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杀·明京》第一章:宁远之战

宁远城外的雪原,有如天网罩地,看不到人踪鸟迹,直到一声嘹亮的号角敲动了大地。城墙上的明军尚未看到半点人影,却先听到远处飘来的阵阵怒嚎,越来越响、越来越狂,彷佛要吞噬尘世间的万物。

“我之祖、父未尝损明一草一土,却被南朝无端越衅,害我祖、父!恨一也!明虽起衅,我尚欲修好,设碑勒誓,讵明复渝誓言,逞兵越界,卫助叶赫,恨二也!明人于清河以南、江岸以北,窃逾疆塲、肆其攘夺,拘我广宁使臣纲古里、方吉纳,杀之边境,恨三也。明越境以兵助叶赫,将我已聘之妻东哥改适蒙古,恨四也!柴河、三岔、抚安三路,我累世分守疆土之众,耕田艺谷。明遣兵驱逐,恨五也!叶赫获罪于天,明偏信其言,特遣使臣,肆行陵侮,恨六也!昔哈达助叶赫二次来侵被我击败,我自报天授我哈达之人,明却挟我还其国。今南朝助天谴之叶赫抗天意、倒置是非,恨七也!”

十万女真兵站在腥味弥散的原野,张开布满血丝的眼。在他们的不远处,昔日堆积的白骨依稀可见,消散不久的哀鸣和剑影又在风中绽开,恐惧的气味让人窒息。努尔哈赤的杀父之仇、夺妻之恨、犯边之痛点燃了每一个女真人的愤怒,加上游牧民族先天旺盛的斗志,于是高举武器直指天空,“踏破宁远城”、“杀死袁崇焕”!

宁远城里,袁崇焕带着满桂、左辅、朱梅、祖大寿、何可纲、毕自肃等一步一步踏上城墙!他身披帛衣,目光坚毅,以示义无反顾,脸上的点点皱纹和两鬓的丝丝华发并没有掩盖住他“明知不可为而为之”的决心。看着满城金戈铁马,赫然拔出匕首,朝着自己手腕割了一刀,顿时鲜血淋漓,接着写下几个血字,然后扬起血书,对着满城明军下拜:“袁崇焕,誓与宁远共存亡!”

满城明军热血沸腾,纷纷对着袁崇焕下跪,“誓与大帅共存亡”!

宁远城头,一道红光升起,有如潜龙出渊,麟爪飞扬。明军雄壮的歌声绕城四起,就像乳虎啸谷,让百兽震惶。

一块大石率先砸向宁远城,阁楼顶盖如地震似的顿时塌落,碎瓦残木散落在袁崇焕的身上,他却像铁柱巍然耸立,面无惧色。紧接着,无数尖利的石块如冰雹般砸向宁远,随后箭矢如飞,狼嚎鬼叫。

女真八旗士卒,长刀高举,旗帜迎风,举动共同,精确得像一气呵成的海啸。冲在第一线的步兵身披二重铁铠,推着被称为“铁头子”的楯车,车的四周与上方挡以五、六寸厚的木板,再裹上牛皮,看是坚固无比。铁车有双轮,可前后转动,后跟着大堆弓箭手掩护携带云梯的登城队。女真重甲步兵每跨三步都大喊一声“杀”,那前赴后继、隆隆进逼的杀势,恍如黑色海潮席卷而来。紧接着鞑子骑兵漫天遍野杀来,围着宁远城射箭。

第一排的女真兵刚到城边,却纷纷滑倒。后面按刹不住,以致互相践踏相撞,好不狼狈。原来明军在敌兵进攻之前在城外泼水,时值严寒,水结成冰,又硬又滑。

明军如雷神突现,举起千万火把,矢石如雨般投下城去。熊熊大火随风四处乱窜,肆无忌惮吞噬着城墙下的女真兵。明军同时引爆城外的地雷,平坦的宁远原野在摇晃、下沉、融解,无限广大的空间跟大海一样在抖动。土石飞扬,无数兵马被震上半空。随着一声惨叫,原野上尸骸狼藉,受伤者被摔在地上,呻吟嚎叫。死者血肉模糊,肢体残缺。地雷引爆的黑色烟火越来越浓扫荡着大地,一时间烟雾弥蔓,满目疮痍。

城内架起十一台红衣大炮,呼啸着的火弹拖着长长的光芒划破雪白的天空,从宁远的每一个角落里放射出来。这红衣大炮最大的优势就是射程远,轻松就可打到六七里之外,而且容易调节射角,火力覆盖面很宽。当日袁崇焕规制修筑宁远城时,就已经考虑到红衣大炮的使用,因此城墙的四个角各设一个巨大的方形敌台,凸出于城外,以方便随时调节大炮的发射角度。

城外炮火耀眼,巨大的铁块崩裂开来,满是浓烟和纷乱。攻城车和士兵纠缠在一起,更加重了纷乱的程度,幸存的马儿惊跳起来,乱跳乱蹦。中弹的女真士兵践踏在受伤的人身上,一片哀嚎! 努尔哈赤和众位贝勒将军,无不看得眼花缭乱。女真纷纷后退,大将孙哈兔连忙策马到前线,举起明晃晃的大刀,逼着士兵不得后退,继续进攻。

女真兵在战鼓雷鸣下,继续如浪翻滚似的前赴后继杀到城下。一波鞑子兵推着铁裹车猛撞城墙,声音轰隆,势道惊人。又一波鞑子兵冲来,用像云梯那样的裹铁高车来撞击城墙高处。随后又把裹铁车推到城墙边,上面用木板遮住,以挡城头投下的矢石,车里藏了兵士,用铁锹挖掘城墙墙脚。另一部分女真士兵或躲在裹铁高车里向城墙爬去,或在后面射击城上明军。明军从城头的每一个石堞间推出一个又长又大的木柜,一半在堞内,一半探出城外,大柜中伏有甲士,俯身射箭投石,投完了便将大柜拉进来,再装矢石。

一批鞑子兵们亡命凿城,另一批已经杀上了城头,和明军在城上如万顷怒涛扑击群山似的撞杀。但见双方血红的手、锋利的牙齿,已迫不及待地将眼前的副副脸孔一一撕碎。刀剑铿锵飞舞,枪矛呼啸飞掠,密集箭雨如蝗虫过境,恐惧的喊杀与短促的嘶吼直使天地色变。

