇缠在门边藤蔓上探出头来,它头顶长着一大片的蓝色鳞片,獠牙尖细无比,发出低沉沙哑又狡黠的笑声:“瞧啊,我看到了什么,居然真的是人类!”
张海晨将我护在身后:“你是谁,这里又是什么地方!”
“嘶嘶……这里叫日光森林,我是守护兽,不过这里也即将是一个没有生命的地方了。”
“日光森林?”我默念一遍走到白蛇的面前,总觉得这个名字好像有些熟悉。“为什么即将没有生命?”
“嘶嘶……看到我身上的鳞片了没有,当这个东西长满全身,我就会被彻底石化,不仅是我,嘶嘶……这里的所有生命,包括这些树木,都会被石化,因为我们的生命女神被抓走了,可是我们救不了她。先知说会有人类出现拯救我们,所以可以有幸请求你们帮助我们吗?”白蛇低下头颅,獠牙尽掩。看我们很久不说话,他又补充说:“这是一条很艰难的路,嘶嘶……这也本不该是你们的责任,如果你们不愿意接受,我们也绝不会强求。”
我回头看看张海晨,他点点头,对我微笑,“如果你想去,我会保护你。”他稚嫩的脸庞十分认真,又十分熟悉,我好像突然想起小时候,我想学骑单车,他就告诉我同样的话:“如果你想学,我会在后面保护你!”他做到了,扶着车后座撑起整个重量,慢慢悠悠地我学会了骑车,后来我骑的飞快,他高兴得跟在后面跑。我一直都很相信他。
我点点头转身对白蛇问道:“好,那我们该怎么帮你们?”
“向前走吧,嘶嘶……会有鹿人族指引你们方向,带着足够的鳞片去南方熔铸出一把神剑,打败掳走生命女神的恶魔,嘶嘶……拯救我们的森林吧!”
“你不和我们一起去吗?”张海晨问。
“嘶嘶,我将永远与你们同在,直到将恶魔打败。”说着,白蛇猛地扬起头颅,整个身体消失了,只留下头顶的鳞片掉落在地。
四周瞬间安静极了,我捡起地上的鳞片,眼眶有些泛红:“它死了……”
“是为了更多生命活着。”张海晨说着,拉着我向前走去,“所以我们不能辜负它的信任,把鳞片收好,我们出发。”
这一路好漫长,走着走着天色就暗了下来,明亮的星辰向是华贵的礼帽般挂在我们头顶。“星辰,你看到处都是星辰!”张海晨蹦蹦跳跳地喊着,像是个孩子。我们走累了,找了一处空地休息。
“星辰,还记得小学的时候吗,我教你骑单车,你怎么都学不会。”
“好像不太记得了。”
“你什么都不记得……”
星辰依旧璀璨,而我们都睡着了。
醒来,白色天花板,二十七岁的身体。我突然有些失落,我期待的明明是在那个空间,我和我的伙伴,去做未知且又足够伟大的事,尽管那个故事足够的幼稚。
做饭,吃饭,上班,下班。今天依旧过的很快,走出公司大楼时我又遇见了二十七岁的张海晨。他衣装整洁向我走来时,满面笑容:“有时间吗,去吃个饭。”
“你在等我?”
“等很久了,给个面子!”
“好!”
他知道我喜欢靠窗的位置,早早占了下来,天越来越暗,城市辉煌的光芒掩过了星辰的璀璨。
“初中毕业你家就搬走了,好像是去了南方?”我随意问着。
“是,去了上海。那你的爸爸呢……后来回来了没有?”
“回来了,和妈妈离婚后就娶了那个女人。”我笑了一下,满脸的无所谓。
“哦……那你现在过的好吗?”
“挺好的,比以前要好,普通人的生活。”
我们有一句没一句地聊着,可能是离别太久,场面总会不时尴尬到凝固住。
他把我送回家就离开了,消失在无尽的黑夜中,“张海晨……”我在空荡荡的黑夜中喊着他的名字,希望他能继续出现在我的梦里,带我闯进未知的森林深处。
<3>
午夜,白日森林,十六岁的身体。
清晨的光线透过树叶间隙照进我沉睡的眼眸,我醒来了。张海晨坐在一旁摸着闪闪发亮的蓝色鳞片,眼眶红红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