按明光长老留书要求,往生会除了必要的仪轨外,一切从简。岚城的人们多受明光长老恩泽,吴家、尤家、乃至影子帮和罗隐等人,全城的人们纷纷前来。特别是小灵,回想起曾经刚来到伏龙寺时明光长老对自己的照顾,哭的稀里哗啦。
往生会由慧界主持。尤战望着一旁闷闷不乐的监寺广亮,生怕他会闹出事来。好在往生会顺利结束,尤战不想再在众人面前与广亮接触,再说吴家的人也都在,便早早回去了。
影子远远的望着自己的父亲吴平,吴平却好似什么也没看见,一如往日我行我素的姿态。资助了伏龙寺的香火钱,便招呼罗隐去圆周酒馆喝酒。吴平自顾自的走下山门,罗隐走在后面,见到山门旁靠着一个男人。
“侦探先生,您还在这里啊。”
“听说长老在岚城这里德高望重,今天的往生会许多人都来参加,所以来看看。想着也许能找到些线索。”
“找到您要找的人了?”
“老板可听过‘食鬼’这个名字?”
短暂沉默,罗隐笑道:“那是什么?”
“罗隐!快点啊!”走在前面的吴平喊道。
“那么,有时间来酒馆喝酒。”罗隐一边对杜一说着,一边走下山去。
伏龙寺中,众僧人居士整理会场的空档,监寺广亮把正要离开的影子拉到一边。
“干什么,胖和尚。”
“小点声,小点声……”广亮左顾右盼,确信没人留意这边:“我听到点关于吴家的风声,想来怕对老弟你们影子帮不利。特意告诉你一声。”
听到“吴家”,本想一走了之的影子脸色更加难看:“什么事?快说!”
“哎……你别和我急啊,我也是听来的。”广亮只担心影子发飙,他小心翼翼的说:“明光长老德高望重,城里人多受长老恩惠,这想必你也知道。可长老如今不在了,有些人便蠢蠢欲动。我听说……只是听说啊,吴家的老头儿说打算趁此机会,重整岚城。上上下下都得由他重新立规矩,第一个就先……”
“就先什么!?”
广亮眼珠一转,贴到影子耳边轻声说:“先除掉影子帮。”
影子一把揪住广亮的衣领:“你说什么?!”
广亮吓得发软,摆脱不开,倒也顾不得许多了:“我又不知道你们之间有什么瓜葛,反正吴家说影子帮就是一群小混混,是岚城的污点,不除掉不行!……”
影子一脚把广亮踹出好远,院中的众人纷纷停下手里的活儿,向这边看过来。可一见站在那里的是影子帮的头目,而且此刻表情狰狞,也就没人敢过来扶广亮起来。
广亮躺在地上,捂着肥硕的肚子,不住的咳嗽。直到看见影子怒气冲冲的出了山门,才有小和尚敢近前。
小和尚们好不容易把他肥胖的身子搀扶起来,广亮憋着一肚子邪火。尤老头吩咐的事儿看样子虽然是成了,可这一脚挨的实在……
“看什么看!”广亮把火撒在旁边的小和尚身上:“慧界呢!”
“正在客堂和居士们讲话……”小和尚战战兢兢的回答。
“一个一个的不成体统……”广亮大嘴一撇:“对了,今天往生会,怎没见半年前新来的那个和尚。”
“您是说一直在后山石崖前面壁的那个和尚?他从半年前来了之后好像就没离开过那里……”
“混帐!没离开过?他不吃饭吗!……”说到这,广亮忽然想到尤战之前对他说的话:找个机会给自己立立威。他灵机一动,扯着大嗓门叫道:“他拜的是明光长老,从没和我们这些师兄问礼也就算了,自己师父的往生会都不来?哼!作为伏龙寺监寺,我得替长老管教管教他了!”
说罢,广亮气势汹汹的奔向后山。
傍晚,圆周酒馆挂起暂停营业的牌子。吴平和罗隐二人对坐桌前,明光长老的离世勾起了两人的一些心事。酒瓮里飘出的酒气让空气愈加稠密,对往事的回忆也随之发酵。
吴平一杯接着一杯,罗隐却喝的缓慢。
“还是别喝这么凶比较好,听你家里人说最近你心脏不太好。”
“这些多嘴的家伙……喝了这个就好啦。你知道吗?”吴平放下酒杯:“明光长老啊,我小的时候他就已经在伏龙寺啦。要知道,是我小的时候。”
“那还真是久远。”
“我如今都年近七旬,长老怎么说也得……百岁了。不过对出家人来说,这些好像都不是问题。”吴平说:“话说回来,你来到岚城也有十年了吧。”
灯光映在酒水里,轻轻泛起涟漪。
那时,“夜叉”罗隐刚刚结束了在岛国多佩兰多的战争。他所在的雇佣兵团遭到伏击,几乎全军覆没。幸存的几个人在返航途中再次遭到追击,他们乘坐的快船也在海上沉没。罗隐再次醒来时,已经在光华市的海边。
“哦,还有一个活着呢。”那时,一个鹰鼻狼眼的男人站在他跟前:“怎么样,你想死在这?还是为我效力?”