鞑子兵们仗着人数的绝对优势,人头攒动越来越多爬上城墙。但见满桂、祖大寿与众兵士健硕的身影如波浪般起伏。他们的口中,发出了震动天地的喊声,此起彼落,“誓保宁远”,这种喊声互相传染激励,消褪了明军对死亡的恐惧。满桂的右臂上插着一支箭,却用不甚熟练的左手死命砍杀鞑子兵,面目狰狞。祖大寿也杀红了眼,大声吼叫,有如一头猛虎在狼群里撕咬。

一浪又一浪的鞑子兵登上城墙,明军看似逐渐淹没在八旗甲士中。袁崇焕再也不能谈笑风生,他挥舞宝剑,散发着永不低头的灵魂,在这被血光吞噬的时刻,已经分不清什么是生死,只知道宁远不可丢,“顶硬上!” 忽然一箭射来,正中袁崇焕肩膀,顿时倒地,明军一下乱了手脚。

女真先锋孙哈兔认出了袁崇焕,猛然喝道,“生擒袁崇焕!”大批鞑子精神百倍,砍倒袁崇焕身边的亲兵。孙哈兔一个箭步把刀架在袁崇焕的脖子上,“袁崇焕,若不投降就受死吧。” 突然间,孙哈兔脸色一变!只见城头白光一闪,一道身影飞上城墙,如疾电跃动将翻滚沉浮的云海映得忽明忽暗。来不及惨叫,孙哈兔人头咕咚落地。

“袁大哥!”那人扶起袁崇焕。

袁崇焕先是一愣,沉默半刻,随后笑得合不拢嘴,或许兴奋过头,无法隐藏平日的统帅威严,“令狐过,我的好兄弟!”

但见那令狐公子修长的身影立在城墙上,蓝衫纶巾有如柳絮飘飞,双眼闪烁如寒星,一股由内而出的剑气,把如狼似虎的鞑子震住了!鞑子兵们放缓了脚步,像野兽遇到了一个从没交手过的祺麟,刹那间变得不知所措!

此时上百枝铁箭射向袁崇焕,只见令狐过翻身一转,呼的一声,那长剑就像一把旋转的锡石在电光石火之间把上百枝箭合在一起,随后一甩,箭如光芒照耀反射鞑子兵。一时间,鞑子兵们纷纷中箭倒地。

袁崇焕徐徐站了起来,那流血的手紧紧握着宝剑,脸在雪白血红中闪眼得有如利刀雕刻,虽披着重甲、带着伤痕,但胸脯横阔,喷发出那万夫难敌之威风,千丈凌云之志气,明知不可为而为之的倔强,以一己之力试图力挽狂澜的慷慨!

“袁大帅还在!袁大帅还在!” 明军将士们喊叫了起来,一种纯然的兴奋就像烈酒激化了血管,把本是在地狱边缘的弟兄们拉了上来,秒发之中全身颤抖,眼泪不能遏止地往外汹涌!整个宁远城就像山谷回应似的布满了深沉但又雄壮的欢呼!在明军的心中,只要袁崇焕还在,宁远大旗就不会倒。明军士气大振,“顶硬上”!本是兵少将寡且几近力竭的明军将士就像回魂似的,突然变得钢筋铁骨、勇武有力,提起刀视死如归扑向城墙上的鞑子兵。

鞑子兵本是占尽上风,突遇到一个从天而降的令狐大侠,斩掉了先锋孙哈兔,一时气泄,手腿发软,弹指之间就被猛虎出山的明军们如切瓜剃头似的斩掉大批脑袋,随着城墙滚落下去。

袁崇焕和令狐过本想寒暄二人之前相识的往事,突然城墙摇晃,石块从墙上滚落,众人站立不稳!原来城下的鞑子兵正用利斧凿城,由于城墙已被挖出无数个洞,鞑子兵们窝在里面,城上石头弓箭已伤其不着。若无奇迹,恐怕时辰之内城墙倒塌,到时千军万马蜂拥而至,即使令狐等人武功多高,都难以击退鞑子兵。

“袁大哥,这是万人敌。”令狐过从身上拿起一个包。

“四川唐门的万人敌?”

“正是!这万人敌堪称天下第一火器,为四川唐门千百年来镇门之宝。且不说江湖纷争,即使两军交战也威力无穷。敌攻城时,燃灼引信,抛掷城下。火力出腾,八面旋转。旋向外时,则敌人马皆无幸。当然其威力江湖也是传闻而未能目睹。”

忽一道白影飞来,令狐等人一时不备,居然让其将万人敌取走。

那人身穿白裳,柳腰苗条,虽披一粉红面纱,但看其双眼如一泓之秋水,遮不住一身高雅气质。雪花落在她的肩上,有如锦缎上的点缀,更是显得秀丽。

“久闻令狐公子行侠仗义,却想不到会盗取我四川唐门之神器。小女子奉家师之命,迢迢千里从四川一路追到关外,总算对家师有所交待。”那女子虽是苛责之意,但仍不脱其优雅本质,娓娓话语。

“在下此举确有不得已的苦衷,万人敌是贵帮镇门之宝,只是该次宁远决战,关系到大明存亡所以只好冒昧借取。宁远解围后,定与姑娘往唐门向贵帮谢罪。”

“根据唐门规矩,盗取神器者杀无赦,令狐公子如何谢罪?再说该神器乃开山祖师爷所造,精密绝伦,即使现在的唐门也无法完全制出该原始神器。多少年来,江湖各门派不敢进犯唐门,就是因为忌畏这祖师爷留下的万人敌神器。”

正僵持着,忽听到城内一片哇哇哭声,大批老幼妇孺跪在街上失声痛哭,哭泣声中,又带着些怨意,“袁爷为了一己之私,把咱们满城百姓都害了!”

风呼呼地刮在他们脸上,吹在他们的胸口,浑浊的眼泪夺眶而出,沿着面颊刷刷而流,从脖子到了胸口上。哭泣声中,又带着些军民的骂声,“哭什么!不许哭”、“还不回去,留在大街哭什么丢人显眼”。

袁崇焕第一次感到了悲痛!前一刻还壮怀激烈,而这一刹那却心寒至极,他突然落魂得就像一具稻草人立在城墙上,任凭风吹雨淋、群鸟叼啄!血染红了他的战袍,但他丝毫未觉,他一时间无法理解他誓死保卫的宁远百姓居然会责难他。

身边的幕僚毕自肃对着袁崇焕说:“袁大人,宁远百姓只是一时害怕才如此糊涂,大人是宁远支柱,是大明在辽东唯一的屏障,切不能自乱阵脚。此战过后,天下人必会了解大人的苦心!”

