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不起

还未能明白古诗的意思,却牢牢记住了:“树欲静而风不止,子欲养而亲不待”。

说是,怀旧的人不好,或者说,怀旧感觉是和老人相连的。但不知怎么的,我总爱怀旧,想着想着,就想大哭一场。

小时候家里穷,老爸在城里工作,妈妈和我们在老家。城里有二叔,有姑姑,有奶奶。村里有我爱的家人,隔壁的隔壁的村里有我爱的姥姥,有姥爷。

爸爸在城里工作,但不知为什么,我家一直很穷,好像还欠了债。依稀记得妈妈每次去赶集,都要向村里人借钱。依稀记得那人看都不想看眼我妈妈。没钱啊,那要怎么吃饭呢,妈妈就在收了庄稼后就出去打工了。

家里五个孩子呢,姐姐一个人做饭,我和弟弟又不乖,于是就只能送到姥姥家。现在想起来,每次妈妈把我和弟弟送到姥姥家,她要坐车离开时,那简直就是一道一年一度的风景。每次,被妈妈送过来的那个必定哭的死去活来的,站在舅舅家的那个坡上,死死拉着妈妈裤腿不撒手,哭声震天响。然后,先几天来的那个,就会无动于衷地看着哭的那个。甚至我还记得,我看见弟弟哭,我拿着好吃给弟弟让他不要哭了,好像他拿了还是哭。我一脸的看戏模样。模糊了很多了,残留到现在的记忆,就是一副静态的白雾茫茫的场景了。一条向上蜿蜒的黄坡,尽头是黑色的裤腿,其余就是白茫茫的一片了。

每次邻居叫我们接电话时,都极度兴奋。我们会一人一句话,或许因为当时太小吧,完全不能理解感情,每次和妈妈说话时,都是干巴巴的一句:“妈,你吃了吗”。

稍长大些,就完全不想在姥姥家待,每个晚上都感觉很害怕,回来后静悄悄地吃了饭,静悄悄地写作业,静悄悄地看电视。只记得躺下后,往往不能立马入睡,习惯性地看着窗外。帘子半拉起,月亮将它的光辉完全地倾洒而下,映得窗外格外明亮。一半明亮,一半黑黢黢的,总是看得我阴恻恻的。

姥姥很忙,一天五点起来,毫不夸张。收拾屋子,去抽柴禾,打水,做饭,洗碗,间隙干各种事。或填炕,或编织。或是去做什么农活。当然这些家务,姥爷是不会做的。身为男子汉,有失身份。所以每天的基本状态就是,姥姥到处干活,姥爷斜倚在炕上,然后我就不知道他在想什么了。姥姥不会说话,只能发出一些奇怪的话,瘦瘦小小的,真的是可以说瘦骨嶙峋了,基本上除了过年,从未吃过肉。但其实姥姥特别爱吃肉。不是姥姥节俭,是姥姥没钱,姥爷从来不给姥姥钱。

姥姥做的饭真的很好吃,天下第一好吃,不是小孩子的自夸,就是现在我大了,依旧是我吃过的最好吃的家常饭了。切得细细的茄条,细细的面条,酸酸的西红柿,小小的韭菜叶,我现在一点都不碰韭菜,但是姥姥自家种的小韭菜,可爱又好吃,简直是心头最爱。没错,就是这些东西,我爸妈做出来的和姥姥做出来的,简直天壤之别。还记得中午放学回来,和弟弟、姥姥在西房剪指甲,我把弟弟的肉剪到了,弟弟骂我,我和姥姥笑得不行了,姥姥还替我辩护。但其实是真的我技术不行,因为弟弟就从没有剪到过我,哦对,当时只有剪刀。

后来呢,我来城里念书了,许久都不能回去去看姥姥。小学五年级好像,姥姥病了,从此就起不来了。明明走之前,姥姥还能走,只不过是面色蜡黄些,还能好好地笑。还记得,她拿出自己的钱,给我说,她想吃鸡爪。还记得舅妈当时还笑姥姥,“还挺会享受”,是吗?

姥姥的一群孩子没当回事,只是让姥姥在县里的医院开了些药,在家里养着。家里又能怎么养呢?上了初中,姥姥到我家来了。也不能算是家吧,就那么一间房子,外面是摊子,来往客人流动,所以,饭也就没有好好做过。中午的时候很忙,妈妈不做饭一般,就吃点卖的面鱼。其实那东西也没营养,清汤寡水的,晚上就一道菜,偶尔会好些。

爸爸不是很喜欢姥姥,有吃饭的客人来总是让姥姥出去,看见姥姥躺着也会生气,姥姥就很怕爸爸。久病无孝子吧,妈妈逐渐会发脾气呵斥姥姥了。我呢,我是最厉害的那个了,一直注力于我的学习。中午很忙,人很多,我不去帮忙,写我的作业;姥姥没好饭吃,我不去做饭,继续写我的作业。爸爸给姥姥白眼时,我视而不见。可牛逼了,真正的心静如止水,这世界上也难有几人能像我这么淡泊了。还记得一次,姥姥吃饭卡住了,一直咳。我可厉害了,继续吃我的饭。妈妈在外面忙,进来后发现姥姥不对劲,一边拍打姥姥的背,一边骂爸爸。我就更厉害了,瞬间放下筷子,去看姥姥。反应之迅捷,可以说是天下第一了。

