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晨三点，我第五次刷到陈塘关被洪水吞没的片段。哪吒在滔天巨浪里仰天长啸时，手机屏幕映出我浮肿的眼袋——像极了他眉间那团化不开的魔气。

这半年我总在书桌前和哪吒相遇。窗户框着晋城永远灰蒙蒙的夜空，倒扣的马克杯里咖啡渍结成壳，公务员教材永远停在《申论范文精讲》第87页。就像电影里永远卡在第三重天的宝莲灯，我的人生似乎也陷进某种凝滞的淤泥里。

哪吒举着混天绫劈开玉虚宫结界时，我忽然想起考研那年。三教河边背书到嘴唇干裂的冬天，我也曾相信“我命由我不由天”。可现在的我像被抽去骨头的敖丙，明明该是灵珠转世，却在现实的潮汐里慢慢褪成泡沫。母亲端来夜宵时，我慌张把手机倒扣在《行测题库》上，仿佛藏起某种羞耻的秘密。

电影里天庭用谎言编织的罗网，何尝不像小城密密麻麻的期待？“考公上岸”“早日成家”“隔壁老王家儿子”……这些咒语化作锁链，比龙宫寒铁更刺骨。我羡慕哪吒能对着云霄宝殿喊“去他鸟命”，可现实里的反抗，不过是把微信状态改成“闭关备考”，转头继续在短视频里虚掷光阴。

陈塘关废墟上飘着哪吒的红绫，像一团不肯熄灭的火。太乙真人说重塑肉身要过三灾九劫，这让我想起那些在考编群里哀嚎的年轻人。我们都像被投入八卦炉的仙丹，在三十五岁年龄限制和三千比一报录比里反复煎熬。当哪吒撕开伪善的天庭面具时，我忽然鼻酸——原来神话里也有“上岸焦虑”，神仙也要考编。

绍兴姑娘发来樱花盛开的照片时，东海正在电影里翻涌。她问我要不要去西湖看荷花，我却盯着地图上1268公里的距离发呆。哪吒能搅动四海，我却连跨出县城的勇气都被钉死在“稳定”二字上。深夜刷到浙江某国企的招聘公告，收藏夹里又多了个永远不会点开的链接。

最刺痛我的，是哪吒发现母亲为他挡下天雷时的眼神。那种混合着愧疚与不甘的震颤，像极了母亲把退休金转给我报班时的表情。我们都困在名为“为你好”的阵法里，她是燃烧元神的殷夫人，我是被期待压弯腰的李靖。当哪吒终于说出“不必用命换命”，我对着黑屏的手机喃喃：“能不能也让我自己选...”

片尾彩蛋亮起时，窗外飘起细雪。哪吒浴火重生的特效在视网膜上灼出光斑，恍惚间看见二十六岁的自己站在三教河边。那个会为“王霸之辨”争得面红耳赤的青年，那个坚信“为天地立心”的书生，是否也像魔丸被封印在深井？我伸手去抓飞舞的雪粒，突然想起电影里最惊艳的镜头——宝莲灯绽放时，破碎的灵魂竟在废墟里拼凑出更璀璨的形状。

夜风掀起窗帘，远处烧烤摊的霓虹在雪幕中晕成光晕。我关掉永远刷不完的短视频，打开尘封的文档。第一行字在光标下闪烁：“亲爱的绍兴，见字如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