令狐过握住袁崇焕的手,“袁大哥,只要问心无愧,到最后忠奸是非自有公论。记得曾在西湖边上,见过于谦的诗,粉身碎骨浑不怕,留得清白在人间。大哥是顶天立地的英雄好汉,必然浩气长存。”

袁崇焕刚强地抬起头,“确实人言不可畏,只要鞠躬尽瘁就问心无愧”,他蹒跚着走下台阶,看着苍凉的宁远百姓,疾首蹙额说,“各位父老乡亲,并非袁某好虚名而战,而是为国为民别无选择。宁远乃山海关之屏障,若失,山海关外无险可守。一旦鞑子攻破山海关,则天下苍生苦矣!父老乡亲们,袁崇焕给你们下跪了!”

袁崇焕的双目布满了泪花,带着愤慨更带着悲戚,泪花窝在眶里却无法流下。他微微颤抖,慢慢的身体沉了下去,不屈的双膝呼的一声,重重地压在宁远的土地上,这一刻的响亮摁住了所有震天的鼓声、杀声和哭声。他右手握着宝剑苦苦撑在地上,鲜红的血一滴一滴地洒下。

袁崇焕的下跪震撼了宁远的百姓以及明军,祖大寿和满桂等明军将士都涌到袁崇焕的身边,跪在地上,“大人,您是千金之躯,岂能轻易下跪?”

众人对着白裳女子说道:“女侠,若无万人敌,宁远所有的百姓都会被鞑子屠戮,我们为大帅、为宁远求你!”

那白裳女子正犹豫着,趁其分心片刻,令狐公子一跃而起,从其手中扯过万人敌,“事态紧急,冒犯了。等宁远解围后,定与姑娘入唐门谢罪。”

白裳女子眼神虽露出一丝愠意,却没有拔剑刺去。

宁远城墙已是残檐断壁、支离破碎。城上的明军无时不刻地感受到城楼摇摇欲坠,就像一条注水的帆船,逐步下沉。明军将士的眼紧盯着袁崇焕,因为他们深深明白,若看着城墙,城墙就是坠毁,但若看着袁崇焕,就是坚韧不摧。

远处的努尔哈赤看见大批圆球从上往下,橙黄的烟火好似美丽的流星雨,把原本黑隆的天空衬托得绚丽多彩,把沙场照得如诗如画。然而近处的场景却是,圆球冒着火花,落地之前“嘭”的发出阵阵巨响,在城墙外绽开五颜六色,火焰四面喷射,并不断旋转,有如仙女散花却赫然成魔,张血盆大口袭来,带着毒烟、火焰和灼热,夹杂着肆意妄为的呼啸声,还有让人窒息的急速燃烧。

由于之前谁也没见过万人敌的威力,袁崇焕与令狐冲亦无十足把握。但见鞑子兵一沾到半点火丝、毒气,即刻烈火焚身、毛孔爆裂。城墙下的众多鞑子兵纷纷惨烈大呼,四处都是撕心裂肺般的疼痛和令人毛骨悚然的哭声,随后听到的就是力拉崩倒之声。放眼下去,不到片刻,墙下的鞑子兵早已烧成灰烬!

而今宁远城下就只有一种颜色,那就是烧成灰黑色的骨灰覆盖了整个雪地,连血红色都没有。众人见此惨剧皆痛心不已,虽是敌人,但如此惨烈亦于心不忍,果真是一将功成万骨枯。

袁崇焕亦心有余悸,他对着苍天叹:“崇焕虽一心为国,但今日杀戮过多,看来他日必遭天谴,只希望苍天眷顾大明,崇焕百死不惜。”

令狐过感慨:“袁大哥切莫自责,武者,止戈者也。女真犯边,害苦的不仅是大明的百姓,相信建州也难免家破人亡。大哥若能击溃努尔哈赤,不但保大明百姓免受荼毒,建州或许也不会再起战火,这对女真百姓未免不是一个福祉。”

宁远军民见鞑子稍退,忙背驮、肩扛、头顶将砂石运到城下,迅速修补城墙。转眼间,一座坚固不倒的宁远城又屹立在辽东雪原上。

城外一声锣鼓,看是鞑子兵要暂时偃旗息鼓。明军正大惑不解,忽见一队新来的人马奔来,为首的正是女真四贝勒皇太极,“袁崇焕,你看看这是谁?”只见一约五六岁的少年坐在马上。

“袁崇焕,你若不投降,我就杀了你的儿子来祭旗!” 原来鞑子早料袁崇焕不好对付,就派人混入京师拐带了袁崇焕的儿子赶来战场。

“爹爹救我。”那孩童哭喊着。

本是杀声四起的原野突变得幽凉寂静,所有的眼睛都看向了袁崇焕,这是他唯一的儿子。

旌旗掩掩下的袁崇焕面容悲戚,他顿了下,朝着城外喊道:“成志,你是爹爹的好儿子,是大明的好男儿。爹爹一生别无所求,只希望能够保护大明的子民免受鞑子屠戮。爹爹给你取名成志,就是希望你能继承爹爹的志气,顶天立地,为国尽忠。而今宁远危在旦夕,爹爹身为宁远守将,当与宁远共存亡,爹爹不能为了一己之私害了大明。如果今日成志殉国,成志就是大明的英雄,爹爹一定以你为豪,一定会多杀鞑子兵为你报仇!”

袁成志停止了流泪,高呼着:“爹爹,成志不怕死。爹爹从小教孩儿学满江红、读正气歌,在成志的心中,爹爹就是岳王爷、文丞相之类的大英雄!”

城上铮铮男儿闻之,无不动容!即使女真鞑子亦肃然起敬,想不到南朝有如此硬汉!辽东将士突然觉得像是有把尖刀直刺心脏而无法压制感动的冲击,热血决堤而出,“誓与宁远共存亡!”

