①我发誓，当时我恨她
小时候，我一直怀疑不是我妈亲生的，因为她经常揍我，而且揍的时候一向快、狠、准。我和她的关系时好时坏，好的时候亲密无间，最坏的时候能一连两个月谁也不理谁。
80年代出生的孩子都应该记得小时候热播的电视剧白蛇传，也应该记得那个时候的老师喜欢留很多作业。我妈总说自己吃了没文化的亏，要我好好读书。在她看来好好读书就是做很多作业。所以我除了要写老师留的作业，还要完成她布置的作业。那时候我常常恨不的自己就是那条蛇。不是因为我想和许仙上演一出千古传诵的人蛇传奇。我只是想要白素真的法术，手指轻轻一点，作业都完成了。但我只能想想，我不是蛇，我不可能修炼千年。摆在眼前的现实还是一大堆做不完的作业。记得有一次我坐在桌前磨蹭半天也不肯乖乖做作业，她一伸手就拽我耳朵，拽的生疼。
我发誓，当时我恨她。
终于有一天，她又在喋喋不休地数落我的时候，我忍不住冲她嚷嚷：“你从来都没有真正关心过我！我在想什么你知道吗？你知道吗！你除了会骂我你还会对我说什么？！”
第一次我用很恨的眼神对上她的眼睛。在我的印象里，她总是那么强，那么有精神地和我吵架，不让我有一丝反抗的余地。我迫不及待想长大，大到她再也管不了我。
第一次她扬起的右手久久没有落下，最终无力垂下。她什么也没说，我看着她的背影，有些心痛。
中考我没有考上重点高中，她找人硬把我塞了进去。报名那天，我眼睁睁看着她面无表情地交了比别人多好几倍的钱。要知道，平时要从她手里要一块钱都难。她对我说：“你越大我就越不知道你在想什么。我没文化，懂的不多，教不了你。但我不要你像我一样，将来吃没文化的亏。我只能给你一个好环境，至于要怎么把握，就是你的事了。”
我鼻子一酸，硬生生地把泪水憋了回去，那一刻，我觉得自己没有资格在她面前流泪。
后来的后来，日子飞快地过，我参军了，走的那天，同行的战友和家人依依不舍，哭得稀沥哗啦。我和她站在一起谁都没有开口说话。老爸忙上忙下地帮我收拾东西。我没哭，她也是。直到快上车的时候，她从包里摸出笔，把我的衣领翻过来，说：“来，让妈妈给你写上名字。你们的衣服都一样，不写名字到时候都不知道是谁的。”我一言不发，我怕一开口就会控制不住情绪哭出来。她低头给我写名字的时候我闻着她头发，拼命让自己记住这种味道。
车开的时候，周围哭成一片。我们三个在一片哭声中很平淡地道别。我说：“我走了啊。”老爸说：“记住到了部队要坚强。”我说：“知道了。”她说：“你在部队要好好的，我们也会好好的。”我说：“好。”
②她说，一想到你就不疼了
后来我上了军校，终于等到放寒假，已经是离家的第三年。整整三年没有见面，她在火车站门口等我，看着我身上笔挺的军装，眉开眼笑。
她带我去看望梁姨，老友相见格外亲切，坐在客厅开始说起往事。我站在落地窗前，眼下是静静流淌的府南河，听她们说着当年我出生的故事。
那时候她一个人住在乡下，每天挺个肚子挑水洗衣服做饭。老爸在部队，没时间照顾她。我在她肚子里7个月的时候，她一个人去镇上医院作了产前检查。结果出来，医生告诉她孩子胎位是横的，不能顺产，就算去市医院做剖腹产，风险也很大。老爸当时所在的部队医院有个很厉害的军医听说她的情况立马两眼一瞪：“我还不信这孩子不出来！我亲自接生！”这个军医就是梁姨。于是，她买了张站票，一个人上了从成都到昆明的火车。
她说那个混乱的年代，在火车上举步艰难。幸好一对年轻夫妇给她让了个座，这才一路颠簸着到了昆明。她天生乐观，该吃的时候绝不委屈自己和肚子里的我，老爸在车站接到她的时候，她手里还拎着在火车上没啃完的半斤排骨。
她拎着没啃完的排骨住进了医院。由于火车上的颠簸导致早产，也因为这样的颠簸我在她肚子里自己把自己顺了过来，住进医院没几天就顺利地把我生了下来。
故事说到这的时候，我和她都一脸得意。她说天下没几个妈有这样的勇气，为了生孩子长途跋涉。我说天下没几个孩子有这样的能耐，能把自己顺过来。然后我们一起哈哈大笑。
我问她：“你生我的时候，疼吗？”她说：“疼啊，很疼。可是想到你，就不疼了。”
③我爱她永远不及她爱我
两年多不见，她变的和以前不一样。
她会跟我说她的过去，她的童年，她的恋爱，她和老爸的婚姻。她还会打着哈哈问我有没有男朋友，如果有的话她想看看。她甚至会在遇到难题的时候很无助地问我该怎么办？这个时候我总会很大人地揽住她的肩膀，说：“怕什么！你还有我。”她就开心地笑。看到她笑，我也跟着笑。换作从前我不能体会到我的一句话让她开心对我也来说如此幸福。我看到她原本一头乌黑的长发有了遮不住的白丝，很心疼。她却说：“没事，等什么时候我有心情去把头发全染成白的。到时候我绝对是全中国最有个性的妈。”
今年的母亲节给她寄了本相册，里面贴了我在外这些年每个成长阶段的照片。
她收到之后给我打电话，说：“你说你怎么就不像我呢？像我就漂亮咯！可惜你像你爸。还有，你又黑了。”她说的是事实，我从她的话里听到的满是甜蜜。可我还是毫不客气地回了她一句：“你生的孩子不好看你怪孩子啊！我还没怪你当初怎么没把我生好看点！”她在电话那头哈哈大笑。
我想起那天梁姨偷偷告诉我，其实就算她再厉害，在当时的医学条件下她也没有把握母子平安。她之所以那么果断地让我妈住进医院，是因为她佩服一个女人有这样的勇气和魄力。我不懂梁姨佩服的勇气和魄力指的是什么，不懂她当初为什么要冒这么大的险，长途跋涉把我生下来，不懂为什么她能为我吃那么多的苦，把整个青春都耗在我身上。
她一句“可是想到你，就不疼了”让我心情复杂。我想在我做妈妈之前我不会知道当初她到底有多难，不会知道她真正的心情，在这场爱的成长中，我爱她永远不及她爱我。
她总说我是她的骄傲，我没有告诉她，这几年我之所以有这么大的变化全是因为她。在部队的日子里我痛并快乐着，在训练场上风吹日晒的时候，我常常会想起她在电话里跟我说过的，把我送进部队是她最后能给我的好环境，以后的路要靠自己走。
越是成长，我越是明白她为什么能无条件地包容我的一切过错，她小小的爱一直都留在我心底最柔软的地方，温暖着我。现在我不能陪在她身边，我希望她和老爸身体健康，天天开心。等到有一天，他俩满头白发，我一手拉一老太太，一手拉一老爷爷在阳光底下散步，那时的他们满是皱纹的脸上洋溢着幸福的微笑。
因为，我是他们今生最大的骄傲。
文 I 姜一止
2017/5/15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