从此,罗隐作为尤战最得力的手下而留在岚城。直到有一天他听到了一个消息,在多佩兰多时的妻儿还活着,罗隐便不顾尤战反对,擅自离开了岚城。
可罗隐找到的只有自己的儿子和妻子留下的半圆形玉石。妻子再次下落不明。无奈之下,罗隐带着儿子回到岚城,未曾想到尤战竟在自己离开期间雇佣了最凶恶的杀手“食鬼”。
罗隐为报尤战救命之恩,与食鬼拼死一战。可这时却发生了一场意外,罗隐的儿子坠崖身亡,而当时在场的另一个孩子则是吴平的儿子吴影。
事后,吴家宣布停战。吴平不带一兵一卒,只身来见罗隐。吴平认为两家的争斗归争斗,但都是台面上的事。自己的儿子不能与罗隐儿子的死脱开干系,已将他逐出家门。
此时,由于食鬼杀光了尤家大半人手,尤家损失惨重。罗隐知道吴平为人刚直,况且历经战争、妻子失踪和痛失爱子的罗隐已经不想再继续这种刀光剑影的日子。罗隐决定退出尤家,同年在岚城开设了圆周酒馆。毕竟尤战对自己有救命之恩,罗隐私下和吴平定下协议,只要圆周酒馆在岚城一天,吴家就不能对尤家赶尽杀绝;同时,也保证尤家不再惹事生非。
从那时算起,七年来,岚城风平浪静。
“你当时来找我说已经把那小子赶出家门,后来想想,这话的意思是:‘有仇就来找我算吧,和我儿子没关系了’。”酒过三巡,罗隐说:“真是斗不过你这老家伙。”
“哈哈哈哈……这可都是你猜的,和我怎么想的没关系……”
“不过,你们父子要这样僵到什么时候?那件事本来也不该怪他,他这些年的情况你也看到了……”
“哎。”吴平摆摆手:“即使到了这把年纪,有些看起来很简单的事情我也还是办不到啊。”
“还有什么放不下的?只怕再想起的时候来不及。”
“实话和你讲,我已经写了遗嘱。我死了之后,吴家的一切当然就是那小子的……”
“问题永远只在于你活着的时候,说什么死后……。”
“你是经历过战争的男人。说起来,我和尤家之间也不过是小打小闹而已。你说的话我不反对,只是……”
最后,两人都沉默不语,只是喝酒。直到把那瓮酒喝的一滴不剩,吴平才摇摇晃晃的站起来准备离开。
“不要紧吧?你今天可喝了不少。”罗隐问。
“不要像我家里的那些笨蛋似的,说的好像我真要死了一样。”
吴平走出圆周酒馆,天已经黑了。自己的确喝的太多了,若是年轻的时候倒也无妨,可时间真是个讨厌的东西……最近,他每天都能感到身体在一点一点凋零。有时,不经意间会忽然瞥到一阵恐惧,但那恐惧的来源并非死亡,而是明明活着的时候却一定会错失的某些东西。
过度的饮酒让他的心脏感到不适。好不容易走到自家门前,见院门敞开着。家里的手下人都集中在院子里。
吴平把捂在胸口的手拿开,挺起腰身:“怎么都在外面,列队欢迎我吗?”
“老爷……”大家不敢继续往下说,向屋内望了一眼,然后纷纷低下了头。
“干什么这么大惊小怪?”吴平埋怨着,走进屋子。
“你终于回来了啊,死老头儿。”客厅里,吴影坐在正中央的沙发上。
伏龙寺的晚钟余音未散,有小和尚想起方才去找面壁僧人算账的监寺广亮迟迟没有回来,便去后山寻找。离石崖还有二三十步的地方,小和尚忽然见到路旁的山石下,监寺广亮抱着脑袋缩成一团。欲走近问时,只见广亮眼神惊恐,嘴里不停的念叨着什么,仿佛刚刚见过鬼神一般。
小和尚再跑到面壁僧人面壁的石崖前时,那里已经空无一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