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5年的父亲节为电视剧《我们无处安放的青春》写的文章，那时候的我很矫情，现在依然如此。那时候还在贴吧里写文章，现在这篇也是在那里面找到的。我曾经很不信任网络，没想到这个黑洞完整收纳了另一部分的我。

一、长亭无人

“长亭外，古道边，芳草碧连天。

晚风拂柳笛声残，夕阳山外山。”

孤寂的钢琴声还在长夜飘荡，带着暗淡的冷香。那是父亲送给女儿的歌，也是对女儿的告别。然而送的人和不知情的人都缄默不语。那流入心底的音符，和散入风中的歌声，那黑夜里隐忍不发的秘密，和那关于青春关于成长关于惦念关于不舍关于刻骨铭心的爱意，化为永夜里的琴声，化为小女儿单薄的歌声，化为意念中的停驻长亭，然而无人送别的巨大空寂。

这是一种浓烈到几乎透明的爱意，最终化为蒙蒙生命中的背景，在疾驰的岁月中迅速后退，抓都抓不住。有时候，我觉得这是一种残忍的爱，它剥夺了关于爱的知情权，那剩下的一个将会以怎样的生命方式去面对突如其来的消失呢？那并不曾经历生死的脆弱情感将以怎样的一种理由去原谅自己从前一次又一次的忽视呢？

那看似透明的爱，既然已成背景，就必然会成为余生中永远摆脱不去的存在。当爱人离开，父亲远逝，病房中杜鹃啼血般的哭泣，不止是在哭泣父亲吧，也在恨他们的沉默。他们以为她是不能承受的，所以选择了沉默，然而当最后只剩下一个的时候，除了承受——更加坚决更加残忍地承受，还能做些什么呢？

二、生命的河

生命的河静静地流，流淌过无人的麦田，流淌过星光灿烂的黑夜，流淌过狂风骤雨的白日。秋叶也在思念那静谧的河水，绿堤也会想念它奔腾的勇气，然而，有一些河流，注定要早早地注入大海，流入永恒的运转中。而落后于我生命的小女儿，不要害怕。当那歌声无法抵挡刻骨的思念时，仰望星辰，或者看看这广袤大地，他们陪伴过每个生命，而被陪伴过的我们，终有一天，也会进入到永恒的陪伴中。所以，蒙蒙，不必害怕。

《青春》是一首安静优美的散文诗，每个人的生命都像一条静静流淌的河流，不管以怎样的方式呈现于目前，总觉自然，总是合理，总是不可抑制的青春年华或等待青春成长的安稳守护。

当剧首李然的独白响起，当他在破旧的报社二楼熟练地点起一支烟，我知道，这也是在我生命中时刻等待的一种情怀。在这种情怀中，没有决绝的爱恨，没有歇斯底里的口号宣言，有的只是寻常琐碎中的迟疑不舍，和日复一日日月升起落下的情愫渐生。就像那静静流淌的河流，在无人处，在众声喧哗处，总是生活，总是生不同的生存方式。

三、此身如寄

常说此身如寄，然而谁能轻易洞明世事然后潇洒一笑？还是要在经历一场青春暴雨之后才能回归平静。我们要的，从来就不是一种无谓的平淡，而是在一场心灵暴动之后回归本初的平静，从未经历和历经沧桑后的淡然有着本质不同的生命底色。

在蒙蒙山雨欲来的青春暴雨中，临行前的父亲有着无比矛盾的心境。他当然知道即使脆弱如小女儿，也同样需要承受伤害才能成长，然而时不我待，上天没有给他更多的时间，于是他又迫切地希望女儿和李然的爱情能早日修成正果，带着揠苗助长的心酸，带着不能宣之于口的心痛。他一次次或旁敲侧击或直截了当地对李然说道“要让着蒙蒙一点儿”，然而伤害如期而至，失恋的预言原来并不是一句玩笑。

只是那时节，挚爱的父亲再也不会在深夜里抚动琴键，再也不会一身白衣作为蒙蒙无声但无比依赖的陪伴。

他们说此身如寄，原来是真的。

当盲目地误会以致于有些任性的时候，可曾想过有一天，即使没有误解这场爱情也终将结束。当与父亲心虚地做着小斗争、玩着躲猫猫的时侯，可曾想过有一天，父亲的态度会突然改变？当父亲看似淡然地把自己托付给男友时可曾看到那远比看起来更加沉重的托付？

蒙蒙，当你回首这段往事，也许只想起那些琐碎的细节，想起那些心痛和愈合后的欢喜，想起那些失眠的夜晚和满怀期待的清晨，想起这些，你只愿意在无声流淌的岁月之河里一遍遍地后悔不迭只当是惩罚自己。

但是，他们都过去了啊。

岁月的河流一往无前，所有的一切，终将过去。

他们说此身如寄，没想到终于应验。

四、尾声

也许多年后，在一个拥有同样面孔的黑夜里，那久远的告别琴声，在陌生的天空下重新响起，而身边再也没有父亲的陪伴，或许终于达成心愿找到同行的伴侣。我知道，蒙蒙，你终于长大。

我知道，那场关于远行的告别，也终于圆满。那远走的人，在看不见的虚空中，也终于可以安心。那些永夜里的黑，终于回复澄澈。那一场包裹在父亲浓烈爱意里的爱情，也终于可以释怀。那样一条细细的河流，也终于回复属于本来面目的平静美好，然后自由地流动，平静地等待那最后的陪伴。

那曾经沉重到不能呼吸的爱意也终于化为秋阳里纯净的微笑，一如当日父亲眼中小女儿的娇憨可爱，只是那纯净是历经岁月后的沉淀颜色。于是我知道，蒙蒙，你也终于长成父亲所希望的模样。而那无可安放的青春，原来其实并不需要如何去设计安排，只是，这份懂得的到来，是在那双注视的眼睛离开多年以后。

但是，蒙蒙，你最终也会明白，那些日子，那些沉浸在爱情里的清醒而混沌的日子里，那双带着急切但始终隐忍不发的眼睛，除了在承受身体的病痛之外，还在承受怎样一种难以想象的不舍牵挂。

于是，当你让那写满字的纸张乘着火焰在夜空中飞舞跳跃，当火光在尘埃中渐渐熄灭时，我宁愿相信，你终于也和生活达成和解，那父亲久久期待的愈合终于如期而至。

或许，你会再狠狠哭泣一场，不是为爱情，甚至不是为父亲，只为无常的命运，只为倏忽而至的死亡，只为众生寄于人世沧海的一个个微小的存在。而这正是父亲当日想让你明白的，这正是青春洗礼后的礼物，这也正是——尽管我多么不愿意去承认——活着的意义。

无戒365写作训练营日更 Day 087