记得九十二岁那年,不知道哪个算命先生说的,说她将终于九十二岁。于是她变得很忧郁,很害怕。每次回家她都像在交代后事,告诉我她死后衣服要怎样怎样穿。我很纳闷,她是如何准备这些死后穿的新衣服的。我相信我老妈是不肯的。老妈常笑她,并大声说:“你放心,你死不了的”。刚开始听老妈这话,我感觉很不舒服,我们习惯不说死字的,忌讳。奈何她每次都在你耳边说死字,慢慢地也不忌讳了。有一次,给她买了一件羽绒袄回去。她让我折好放箱子里,说她不穿,她反正要死了,这新衣服留给姑姑穿。我忽然自然而然地说:“你不穿的话,这衣服等你死了我就用火烧给你,一件也不留给姑姑”。她呆了,就不说话了,怎么我这个孙女也变得跟媳妇一样不听话了?
一眨眼,四年过去了,事实证明算命不可信。
“父母在,不远游。”她有三个老实巴交的农民儿子,对她来说也算是好事。我爸和二伯每天伺候她洗脸吃饭,有时衣服也要帮着穿。但她对儿子们还是有诸多不满。“我有很长时间没吃到肉了”她可怜兮兮跟邻居们说,邻居们笑着说“你有这么多钱,拿来我帮你买去。”一说到钱,她脑子也很清楚,记得进得帐,出得帐她是记不得的。常说卡上的数字跟她脑子里数字对不上,言下之意说老爸把她卡上的钱拿去用了。气得老爸把卡甩还给她,不帮她保管了。她里三层外三层地包好给我保管。可见我是她信任的人。人生就是这么矛盾,信任的人往往不在身边,在身边照顾你的是信不过的人。老妈说出了玄机,因为我帮她买东西都不到她卡里支钱的。
她信任姑姑。姑姑一来我家,她就告状,仿佛受到莫大的虐待。把一旁的老爸老妈气得七窍生烟。有次姑姑听着听着觉得有必要担起女儿的责任,决定接她去她家照顾几天。老妈笑着帮忙收拾行李:“去吧去吧,去女儿家享几天福去。”三天都呆不下来,打电话让我爸去接:“就把我一个人留在家里,水都没人帮我倒,一点都住不惯……她有这么忙的?”从此,她再也不提去女儿家了。
久病床前无孝子,十几年不能行走的她,亏得有这两个儿子和刀子嘴豆腐心的媳妇。真正的孝顺不是说两句好话能证明的。而是朝夕相处中坚持的责任和担当。
我跟我弟是她的精神支柱,特别是我弟。为什么这么说呢?孙子嘛!当初她交代后事时,给了我们一人一个包,说留个念想。打开来一看,我弟是大铜板小铜板什么,我只有一条她用过的破毛巾。孙子的地位孙女是撼不动的,哪怕这孙女做得再好。比如有几次不高兴了,她吵着说要打电话向孙子告状,从不会说向孙女告状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