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市,就像一个滚雪球,越滚越大。越来越多的乡下人涌进了城市。与黑亮亮的土地耳鬓厮磨了大半辈子的老人,也渐渐地被儿女接进城里来了。在他们眼里,城市还是他们熟悉的乡村。摩肩接踵的高楼,像茂密的庄稼;纵横交错的街道,像锄得发亮的田埂;闪闪烁烁的灯火,像飞舞的萤火虫;汽车的鸣笛,也只不过是他们耳中的鸡鸣狗吠而已。所以,他们没有因为陌生的环境而手足无措。吃饭、睡觉,都是贝贝香。
那片原野,那片生产水稻、高粱、玉米的原野,那片能从土里拽出土豆、红薯、花生的原野,那片堆满西瓜、冬瓜、南瓜的原野,那片到处挂着茄子、辣椒、豇豆的原野,那片竹影婆娑、开遍野菊花的原野,像断了线的风筝,愈飘愈远了。
起初,还十天半月的回一次老家,开开门窗、通通风,烧起柴火做一顿饭吃,间或还睡上一晚,歇歇脚,和院里的老伙计摆摆龙门阵。回城时顺带捎上一把四季豆,两把空心菜。
到后来,回去的次数少了。除了清明挂坟,除夕祭祖,便极少回老家。家里的积尘多起来了,霉味也有了。别说做饭睡觉,连坐一会都难了。每次都是匆匆地回匆匆地离开。连老人们自己都以为,那个家,那块土地,那片原野,怕是要永远地失去了。
然而,庚子年的这场全球肺炎疫情,悄然改变了人们的生活观念甚至是生活方式。老人和老人的儿孙们在城里的七八十平米的房子里足足关了两个月,身体慵懒、心里憋闷。待到阳春三月,疫情过去,他们开始怀念农村那两间瓦房、几亩田地,还有树上的鸟鸣,甚至是鸡鸭的欢畅。田边地角、房前屋后的果树也都开花了,红的似霞,白的如雪,再配上大片大片金黄的油菜花,置身这天然的大花园里,身心岂不舒泰?
去尘除垢,修缮房屋;翻地除草,开垦菜园;劈柴生火,炊烟再起。
孙子们也回来了,一家人围坐火炉,翻翻老照片,看看二十几年前穿过的喇叭裤、用过的缝纫机,摸摸祖父戴过的走私手表,再抬头望望屋檐下八十年代看黑白电视用过的天线,反复时光倒流。老人们突然发现,原来那根风筝线一直没有断,隐隐的、牢牢的,系在自己心坎上的呢!
等种上菜,孩子们也该回去上班上学了,老人们也还得回城里来带孙子。生活继续,只是多了一个无法舍割的田园梦,回归了极简模式,如此而已。甚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