几只乌鸦盘旋在宁远的上空,本想等硝烟稍散再嚼食原野上的尸体,却被“誓与宁远共存亡”的咆哮惊吓到飞速坠落,留下一滩血迹在雪地里。

“你当不怕死?”皇太极举起袁成志,骨骼格响。

袁成志咬紧牙根:“我爹爹常教我,死有重于泰山,有轻于鸿毛。为国尽忠,就是重于泰山。做卖国贼,即使活着,也是轻于鸿毛!”

皇太极原本以为这小孩只是嘴犟,想不到如此有志气,果是继承了袁崇焕的志气,他的手软了下来,“你们汉人不是说识时务者为俊杰吗?如今我们已经将宁远团团围住,一只飞鸟都逃不出,很快就能攻进城内。你还是劝你爹爹投降,我保证不会伤害你和你爹爹,也不会伤害城里的人。”

袁成志却鄙夷道:“四贝勒,如果你们真的这么厉害,就不会用诡计把我绑起来,威胁我爹爹开城投降了,你们就是打不赢我爹爹,怕了我爹爹才这么做。我听说女真人最敬重的就是勇士,你们称做巴图鲁,对吧?可你们这么做,一点都不像巴图鲁。爹爹常说,得民心者得天下。你们用这种懦弱卑鄙的手段,就算让你们得到天下,老百姓也不会服你们的。”

“得民心者得天下!”这句话倒是说到了皇太极的心坎上。努尔哈赤虽善于征战,可为人猜忌残暴,别说平民百姓,即使妻女兄弟子侄,若有半点忤逆都被杀害,因此民怨载道。四贝勒一向饱读汉书,崇尚唐太宗说的“水可载舟、亦可覆舟”,一直认为攻城为下、攻心为上。

皇太极把袁成志放回马上,语气甚是温和,“成志,你就不想和你爹爹一起吗?”

袁成志的眼含着泪花,脸却露出灿烂笑容:“我当然会和爹爹一起。如果爹爹赢了,他一定有办法救我回来。如果爹爹败了,我们一定会在天上相聚。”随后对着城楼喊叫:“孩儿愿与爹爹共存亡!”

“四贝勒,大汗有令,若袁崇焕不肯投降,立马斩掉袁成志。”一鞑子兵上前拔刀。

“放肆!没我的命令,谁也不许动袁成志。”皇太极的心里已有几分喜欢这孩子,“这袁崇焕父子可是有骨气的男儿,且不说大明,即使大金也没有如此忠肝义胆的英雄!可惜不能为己所用,可恨注定是你死我活的宿敌,可悲不能成莫逆之交,可喜大明只有一个袁崇焕。”

袁崇焕冲着原野喊:“成志,爹爹一定会守住宁远,一定会保护好大明,不会让鞑子兵杀进来。” 随后扭头对着满桂、祖大寿等人说道:“开……炮……”

“大人,不能开炮,公子还在鞑子手中!”

袁崇焕仰俯苍天,猛然闭目喝道,“先射袁成志!”

“且慢!”令狐过扛着巨弓铁枪说道:“大哥,火药就要用完了,于情于理,咱们都不能射成志。女真势大,即使我们火弹充足也未必能阻挡鞑子杀进。与其坐以待毙,不如出城杀个措手不及,说不定还有一线生机击败鞑子!”

众人连连点头,“正是射人先射马,擒贼先擒王。这努尔哈赤为人自负,喜欢亲自上阵,若能击毙、击伤,鞑子兵自然溃败。”

“可鞑子众多,如何找出努尔哈赤?”满桂问道。

令狐过说,“若救出成志,努尔哈赤定大失脸面,加上宁远久攻不下,必然老羞成怒,一定亲自厮杀。当然乱军之中,一时半刻未必能寻得努尔哈赤,我军可一边适当发炮射杀鞑子,一边下城杀敌。若看到贼首,可寻机刺杀,可发信号,城上就集中火力对着努尔哈赤开炮!”

“这是在下从城中岳王庙里取出的巨弓铁枪,还请位臂力惊人的神射手用此巨弓铁枪射皇太极,我等趁乱杀出救成志。”

大将朱梅上前说道:“若令狐公子信得过末将,就将巨弓铁枪交给我。”

袁崇焕说道:“朱将军是辽东最好的神箭手,天生神力且百步穿扬,岳王爷若天上有灵,一定会帮我们击退鞑子。朱梅与我在此守城,左辅、何可纲、毕自肃分守各门,我军兵分三路杀鞑子个措手不及。满桂、祖大寿各率五百精兵出城……”正说着,却断了下:“还缺一名大将随令狐兄弟杀敌,谁敢担此重任?”

“小将愿随令狐大侠杀出城外!”一少年将军赫然列出,此人雄壮挺拔,英气勃勃。

祖大寿赞道,“这是我的外甥吴三桂,他可是勇冠三军的骁将!”

正是弓开如秋月行天,箭去似流星落地!只见一铁枪从宁远城头飞出,直取四贝勒大军处!更神奇的是,枪上居然有一人踮跳着飞跃,女真无不大惊,“莫非袁崇焕有仙人相助?!否则怎会有如此神迹?”一时呆若木鸡、不知所措。

满桂、祖大寿和吴三桂突率骑兵杀出城门,果是快刀见血即封喉,利刃朝天如霹雳!三员大将朝着左中右方向横冲直撞,锐不可挡。只见明军胸扎白布,以示必死决心,且识别敌我。冲在前面的明军使用三眼火铳射杀鞑子,这三眼火铳威力巨大,一次可射三发。接后的鞑子兵尚未回神,前面明军已到身边,举起火铳将其打得脑浆四溢。后排明军策马挽弓,箭无虚发,尽射鞑子将官及旗手。一时间,前排女真将官纷纷中弹中箭,鞑子顿时群龙无首。城下本是旗海如飞,却突如林树倒地,鞑子士气大伤,有如猢狲溃散,四处逃命,乱象丛生。

宁远骑兵所到之处,大批人头如割草似的落地,哀嚎惨叫不绝于耳!后排鞑子兵更是闻风丧胆,一时镇不住脚,惊恐后退,刹那间如山崩地裂似的互相践踏,死伤无数。城上明军趁势开炮,将大批鞑子兵马震得粉身碎骨!无数残躯如骤雨肆虐似的散落大地。女真鞑子从没见过如此神勇对手!尤其萨尔浒一战,明军二十万精锐几是全军覆没,呜呼两大名将杜松、刘綎死无全尸!今日格斗之惨烈,有如萨尔浒之战,只是猎兽之人变为明军,受戮之物为鞑子。

一女真兵策马到袁成志旁边,“奉大汗之命斩杀袁成志!”说罢拔刀劈向袁成志。

袁成志闭上双眼,突听到咔喳一声,像有人头落地之声,本以为是自己,却无半点疼痛异样,然后睁开了眼,发现自己还是好好的!

