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芳小菊
黑娃跟着彩饰的花轿,在欢乐悠扬的乐曲中回城的时候,忽然想到在渭北那个武举人家攀树翻墙与田小娥偷情的场景......脑子时而闪出和小娥走进村头窑洞的画面......
这种现实的欢乐和回忆的痛苦互相扭缠......潮水般一波一波漫过的尽是污血与浊水,与田小娥见不得人的偷情以及在山寨与黑白牡丹的龃齬勾当,完全使他陷入自责、懊悔的境地......
黑娃受降招安,由土匪头改头换面,成为滋水县保安团炮兵营营长后,迎娶了新妻高玉凤。
改头换面,成为人上人的黑娃,终于戴着红花跨着红马,在呜哇吹响的喇叭声里成了名副其实的新郎官。
可大喜之日的黑娃,却在欢乐和喜庆的热闹里,不由自主地想起了另外一个女人——那个没坐过花轿,跟着他住在破塌的窑洞里,被他的父亲用梭镖捅死的田小娥。
宾客散去,想起曾经的田小娥,再看看洞房里端坐在方桌一边,眼神沉静,脸上透着自信的新娘子,黑娃觉得自己十分卑劣。
他有点畏怯地对新妻说:“娘子,你知不知道,我以前不是人,是个......”。
“我只说从今往后,不说今日之前”新妻高玉凤用沉静的声音截住了黑娃的话。
黑娃呜的一声哭了,他浑身颤抖着偎在新妻胸前,呜咽着说:“你不下眼瞧我,我就有贴心人了”。
沉浸在新妻美好与沉静里的黑娃,已经把与田小娥的过往看成了一种耻辱,田小娥在他的心里,和山寨里的黑白牡丹一样,成了他身上难以洗刷的一层污浊。
此时的他,已把和田小娥在郭举人家的偷情,看成是见色起意后的一场荷尔蒙行走记录。
曾经的偷情与私奔,与他而言,不是爱情,与婚姻无关,那不过是一场肉体的欢愉。
偷情,不过是情窦初开、心怀愧疚的见色起意
17岁那年,黑娃不顾父亲的劝说,执意来到渭北一个叫将军寨的村子熬活。
彼时,正是黑娃情窦初开,荷尔蒙爆棚的年龄。
黑娃熬活的东家姓郭,是个奔70的举人。郭举人有一大一小两个女人,小女人是年龄和黑娃仿佛的田小娥。
世人都知道,男人对待女人的态度向来是“妻不如妾”,可郭举人是个例外,他对十七八岁的田小娥并不宠爱。
娶回年轻漂亮的田小娥,他并不是为了睡觉生娃,而是把她当成养生工具。
在郭举人家,田小娥名义上是小妾,实际上连丫鬟都不如,她要晚上提尿盆,早上倒尿水,一天三顿伺候郭举人和大老婆的吃喝。
郭举人的大老婆是个霸道严厉的女人,她日夜厮守着丈夫,并给他定下了严格的规矩。
她只允许丈夫每月逢一(初一、十一、二十一)进田小娥的厢房逍遥一回,事毕之后必须马上回到自己跟前,稍有耽搁,她就会在窗外大声喊叫:“你不要命了哇”?
在郭家,年轻貌美、充满活力的田小娥活得连条狗都不如,生活对她来说就像地狱。
直到见到身强体壮,同样充满活力的黑娃,田小娥无处安放的心灵才找到了一丝寄托。
一个是情窦初开,一个是情欲难耐,两个同样荷尔蒙爆棚的年轻人一旦相遇,就天雷勾地火般燃烧起来。
两个人在郭举人的眼皮子底下,不顾一切地好上了:
按照白天观察好的路线,黑娃爬上墙根的一颗椿树跨上了墙头,轻轻一跳就进入院里了......他用指头叩了三下门,门闩滑动了一下就开了,黑暗里可以闻见一股奇异的纯属女人身体散发的气味。
小女人一丝不挂站在门里,随手又轻轻推上门闩,转过身就吊到黑娃的脖子上,黑娃搂住她的光滑细腻的腰身时,几乎晕眩了......
这一刻,黑娃膨胀已至极点的身体轰然爆裂,一种爆裂时的无可比拟的欢愉使他顿然觉得要消融如水了。
初尝鱼水之欢的黑娃,胆子越来越大,夜里趁东家睡在大老婆那里的空挡,他摸进了田小娥的厢房。
偷来的快乐注定不会长久,两个人忘乎所以的男欢女爱,被郭举人在窗外听得一清二楚。
黑娃当晚被赶走,半路差点被打死在河滩上,田小娥第二天被休回娘家。
和田小娥的偷情,黑娃虽然感觉快乐而且刺激,但对这种行为,他心底始终怀有一份羞于见人的愧疚。
东窗事发前,面对郭举人时,他会忽然间懊悔起来:东家待自己不错,自己却把人家的女人睡了,自己还是个人吗?
