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哥,哥……”我似乎开始有了意识。
我只觉得浑身疼痛,挣扎着睁开双眼,午时的阳光刺得眼生疼。
璐璐正守在我的病床边,此时的她显得格外苍白和憔悴,看见我醒了,她忍者红肿的双眼挤出一丝笑容。
“璐璐,我哥呢?他怎么样了?”
璐璐本就湿润的眼睛又充满了热泪。她告诉我,我已经在这里躺了整整一个月,她还以为我再也不会醒过来了。同时我也得知,上次码头一战,死的人,除了哈哥和他的几个手下,还有我哥和小马。
这个消息更像是一个无情的风浪,将我现在本就脆弱的身子彻底击垮。我剧烈地喘息和抽搐,颤抖的双手扶住璐璐的肩膀。
“我哥,他死了?他永远离开我了?”
让我怎么能接受,不知道过了多久,我心中才有一点点要平静的意思。
“璐璐,带我去看看我哥吧”
琴岛市人民公墓。斜阳照在一排排冰凉的石碑上,凄凉的风吹过,带走墓碑上浅浅的尘埃。我哥的墓在爸爸的旁边,再旁边是小马的。我哥墓碑上的照片,还是那个我再熟悉不过的哥哥,那个怕我受欺负,一直在保护我的哥哥。
老爸常跟我说,他对不起我哥,我哥小的时候没少挨爸的揍,后来我哥出海了,爸总觉得是他打跑了哥。哥也跟我说过,爸就像是一个码头,你漂的时候并不觉得他有多重要,当你想靠岸的时候,他是你永远的岸。现在他们父子,就这样在这里肩并着肩,永远陪伴着彼此,也挺好。
我把一束黄菊放在哥的墓前,手指碰到石碑,突然的凉,刺进我的心里。
这些年的回忆,一幕幕地在我脑海中浮现。我跟璐璐说我想一个人去海边走走,让她先回去。
我小的时候,经常在码头等我哥。我哥跑船的时候,他高中还没毕业,有时一出海就是一年,但他回来的时候,总是给我带很多好吃的好玩的。我们小的时候总是玩警匪的游戏,我从来没有赢过他,直到我当上警察。
我从来没有想过,有一天,作为警察的我会亲手抓住他。
三年前,那个在我记忆中留下深刻烙印的日子。那天在地下水道,我追击走私在逃犯罪分子,那个人中了我的枪,最后倒在了血泊中,抓捕的时候,我看见那人的脸。
是我哥。
而他,也几乎以同样惊愕的眼神看着我。
从那一刻起,我深深地恨了我哥。
我哥进了监狱之后,哈哥的人去我家搜我哥日本客户的资料,爸就是在那天晚上被他们害死的。
我一时难以接受这个事实,我摔碎了跟我哥合影的相框。我在警队拼命地训练,经常受一身伤,也常把自己搞得疲惫不堪。我只是不知道如何面对所发生的一切,仿佛只有这样,我才能麻痹自己。我心里一直恨他,尤其是爸爸的死,我无法原谅。
我哥在监狱待了三年。三年以来,他什么都不肯说,不肯供出任何一个他的同伙。我当时心里嘲讽过他无数次,他以为他这是什么?难道这就算是个顾念兄弟之情的英雄了吗?
这三年以来,我抓住的犯罪分子无数,可每次我都会想起,那次亲手抓他时的场景。这是我心中永远碰触不了的伤疤,我恨他,恨他什么都不告诉我,恨他对我和爸的欺骗。
我生日那天,璐璐把她重新裱好的我跟哥的合影送给我,说是特殊的礼物,让我不要再弄坏。我看着那时的我们,不知道自己该是怎样的心情。
我哥出狱那天,他还是穿着那件三年前被我抓住时他穿的的褐色风衣,衣服上被我子弹穿透的痕迹清晰可见。
我去接他,他问我去哪,我说要送他去火车站,让他离开这个城市,我不想再看到他。
可他说他不走,他就在这里靠岸,这里依然是他的家。
他还有脸跟我提家?
我让他下车,把他的东西扔下去。我给了他一拳又一拳,那次,我看到了他这辈子最失魂落魄的样子。
我对他怒吼:你说你最恨欺骗,可是你是怎么对我的?怎么对爸的?爸爸就是被你害死的!
我开车离开,留他一个人在海边的马路上。
我到家之后,才发现哥也跟着回来了,他说他只想看一眼爸。爸的遗像前,他的磕头声咚咚地像是在敲打着我的心,这样的忏悔,有用吗?
在那之后,他在码头卖鱼,做起了正经行当。可是我当时并不相信他。我还是让他走,让他离开,我说外面有的是机会。很久之后我才知道,他不走的原因,又何尝不是因为我?爸走了,他还想留下来照顾我。
阿仓贩毒,我们警队想进行一网打尽却屡试不爽。那伙人找上我哥,以我做要挟,逼迫我哥让他帮他们想办法。却被我撞上他们在一起谈话,我误以为我哥又跟他们混在一起,我只告诉他,如果他重操旧业,我一定还亲手抓他。我哥恳求我相信他,问我事情都过去那么久了,我就不能原谅他一次吗?
他怕阿仓对我下手,去公安局找郭队,把三年之前的事情全都招了,说当年地下水道的另外一个人正是阿仓。后来郭队告诉我,我哥当时提了一个条件,确切的说,是一个卑微的请求,他请求队里不要再让我碰这个案子。
他只是想保护我。他怕了,他已经失去了爸爸,他不想再失去我了。
他要回头,我不相信,他要我原谅他,我却要抓他。
论兄弟,我远不如小马。
直到那一天他再次出海,替我抓住了想要出逃到日本的阿仓。
我跟璐璐却落入哈哥手里,称为逼他交换阿仓的人质。
他明知道来见哈哥是有去无回的,他还是毫不犹豫地来了,为了来救我。
注定寡不敌众的码头一战,我,我哥,小马都身中数弹。
最后阿仓要杀我的时候。
我哥对阿仓说:“我曾经放过你一马,我求你放过我的两个兄弟,我的命给你。”
然后我听见了打在我哥身上的枪声。
后来特警部队赶到,抓住了全部罪犯。
不过这一刻,我早已经都不在乎了。我和小马都奋力地爬到我哥身边,我哥把我的手和他的手铐在了一起,再也没有睁开眼睛。
哥,我后悔了,我为什么直到最后才肯原谅你。
哥,对不起,我为什么一直都不相信你。
这一切,我都明白地太晚了。
想及此时,我已经走到了琴岛码头。
这时,我看见两个男孩在一起玩闹,弟弟对哥哥说,哥哥你来背我好不好。
哥哥背起弟弟在海边迎风奔跑着,欢笑着。
也许伤口还痛吧,也许还有句来不及说的话,就让时光去听吧。
哥,你会一直陪着我的,对吧。
就像你和小马常说的,不管世界怎么变,认准的兄弟不会变。
我望着我哥曾经航行过的大海,他曾靠岸的码头,他依然还停在那里的船。
哥,剩下的日子,就让我来守望着你,守望着你的海,你的码头,你的船。
我轻轻哼起那个熟悉的曲调:“人讲这人生,海海海海路好行,不通回头望望着会茫。”
最后的夕阳,也由浓到淡地铺散开去,隐没在远处。
夜色笼着码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