“狗奴才!没有本贝勒命令,谁也不许杀袁成志,汗王之处我自有交待!如今战火正隆,说不定袁成志对我们还有用!”皇太极砍掉那亲兵脑袋喝道。

袁成志心想:“四贝勒为何救我?难道就是为了要挟我爹爹?”忽然间对皇太极有一种亲近之感。

铁枪已到皇太极处,袁成志不由自主叫出:“小心!”话一出口,就有些后悔!“就算他救过我,他也是个女真鞑子,是大明的敌人。”

皇太极大吃一惊,幸亏他自小习武,身手敏捷,一个侧偏躲过铁枪,但身后亲兵纷纷惨叫,皇太极回头一看,那枪竟然如一股铁流贯穿十来个女真士兵胸口。

一人从枪上跃下,长剑一舞,弹指瞬间,袁成志身边的鞑子皆被杀死,原来就在朱梅射出时,令狐过跳上铁枪而弹飞踮跃过来。

“令狐叔叔!”袁成志认得这是爹爹的好友。

令狐抱起袁成志,突闻身后有人杀来,由于正抱起孩子行动未能灵活自如,暗自叫苦,却闻嗖的一声,后边两个鞑子早已毙命,而且还是一剑气穿二心!

白裳女子身轻如燕落下,手持长剑如寒星秋水,雪花带着些鲜血在其身上纷飞旋落,甚是飘逸灵动。落下的那一刻,粉色面纱掉落,进入眼前里的是一副鹅蛋形的脸伴随着弯弯的柳眉,长长的睫毛微微起伏,掩不住那清澈明亮的瞳孔。

正看着还没来得及致谢,那女子脸色一绣绯红,忽然起掌将令狐劈开。

令狐过正嘀咕着:“看一眼都不行啊?”突然电光火石间,数十支箭从其鼻梁插皮而过,不由吓了跳,“若非那女子发力,这次非死即伤,看来战场之上不好分心。”

“感谢姑娘搭救之恩”,令狐过一手拖着袁成志,与那白裳女子背对背,而女真鞑子早已将三人围得团团转。

“你不必谢我,在你没有随我到唐门谢罪之前,你不能死。”白裳女子道。

忽然女真士兵身后一阵混乱,只见吴三桂立在奔驰战马上杀来,一手挽弓,一手取箭,果是美风姿,善骑射!鞑子兵纷纷将枪箭投向吴三桂,三桂早有准备,或纵马翻跃,或左闪右避于马边,或垂身于马上刺杀鞑子,在他的身后是一队凶猛铁骑,所到之处皆杀得血流成河。

鞑子越来越多,一时半刻也闯不出去,唯有下马死战。看到那白裳女子,吴三桂对令狐过说:“果是四川出美女,虽是江湖人却带有书卷气,面肤更是白里透红。”

令狐过细声笑道:“比你陈圆圆如何?”

吴三桂哈哈说道:“令狐公子也听说这事啊?三桂当日在京师机缘巧合见过江南第一美女陈圆圆,一见倾心,只是奈于身份低微而不好追求。三桂回到宁远后许愿,他日封侯拜相,必娶陈圆圆。这女子虽然美丽,但以貌论貌,不如圆圆。”

令狐过摇头说道:“这女子身上带着书剑气质,与众不同。”

三桂颇为不服:“这些所谓气质纯粹各花入各眼,圆圆虽是烟花女子,但亦知书达理,身上交集着媚气与秀气。”

二人一边厮杀,一边争论到底是这白衣女子还是陈圆圆美丽。

正闹着,又是一阵刀剑杀来,该批女真勇士的背后正是四贝勒皇太极在督战。

“我们杀向皇太极,好不好?” 令狐公子一阵乱劈乱砍,杀得敌人魂飞魄散。

“令狐公子,江湖术士说我是七杀星下凡,生性好杀戮。” 吴三桂正杀得过瘾。

“七杀星?这可是冲冠一怒为红颜的星宿!”令狐过一脚将眼前个鞑子踢飞,连番撞垮了后边一堆敌人。

“我的红颜在京师,只是令狐公子的红颜就在身边,想不冲冠也难啊。” 吴三桂嬉笑着同时,一刀砍掉个鞑子脑袋,鲜血喷满了他的脸。

“我家祖母曾给我算过命,说我是廉贞星下凡,对女人们就像情郎般的溫柔,所以无需冲冠亦可得红颜!” 令狐公子正说着就刺穿了个鞑子的胸口,接着喵了下那白裳女子一眼。

白裳女子白了令狐公子和吴三桂一眼,心想:“这两个人好奇怪,生死关头还说些莫名其妙的话,看来一个是多情公子,另一个是风流将军。”

此时皇太极正在前面,令狐过提起剑杀去,女真亲兵潮水般涌来,令狐杀得兴起,每走一步,剑光闪烁,大批头颅、手臂横飞!靴上染满鲜血,无数血印踏在雪地上,不知是壮观还是凄惨,身后则是白裳女子等,而吴三桂殿后杀得一身是血。

“姑娘,可否告知芳名?若是今日在下不幸去了阎罗王那里,也好替你求个长命百岁。”

那女子喷哧一声笑了,露出两排碎玉似的白牙,“我叫小奕。”

此时令狐过等人已经杀到了皇太极跟前,左右亲兵都劝皇太极后撤,但四贝勒自诩英雄,毫无畏惧,直接下马举刀砍向令狐过。令狐过将剑一挑,即划开四贝勒狂烈而狠厉的钢刀。皇太极回手刺向令狐过前端,令狐摇身摆脱,顿时绕过手腕,疾速闪电般环上他的脖颈。皇太极暗叫不好,看是费尽全力但完全刺不到令狐过,反而让他后发制人。但见刀剑合影,双方拼在一起。若论力量,皇太极应孔武有力,奈何令狐过运起内功,有如沸水溶钢,顿时按得皇太极单膝跪地!

