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又出院了。
是的,又出院了,母亲肯定的告诉我。反反复复入院出院,我记不清是第几次,可我的心像前几次一样,沉到谷低,仿佛千钧压顶。这次,我有些喘不过气。
一个拯救生命的地方也挽留不了生命,那么,它该去另一个地方了。
几个月来,家人看着她的生命一点一点被耗尽,却束手无策,每次和家人通话,总是听到他们隐忍的悲叹。他们说,我们现在能做的只有等待。
等待,是如此美好,这个世界有太多东西值得翘首企盼,可等待一条注定的不归路,又是怎样一种感受?
我不清楚她现在是否知道自己的状况,我渴望她明白,渴望她走得从容,可我又怕她知道,害怕她独自一人走向深渊。父亲说,如果可以安乐死,我早就想这么做。我明白父亲的用意,有时候生比死更煎熬。
用视频看看她,她已完全不是我记忆中的样子。虚弱的她侧躺在床上,花白的头发疏得干净整齐,脸庞已瘦得能看见颧骨的轮廓,外面包裹着一层皮肉,两只像木棍一样的手臂搭在胸前。母亲轻轻叫醒昏睡的她,她已睡了好久。她已吃不下任何东西,连喝水都艰难,没有力气,疼痛都已麻木,昏睡可以减轻巨痛,对她来说,反而是一种镇痛剂。
我抱着女儿,她看着视频里的我,艰难地抬起一只手,对着我们挥了挥,她气若游丝地叫女儿:“宝宝,宝宝…”。女儿怔怔地看着她,显然已不记得暑假里曾见过的她,她又问我:“你在哪呀?怎么不回来呀?”看着她,眼泪瞬间流下来。
我说不出话来,母亲看见我哽咽,让我挂掉视频,平静一下。母亲说,她有些糊涂了,有的时候不认识人,记不清事。她应该记不得我身在何方,却认得出我的女儿。
油已尽,灯将枯,生命的残火已没有色彩,只剩苍白的焰心在黑暗中摇曳,燃烧成最后的温度,我不知,那是留恋,还是释怀?
我平复了心情,没有再看她,那会让我更心酸。人是坚强的,又是脆弱不堪的,她可以坚忍全身剧痛达半年,从不抱怨,可我们眼睁睁地看着她从行走到不能站立,从不能站立到不能坐起,直至连喝水都是负担,仿佛一夜之间就摧垮她的意志。她忍受了这么久,终于抵不过病魔的折磨,她默默地流泪,悲叹自己的命苦,祈求好起来的那一天。
那一天永远不会到来,等待她的是另一种结局,也许她不知道。生的欲望和死的必然相遇,生命是多么无力,而生命的最后挣扎在我们看来,充满了悲情和叹息,因为我们除了目送,什么都做不了。
目送她渐行渐远,目送她的生命之光若隐若现,目送这个生养了我们的人,踽踽独行。
有人相信来生,今生的不舍全都抛到未知的国度。我不相信所谓的来生,我只想抓住今生的缘分,可我越努力,越无助,安慰的话已说不出口,强颜欢笑僵硬地挂在嘴边,我已不知怎样表达我对她的不舍。在这个世界里,我与她渐行渐远,她与我渐行渐远,我们彼此都是手中的沙,握紧却流失更快。
我多想守护她,走过这难捱的路途,可千山万水的距离,竟让我无语凝噎。
如果真有来生,愿她被命运温柔相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