再后来,姥姥自己提出她要回去,姥爷就带着姥姥回去了。

应该是快初三了,假期我回去了一趟。应该是冬天,很冷,刺骨的冷,冷的我的心都要痉挛了。

姥姥彻底的不能动了。还记得我当时回去时买了三个小鸡腿,喂给姥姥吃。我真的是新时代勤俭节约的领头人,只买了三个!靠近时,一股骚臭扑鼻而来。姥姥不能自己动了,但是基本上隔五分钟,她就要换个姿势,或许这样久了真的会很麻烦吧。姥爷从来对姥姥没有好脾气。还记得,姥姥那次我没放好位置,导致嘴角直流口水。

下午姥爷出去了,姥姥躺着,她叫我剪指甲。指甲其实很好剪,但剪完后我就吐了。

姥姥的手指甲盖下的前端部分,已经腐烂了,手心也是,轻轻一刮就下来许多白色的东西,手指头间也是那样。

她哭着给我说,让我不要走,说姥爷打她,那次一个扫帚都断了。她要洗头,姥爷直接拿了盆开水。我该怎么办,我真的该怎么办。

[if !supportLists]第二天,[endif]我疯了一样跑了,不想回来,不想再看一眼。

妈妈有次回来,哭着说,姥姥想要瓶农药,哭着求妈妈给她。


时间真的过得很快,总以为姥姥是前年离开的。实际上她已经离开了四年了,而我还只是在上大学。

儿时所望,飞黄腾达,你便可安卧床榻,享锦衣玉食。

但我从来都不是输给了时间。

姥姥,我总是梦到你,你打我一次好不好,我不值得啊,真的对不起。


高中时感觉自己一下子长大了,想的事很多,遇见的事也很多。

一个星期六吧,快十点了,城管赶了一些早点摊贩到巷子里,我家的玉米车也老早的就摆好了。不记得我在干嘛了,弟弟正好去将煮熟的玉米捞出来。一抬头,买煎饼的那家的儿子正挥着胳膊,几下就朝我弟的头过去了。我懵了。姐姐看见当即大吼起来,妈妈冲了出去。开始骂那家的儿子,那人直接将一个铁铲子挥到了妈妈头上,妈妈被那买煎饼的拉着,就这么硬生生的挨下去了。妈妈身体一直不好,当时就抖起来,那人一直骂妈妈,妈妈被人拉着,乱哄哄的僵持了很久,妈妈也抖了很久,晕过去了。还记得,那人坐在车上,立着个腿,抽着烟,斜眼就那么看着,瞥了几眼,走了。妈妈被送到了医院。我呢,我好像吓呆了,一直在哭,根本不知道怎么办,不会报警,不会去将那人的妈打一顿。完全理解不了邻居给我使眼色是什么意思。当然,我爸此时在绿色市场,那儿离我家也就五分钟不到的车程。妈妈僵持了很久的,但是爸爸一直没有来,那家的儿子走了很久了,他回来了。

后来上高三了,上了晚自习。一次回来,妈妈送我到睡觉的地方,一路安安静静的。进了门,她告诉我,要好好学。一回头,妈妈哭了。她哭着说,我要好好学,她就不摆摊子了,她不要再待在这了,她今天被一群城管冷嘲热讽,还被其中的一个女城管踢了几脚。这样的她,经常哭。我没有说任何话,看着妈妈走了,我缩在被子里一直哭。对不起,真的对不起,我没有办法现在,我现在没办法拉你出来。妈,真的对不起,你再等等我好不好,等我四年,我们离开那儿。对不起,现在的我没办法啊,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啊妈。

妈妈和爸爸之间压根没有爱情,原始的封建婚姻。爸爸在城里工作,有工资了,从来不往家里汇。妈妈毅然地带着我和弟弟到城里念书,不顾爸爸奶奶那一家子任何不支持,毅然在市场立足了脚。我可以吃些零食,我可以买书,我可以年年过年有新衣服。

妈妈现在每天干活到晚上一点多,每天要和别的摊贩抢客人,经常导致口角发生,和爸爸老是吵架。初中的状态是,我基本上每周要哭一次,妈妈隔三俩天哭一次。人常压之下,是会变得神经病的。我还能出去逛逛,爸爸也可以骑着小车出去,妈妈一年四季守着摊子。如今的她,总是认为这些邻居都在背后说她,都在等着她走,都在看她笑话,越是这样,她越要赚很多钱。但其实,市场迁了,基本上没多少人了,妈妈还是守着她的摊子。

总感觉,妈妈和姥姥很像。

姥姥劳苦一生,未得善终。


爸爸妈妈,你们等等我好不好,我害怕,你们慢点走。我带你们离开,我们再也不摆摊了,我们回家吧。我来挣钱就好,真的抱歉还要你们等我一阵,对不起,是我没用,对不起,对不起。

上天啊,你为什么不赐我一双翅膀和一把长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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