令狐过的剑压着皇太极的刀离眉心越来越近,眼看四贝勒命悬一线,背后的成志忽然喊道:“令狐叔叔,四贝勒虽是个鞑子,但他毕竟救过我。”

令狐过本要结果皇太极,听到成志之话不禁犹豫。

皇太极突然说道:“大侠,你放我一马,我教你杀努尔哈赤,解宁远之围!”

令狐过吃了一惊,想不到宫廷斗争竟如此凶残:“努尔哈赤是你的父亲,为什么要帮我杀他?”

皇太极冷笑一声:“努尔哈赤虽是我父汗,但他为人残忍,稍有忤逆,就六亲不认杀掉。我叔叔舒尔哈齐、哥哥诸英都是被他杀的,就算我母亲孟古也是因为他灭了叶赫才抑郁而终。大侠,难道你们汉人不恨努尔哈赤吗?”

令狐过说道,“当然!对辽东百姓来说,努尔哈赤就是一个杀人不眨眼的魔鬼!”

皇太极再说,“汉人常说,马上得天下,不可马上治天下!父汗杀戮过多,不管对汉人还是女真人都不是件好事。我如果做了大汗,一定行汉礼、读汉书、用汉人,致使金人汉人一家。我还会与明廷议和,让双方休生养息,和平共处,这是女真人的愿望,也是你们汉人的愿望。”

“我为什么要相信你?”令狐过问道。

“因为你和我都没有选择。”皇太极不假思索脱口而出。

“你的命在我手中,当然没有选择,但我有!”

皇太极哼了一声:“女真共有八旗且号令严明,我只是正白旗旗主,你杀了我,别说另外七旗,就算正白旗也不会动摇,只要大军踏上,宁远还是会沦陷。大侠,千军万马不同于单打独斗,你剑法虽快,内力虽深,可以杀十个、一百个女真勇士,但你杀得了一千个、一万个女真勇士吗?你只有和我配合,直捣努尔哈赤才有反败为胜的机会。”

此时号角鸣起,后边的女真大军旗海飘扬,尘烟四起,大批军马逐步汇集整合。开始时,明军的突击确把鞑子兵杀了个措手不及,但努尔哈赤毕竟是久经沙场的统帅,加上明军人数甚少,无法进一步给予鞑子兵毁灭性的打击。

“父汗主力大军就要杀来,你们即使骁勇也难免全军覆灭!到时别说你,整个宁远百姓都活不了!”皇太极道。

“小奕,你怎么看?”

“皇太极说的并非无道理。”

“好,我听你的。”令狐过放开了剑,却突然心里一愣,觉得这话好像说得有些不妥,看了小奕一眼,感觉二人都觉得有点唐突。

“女真共分八旗,父汗亲掌最为强悍的正黄旗和镶黄旗,我哥哥代善掌正红旗和镶红旗,莽古尔泰和阿敏分别掌正蓝和镶蓝,杜度掌镶白。你可直接杀向东边的黄旗所在处,我正白旗让你一条路。父汗自诩天下无敌,今日损兵折将必一定心有不甘,你带上袁成志借机激怒努尔哈赤,让他……”皇太极说道。

“其他旗主不会保护吗?”令狐过问道。

“代善老成持重、首鼠两端,只想保存自身实力,肯定不会与你恶斗。阿敏是我叔叔舒尔哈齐的儿子、杜度是大哥诸英的儿子,他们的父亲都是被努尔哈赤杀的,怎会卖命?实不相瞒,阿敏和杜度战前已表示以我马首为瞻,只要看到正白旗退让,他们就会避战,代善也就虚张声势、装模作样,你只需要留意莽古尔泰就好。”

令狐过和小奕对望,都心想这四贝勒果然老谋深算,不仅让自己化险为夷,还可借助明军来铲除努尔哈赤和与己不合的莽古尔泰,可谓一箭双雕。这人的军事能力未必超越努尔哈赤,可心计远胜,说不定将来袁大哥就会栽在他手上,只是为今之计,也只好依了这皇太极,先解宁远之围。

“三桂,带成志回城!”

“令狐叔叔,我不回城!刚刚四贝勒说,努尔哈赤攻不下宁远,恨死了我爹爹,他看到我,一定会老羞成怒出来,这样我们才有机会杀了他。”袁成志勇敢得很。

“令狐公子,现在鞑子兵已经合围了,我们想杀回城恐怕也不是那么容易,还不如大家一起置之死地而后生!”吴三桂说道,他带来的五百骑兵,已剩下三百不到。至于满桂、祖大寿也陷入苦战之中。

“成志,你怕不怕死?”令狐过盯着袁成志道。

“令狐叔叔,成志如果怕死,刚刚就不会跟爹爹说那番话了!”

“好!今日我们就杀向努尔哈赤!”令狐过抱起袁成志,飞上一匹骏马。

“速速摇旗、吹号知会满桂将军缠着正蓝旗,祖将军拖着其他鞑子厮杀。”吴三桂吩咐手下。大军交战之期,各部队也只能通过摇旗和吹号来辨清军令、信号等。

太阳渐渐落下,西天的晚霞挥动着绚丽的纱巾,洒在宁远雪白血红的原野上。看是暮色暗淡,残阳如血。旗海的那边,却是吞天沃日,刺人眼膜如梦似幻。谁也没有想到,这一战从凌晨打到黄昏还没分出胜负。明军跨上了战马,扬起了满血复仇的剑。

明军一路杀来,将两边人头手臂杀得有如狂风扫落叶似的横飞!北风呼啸,满眼望去,尽是红色,却是红得让人毛骨悚然!

正杀着,突见前面黄色旗甲斑森,远看就像北方深秋树林里,满山遍野都是银杏,在大风中移动而来!定睛一看,全是铁甲黄旗的鞑子兵,马上一人正是女真大汗努尔哈赤!

努尔哈赤的手一挥,眼前的铁骑就像拉开铁闸的黄河之水天上而来,铺天盖地,带着混泥、漩涡、咆哮、奔流。

明军一侧静得令人心悸,所有人都紧握兵器眼睁看着这支黄色铁骑有条不紊的列队排阵杀来。

突刮起了大风,尘雪蔽空。宁远军有如定海神针插向洪水似的杀向努尔哈赤亲兵!战旗飞扬,火光吞吐,蜂拥而至的两片兵海在瞬间扭曲交织,血雾漫天飞舞,哀号厮杀惨烈,双方从未在这么近的距离上肉搏,没有人敢后退,也没有人能后退。

鞑子兵们前者死、后者上,将明军团团围住。明军拼力反击,东闯西奔。只是这镶黄、正黄二旗果是精锐之师,明军向左冲,鞑子兵就往左边进围;往右突,鞑子兵再进围。如此反复,围开复合,始终无法杀出血路。

“努尔哈赤,你们女真人不是自称巴图鲁吗?有种出来单挑,而不是靠人多!”