东窗事发后,对着明里放了他,暗里却想要他小命的郭举人,他腿一软就跪了下来:“掌柜的你真是个好人,我......”。
黑娃那句到了嘴边没说出来的话,分明是在告诉东家:做下这号对不起主人的事,我不是人。
那时的黑娃面对自己做出的羞于见人的丑事,恨不得抽自己两个耳光。
和田小娥的偷情,不过是黑娃情窦初开,荷尔蒙爆棚时的一种雄性本能。那时的他,心里想的是怎样拥有,从来没想过要和田小娥天长地久。
当田小娥抱着他动情地说:“兄弟呀,姐在这屋里连只狗都不如,我看咱俩偷空跑了吧,哪怕要饭吃我都不嫌,只要有兄弟你日夜跟我在一起......”时,黑娃支支吾吾:“姐呀,你甭急,我还没想过要跑的事,咱们明黑间再说”。
和田小娥在一起,黑娃心里想的都是“晚上那点事”,除了偷情,他没想过别的。
黑娃对田小娥的感情,没有多少爱情成分,那不过是他见色起意后的一场肉体欢愉。
私奔,是肉体欢愉后深藏心底的耻辱
对田小娥,黑娃始终是矛盾的。他一边对两人之间的偷情感到羞耻,一边又时时想着和她在一起时的肉体欢愉。
离开郭举人家不久,黑娃又开始想念田小娥。
一天半夜,他偷偷摸回将军寨,从长工那里打听到田小娥娘家的地址后,于第二天找到了那里。
这时,被休回娘家的田小娥,正像一抔臭狗屎一样,在当地臭不可闻。
娘家人正求亲告友,心情急切地要把这个丢脸丧德的女子打发出门。
在田家长工的帮忙下,黑娃不费吹灰之力领走了日思夜想的“娥儿姐”,不仅没费彩礼,还得了田小娥父亲急于打发他们的两摞银元。
黑娃在外熬活领会一个罕见漂亮的女人,一下惊呆了白鹿村所有的人。
父亲鹿三只瞅了田小娥一眼就疑云四起:
“哪儿来的?搭眼一看就知道不是穷家小户的女子,怎么会跟你走?三媒六证了吗?说!给老子说明白”。
为了弄明白实情,鹿三亲自跑了一趟渭北。
回来后,他一进门先抽了黑娃一记耳光,然后咕咚一声跌倒在地不醒人事。
被救醒后,鹿三断然说:
“你快快把这个婊子撵走,你要是舍不下她,你就不是我儿......”。
族长白嘉选则直接不让他们进祠堂拜祖宗,他冷静又关切地对黑娃说:
“这女人不是居家过日子的人,你拾掇下这号女人要招祸”。
偷情,私奔,在封建宗族礼法森严的白鹿村,是一件极其可耻、不可饶恕的事情。
在人们的纷纷议论和斜眼而视下,黑娃灰溜溜地领着田小娥,住进了村东头一孔破塌的窑洞里。
没有花轿,进不了祠堂,黑娃把那孔破塌的窑洞简单收拾一番后,就算迎娶了田小娥。
田小娥在马马虎虎中成了黑娃的媳妇。
在那孔破烂的窑洞里,田小娥度过了一段一生中最快乐的日子。
那时的黑娃,已经从一个情窦初开的瓜娃子,长成了一个真正成熟的男人。
他的双臂变得粗壮有力,高兴时能把田小娥抛上窑顶。他对肉体的欢愉更加强烈痴迷,几乎每天晚上都要和田小娥行鱼水之欢。
窑洞独居村外,在无拘无束中,两人可以酣畅淋漓的夜夜销魂。
肉体的欢愉虽然销魂,但它始终消除不了黑娃内心的自轻自贱。村里人不管穷的富的,男的女的,老的少的都拿斜眼瞧他,他跟谁都没脸说一句话。
当他的发小,革命青年鹿兆鹏,夸赞他是白鹿村头一个冲破封建枷锁,实行婚姻自由的人时,他愧疚地说:
“我已经弄下这号不要脸的事,就这么没皮没脸的活着算毬了”。
虽然痴迷于肉体的欢愉,但对和田小娥偷情私奔这桩事,黑娃始终怀有一种羞耻感。
所以,当跟着鹿兆鹏闹农协被县府通缉后,他决定撇下田小娥,一个人逃走。
田小娥得知黑娃要抛下自己一个人逃走后,发疯似地嚎哭:
“你好狠心呀,你跑了躲了,叫田福贤回来拿我出气.....”。
听着田小娥撕心裂肺般地嚎哭,黑娃只是轻描淡写地说了句:“这没办法,你再不放手就没我了”,然后穿上衣服就走了。
黑娃这一走,把所有的麻烦和不幸都留给了田小娥。
在失去男人照顾的日子里,田小娥就像跌进了万丈深渊,破罐子破摔后,活成了白鹿村人眼里“不要脸的婊子”,更成了黑娃心中的耻辱。
明媒正娶才是最好的婚姻