“努尔哈赤,你这胆小如鼠的匪类,女真没有勇士来决斗吗?”

“努尔哈赤,你打不赢袁崇焕,连他的儿子都害怕啊?”

“努尔哈赤,凭你这种孬种气质,有何资格七大恨?你不怕丢了你祖宗的脸吗?”

“努尔哈赤这般无能,难怪东哥宁死不嫁!”

明军一边厮杀,一边破骂,且越骂越难听,直骂得努尔哈赤脸红耳热!

眼看明军越来越少,就像一叶扁舟翻覆于江海之中,却闻一阵鸣金,黄色衣甲的鞑子兵逐步依序退到外边,明军眼见四围黄腾腾的一片!原来鞑子兵得到号令,正整肃排列围着明军严阵以待,眼神仍愤怒盯着,一副随时再次冲杀的气势!

努尔哈赤缓缓地骑着战马走出队列。

令狐过心想看来这努尔哈赤果如皇太极所言高傲,只要能引他出来,或将其刺杀,或将其引入红夷大炮射程内,那宁远必可转危为安。于是他跳下战马,握着剑走到两军阵前,大笑不止,“女真鞑子号称天下无敌,可有高手敢于我决一死战?如果没有,你们就是女真耗子,连鞑子都不配!”

袁成志也在马上喊着,“我是袁崇焕的儿子,原以为你们鞑子只是怕我爹爹,现在看来连我都怕?”

努尔哈赤青筋暴露,“谁能砍掉这南蛮的头,我封为大金第一巴图鲁,黄金万两!”

一牛录额真(女真率三百人的统领)持刀杀出,努尔哈赤赞道,“咱们大金的勇士,杀掉南蛮子!”

那锦衣牛录挥舞大刀,策马斩向令狐过。令狐举剑一挡,顿觉右臂发麻,后退几步,心想,“这阵前厮杀果然不同于江湖决斗!阵前讲究的力量、速度和意志,江湖过招更多看的是招式、剑气和应变。若用江湖单打独斗方式,或能连胜前一两阵,但厮缠下去,怕是难以脱身。”

看到令狐过后退几步,努尔哈赤露出得意笑容,身后的女真大军连声喝彩,“好!”

那牛录额真再一招横扫千军,斩向令狐过腰背。令狐再挡,居然站立不稳,幸亏轻功了得,翻了个身才稳住步伐,暗想,“这些阵前大将与江湖好汉不同,他们天生神力而无需内功,因此力量比我还强。若想以力制敌,我可强用内力,但这样一来,内力很快消耗,如此就得不偿失,何况厮杀半天内力早已消失大半。”

此时忽然听到小奕喊道:“令狐公子,射人先射马。”

一语惊醒梦中人,令狐心想:“这贼坐于马上,我可刺其马匹,让他措手不及。”

那牛录再次策马杀来,他侧身扬刀,砍向令狐过天门,令狐过这次没有挡招,而是嗖的一声,滑在马下,直刺马肚。这马大声哀痛,把牛录顿然栽下。牛录刚想翻身,却想不到令狐过身影如此之快,已到其身旁,一剑砍飞其头颅!

明军欢呼,“令狐大侠威武!”

此时一固山(统率七千人的女真统领)如闪电飚出,麾下追风快马飘浮不定,眨眼之间拔出三枝箭射向令狐过。令狐过只听到风声之快狠准就知不妙,看来这是箭无虚发的神箭手,于是一边躲避一边用剑挡开三枝箭。

正回过神,但见那固山骑着马围绕着令狐过,直把令狐当成圈中猎物,再一次挽弓,三箭齐发!而这次威力犹胜上次,只因三枝箭发出的时间差之毫厘,以致从三个方向射向令狐过。令狐过赶紧使出破箭剑招,炫晃一圈,就将三箭挡落于地。

明军大声叫好,却见令狐过愁眉紧锁,原来这破箭招数虽能保他免于中箭,可如此被动下去,难免精疲力尽而亡。而且那固山每射三箭,身后鞑子都将箭抛给他,这样就可以绵绵不绝发箭射向令狐过。

固山依旧围着射箭,令狐过边挡边想,与其受制于人,不如化被动为主动。于是看着那固山的马奔驰方向,突然以迅雷烈风之态,直接朝着固山之马飞越而去,边飞边以破箭招式扫落。固山想不到对方居然有此胆量冲向他,且跳得如此之快。

此时固山边策马,边要接过亲兵扔来的箭,忽然铛的一声,箭居然掉在地上。原来就在固山骑马对着小奕的方向时,小奕冷不防发出暗器,将亲兵扔来的箭打落地。固山正愣了一下,只见银光一闪,就被劈为两段!

女真连损两名大将好不难堪!努尔哈赤铁青的脸喝道,“谁敢再上!”只见女真皆面面相觑,无人敢于单挑!

令狐过敏锐地捕捉对方,只见努尔哈赤身边全是重甲武士,若贸然袭击,肯定难以一击即中。另镶黄正黄二旗所在之处离宁远较远,红夷大炮难以精准定位,一旦失败,必然打草惊蛇,那就前功尽弃。

令狐过一脚蹬起冰雪,有如踢蹴鞠似的直射努尔哈赤。正如事先所估计,努尔哈赤尚未回神,金甲武士就下意识地挡在其前面。虽然如此,还是有丝丝冰雪喷在努尔哈赤脸上,本是冰冷的脸被冲击了下,顿时鼻子变得红肿,好不难堪!

明军哄堂大笑,令狐过突然叫,“还不快跑,留在这等鞑子杀啊?”众人跃上战马,后边的鞑子兵尚未觉醒,就被明军手起刀落,杀出一条血路。骑在令狐前身的袁成志还特意回了个头,朝着狼狈不堪的努尔哈赤伸出舌头,扮了个鬼脸。

明军边跑边骂,不断以努尔哈赤的祖父、父亲、以及曾爱慕之人东哥之名辱骂。

怒火及羞耻在努尔哈赤身上完全爆发,“杀进宁远!” 努尔哈赤一马当先,挥起屠刀,直扑明军!镶黄正黄二旗也立即随着努尔哈赤风驰电掣般飞来。

宁远的城头就在眼前,城上那“誓保宁远”的大旗还在高高飘扬。“成败就在这一刻!” 令狐过取出信号炮。

努尔哈赤头上的天空突如烟花爆开,这一刻的烟火就像人的一生,拼尽全力,只为朝夕灿烂,随后就无情瞬凋!信号烟火下,努尔哈赤的脸显得更加扭曲变形。

城上的袁崇焕看得分明,他亲自点燃一尊火炮,一声巨响,黄旗折断,战马痛鸣!努尔哈赤愕然滚下,不知生死,身边众人连连围住将其扶后。这一倒,有如山崩堤决,二十五岁起征战沙场从无败绩的后金大汗努尔哈赤倒在宁远城外!

宁远城上下四处呼啸,“努尔哈赤已亡”、“红衣大炮击毙努尔哈赤!”

镶黄正黄二旗,以及正和满桂、祖大寿血战的正蓝旗无不大惊。莽古尔泰正在与满桂血战,听到努尔哈赤阵亡之声,一时分心,竟被满桂一刀削去半边脸颊而摔倒在地,若非亲兵死战力保,已然被杀。一时间女真军无心恋战,加上失去统一指挥,便如惊弓之鸟,风声鹤唳!城墙上下明军士气大振,城门大开,袁崇焕全副戎装,吹响了全面反击的号角。远处的正白、镶蓝和镶白三旗则冷眼观望,而正红和镶红二旗见势不妙,早已撤退。

但见宁远原野上如诗如画!一方威武如云,似骤风暴雨,似狂澜奔潮,滚滚而来,无坚不摧,所向披靡!另一方丢盔弃甲,抱头鼠窜,自相践踏,有如丧家之犬。

当袁崇焕和明军回到城里的时候,只见满城百姓跪在街上,一看到袁崇焕就嚎啕大哭、磕首仰俯,感恩、后悔之声不绝于耳,“袁爷,我们错怪您了”,“袁爷的救命之恩,小的们来世做牛做马来报答”,“袁爷就是我们的再生父母。”

袁崇焕顿觉百感交集,一时竟无言以对,想起当日宣誓与宁远共存亡时,满城百姓何其拥护赞扬他,可当城墙即将崩裂时,百姓们纷纷哭怨,“袁爷为了一己之私把全城百姓给害了”,而今鞑子已破,满城百姓视他恩同再造,或许这就是人性的丑恶?

宁远城外,满桂、祖大寿与数十兵士跪在雪白血红的地上,望着上天哀嚎痛哭着:“杜松将军、刘铤将军,当日萨尔浒一战,受庸臣奸人所害,以致我大明十万精兵如割草似的被鞑子屠戮,两位将军更是死无葬身之地。自此我大明军队与鞑子每战即败,辽阳、沈阳一个一个沦陷,难道堂堂中华无一好男儿?今日宁远军们为两位将军报仇了。”

城池上下的明军高呼:“关宁铁骑,天下无敌。”




当夜,伤重的努尔哈赤睁开双眼,却不见大妃阿巴亥,而见皇太极立在床前,好生奇怪,“你为何在这里?阿巴亥呢?”

皇太极冷冷说道:“大妃已经先父汗一步登天了,她会世世代代侍候父汗。”

努尔哈赤大惊失色,挣扎抓着皇太极:“你说什么?阿巴亥死了?是你?”

四贝勒推开努尔哈赤:“父汗老了。父汗自诩天下无敌,今日败于袁崇焕,看是气数已尽。父汗何不逊位于我,只有我才能振兴大金,打败袁崇焕。”

努尔哈赤喝道:“逆子,我早已决定将汗位传给多尔衮,哪容你狼子野心,来人啊来人。”可叫了半响却无人回应。

“父汗不用叫了,大金已在我掌握之中,包括父汗和多尔衮。”

努尔哈赤不顾残体,想拔起床边的刀却发觉连翻身的力气都没,不由倚在枕边愤怒盯着皇太极,“你只有正白旗,我有镶黄、正黄,加上代善的两红旗,还有莽古尔泰……”可一看到皇太极的眼神,努尔哈赤突然觉得没有底气说下去。

“宁远一战,镶黄、正黄以及莽古尔泰皆损兵折将。我答应为叔叔和大哥平反,所以阿敏和杜度都拥护我。至于二哥,就一个墙头草,父汗还能指望他吗?”

“还有范文程,他不会……”

皇太极大笑,“父汗真是越来越糊涂了!您仇视汉人,使之为奴仆,大金国内的汉人无不诅咒您,即使范文程等汉臣也多有怨恨。我读汉书、守汉礼、用汉人,范文程等汉臣早已归顺于我。再说,父汗扪心自问,大金国有哪一个贝勒贝子比我更有才华?八旗、汉臣和百姓都归心于我,这叫众望所归!至于多尔衮,我已经派人抢娶大玉儿,蒙古科尔沁部决意和我结盟,多尔衮这痴情种子正哭泣呢。”

“你用大玉儿来打击多尔衮?”

“父汗当日也用东哥之名来讨伐叶赫、蒙古和明廷,父汗何时爱过东哥?”

努尔哈赤不甘心地爬向床头边的桌子,那放着一颗千年续命人參,刚要触摸到,却被皇太极拿走。

“父汗,一会八旗亲兵都会知道,努尔哈赤大汗在宁远城下死于袁崇焕的红衣大炮,归天前传位于四贝勒皇太极,大妃痛不欲生随父汗升天。我会改国号为大清,年号天聪,我是大清的皇帝而不是大汗。父汗啊,唐太宗李世民若无玄武门之变,又怎会有辉煌昌盛的贞观之治?宋太祖赵匡胤若非陈桥兵变、黄袍加身,又怎会统一天下?父汗啊,我会好好栽培多尔衮,他会在我手中成为一员智勇双全的大将。父汗啊,安息吧,阿敏、杜度、范文程他们都在帐外等着我,他们看到我出来就会跪叫大清皇帝万岁。可惜父汗听不到了,也看不到我统一天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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