黑娃逃走后,先是在鹿兆鹏的安排下加入了共产党的部队习旅。
后来在一场战争中,习旅全军覆没,从死人堆里爬出来的黑娃,兜兜转转中成了土匪。
在山寨里,成了土匪的黑娃,有了黑白牡丹两个女人的陪伴,渐渐把田小娥忘在了脑后。
当了土匪的黑娃,很快成了二当家,这时他完全可以把田小娥接出白鹿村,但他没有,他只是偶尔趁着天黑,给田小娥往窑洞里塞过几次银元。
其实,那时田小娥需要的不是银元,而是男人的照拂。
如果那时黑娃不舍弃她,她就不会在鹿子霖的设计下,和白孝文有那场情感纠葛,黑娃也不会在解放后遭白孝文陷害丢了性命。
黑娃的第二回婚事,是白孝文帮他张罗的。
那时的黑娃已经受降招安,由土匪头儿改头换面成了保安团的炮兵营营长。
白孝文虽然偷了他的媳妇,但又给他张罗了一位知书达理的新妻,所以,他和白孝文之间的恩怨,因此一笔勾销。
白孝文给黑娃介绍的是一位老秀才的女儿,这个女子聪明过人,一天学没上,却能背四书五经。
对白孝文给自己介绍的婚事,黑娃很满意:“我就得寻个知书达理的人来管管我”。
黑娃正式向老秀才求婚时,老秀才说自己的女儿有个条件:未来的丈夫必须戒掉“吸土”的毛病,否则以死抗婚。
娶妻心切的黑娃很痛快地答应了老秀才的要求,他让弟兄们把他绑到大炮筒子上,整整五天五夜汤水未进,即使天降瓢泼大雨也不曾动摇。
为了娶回心仪的女人,黑娃不仅戒毒成功,而且还因此威震滋水县城。
黑娃的新妻高玉凤,不仅知书达理,而且颇爱读书。
新婚的第二天早上,黑娃一走近厨房门口,就看见妻子一手拉风箱,一手在膝盖上看书。
看着娴静美好的妻子,黑娃扬着头说:“我从今日起也要念书”。
“圣人说,朝闻道夕死可矣,念书没有晚不晚迟不迟的事”,妻子微笑着鼓励他。
于是,黑娃怀着虔诚的心走进白鹿书院,成了朱先生的最后一个弟子。
自从娶了新妻高玉凤,黑娃开始了自觉地脱胎换骨的修身,他几近残忍地改掉了原来的一些坏习气,强硬地迫使自己成为一个好人。
从桀骜不驯的土匪头子,到言谈儒雅的炮兵营营长,黑娃的转变,得到了朱先生和白嘉轩的一致赞扬。
黑娃回乡祭祖的举动在原上引起震动。
在朱先生的陪同下,黑娃和新妻高玉凤在白鹿村的祠堂里,受到了最高规格的待遇。
跟着黑娃私奔到白鹿村的田小娥,至死没有名正言顺地进过祠堂,明媒正娶的高玉凤,在白鹿村的祠堂里受到了最高规格的待遇。
被压在六棱塔下的田小娥若是看到这一幕,会是怎样的懊悔和痛心?
那些名不正言不顺的私奔,对她和黑娃来说,不过是一场肉体的欢愉。明媒正娶,才是最好的婚姻。
写在最后:
黑娃在两次婚事中的表现,和他对待两个女人的态度,让我们清楚地明白:明媒正娶,才是最好的婚姻,那些见色起意后的肉体欢愉,从来都不是爱情。
黑娃在情窦初开时遇见田小娥,田小娥那张眉目活泛,生动多情的脸庞,总是让他处于亢奋和骚动不安中。
面对勾魂摄魄的田小娥,黑娃心里全是男人的欲望,他日思夜想的都是偷情,从来没有想过什么是婚姻。
而和高玉凤在一起时,黑娃心中始终有种平和宁静的温馨。
高玉凤的温柔和少女的羞怯,也曾令他摇魂动魄,但高玉凤身上的那份沉静自若,又让他变得畏怯和小心翼翼。
面对知书达理的高玉凤,黑娃不敢鲁莽,也不再有那种疯狂的感觉,为了娶到心仪的女人,可以在炮筒上连绑五天五夜戒掉烟瘾。
在高玉凤面前,黑娃变得温柔斯文,甚至谨慎小心。
他对高玉凤,像一个粗莽大汉掬着一只丝线荷包一样,爱不释手又怕揉皱了。
娶了高玉凤后,他脱胎换骨成为人上人,从前和田小娥那些攀树翻墙的偷情,在如今看来,就像污血和浊水一样,在他眼前一波又一波的漫过,让他完全陷入自责和懊悔的境地。
明媒正娶的高玉凤,就像是一轮皎洁的明月,让黑娃时刻沐浴在一种圣洁和美好中。
所以说,世上只有明媒正娶,才是最好的婚姻。
那些见色起意的肉体欢愉,从来不叫爱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