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蟑螂爸爸没想到,这个当年阴差阳错住进来的373平方望江大平层,给与了它曾经莫大的幸福,也让它收获了极大的不惑,最终又几乎要了它的小命。
一年前,蟑螂爸爸刚刚步入社会,它带着刚刚娶回来的爱妻急切而又憧憬地寻找一个安家和工作的地方。对的,对于蟑螂这个行业而言,住的地方就是工作的地方,所以住在哪里很是重要。
做地产经纪的阿强抚了抚自己金色的触须,那是它为了彰显专业而特意用蛋黄酱染的,它假装不经意地向蟑螂爸爸诉说着当前找好住所的困难,然后又假装老友地说道:
“虽然世道是艰难,但是你我兄弟一场,兼之你又是新婚燕尔,我总不能不帮助你,刚好我留下了一个私盘,特别的好,我就捂下来了,专门是留给你的,你知道人类世界的豪宅吗?啊,不是两层的那种,是单一层的那种,那种现在流行啊!只有新锐大富贵人家才买这种望江的大平层,就是那种互联网的新贵,你知道互联网吗?就是没有线的蜘蛛网,网上面挂着无数的人类,他们在上面互相传递信息,只是没有蜘蛛而已,但是有很多斑蛛,他们可能就是定期收割人类性命的角色,而买大平层的新贵就是这些收割人类的头目……”
阿强讲起自己刚编的故事一点都不脸红,虽然看得出它对人类世界是一知半解,但同时它也知道面前刚步入人类世界的蟑螂爸爸对人类世界是无知无解。
阿强看着一脸期待的蟑螂爸爸,骄傲地继续吹嘘起来:“这些新贵人类,他们的生活是极其富贵的,而且不是大吃大喝的那种富贵,而是大买大放而又少吃少喝的那一种富贵,他们会买好几十公斤的水果,好几十公斤的点心,还有各种高油高糖的美味食物,但他们却只是吃几小口,大部分都会放着,直到坏掉后直接扔掉,所以在这些地方住,不仅仅住得宽敞,而且随时随地身边都有无穷无尽的食物,总之,机会难得,兄弟你好好把握哦!”
于是,蟑螂爸爸当天就下订,并住进了这套373平方的望江大平层,蟑螂爸爸一踏入这套房就有点后悔了:整个大平层铺的是天青色的大理石地板,地板拼接得极好,几乎看不到地板缝,从房子的这一头到另一头,简直就是一面横铺在大平层地板上的硕大镜子。
但是,这对于蟑螂而言不是好事,蟑螂奔跑是需要抓地的,太过光滑的地面,抓地就不牢固了,很多前辈往往脚下一打滑,啪的一下,职业生涯就断送在一只拖鞋下面了。
既来之则安之,蟑螂爸爸比较乐天,它觉得既然蟑螂活在这个星球上面几十亿年而不灭种,那么肯定的,办法总比困难多。
然而事实上,阿强并没有告知蟑螂爸爸全部的事实,因为这样的豪华望江大平层,都是资深蟑螂们敬而远之的。这种高档大平层,往往物业自己就配备了专业细致的虫害管理团队,还有无时无刻都在收拾厨余的住房阿姨,以及经常上门收垃圾的保洁大婶。是的,大平层高贵的主人不仅会不计成本地购买各种好吃的食物,同时也会不计成本地雇佣各种阿姨和雇工,让自己的大平层生活过得特别的干净卫生,一尘不染。
既然都一尘不染了,难道新贵主人能够容忍一群蟑螂染在屋子里吗?肯定是不可以的!这会玷污自己高雅的品质生活。
所以,在蟑螂的职场圈里,这种望江豪宅大平层,这种人类广告里面宣称的“舒适天堂”,通常都被称作是“职场地狱”。所以,综合上述,阿强并非什么好人,它是一只坏蟑螂。
然而这些都是蟑螂爸爸不知道的。但是,很讽刺,傻人往往有傻福,蟑螂也不例外。
蟑螂爸爸带着太太先行入住了大平层,但是,它发现主人并不经常回来。而且在那个主人回来之前的一天,主人家里会不断地送来各种新鲜可口的食物,当然这些都不是主人带上来的,而是物业服务的阿姨带上来,洗干净准备好,放到厨房和客厅里面,一些容易坏的点心和熟食会放入冰箱里。那个双开门大冰箱在蟑螂爸爸面前简直就是喜马拉雅山山脉,它是绝无打开的可能,但是蟑螂爸爸知道,它不用去费心思考怎么打开冰箱,因为一切都是命运最好的安排。
在食物准备妥当的第二天,主人就会登门回家。后来蟑螂爸爸发现,主人是有两位,一男一女,而且他们从来不会同时出现,往往是女主人提前一天到来,准备好很多食物,包括鲍鱼龙虾牛排和鱼子酱,还有各种新鲜水果,以及一种被人类称为红酒的红药水,那个味道实在太难闻了,跟洗厕所的洁厕精差不多。女主人准备好食物和饮品后,往往第二天早上,男主人就会现身,接着他们会一起愉快地共进午餐,偶尔还会一起看场电影,但这些都只是主人归家后的序曲。
接着,很快,不知道什么原因,男主人就会抱着女主人啃起来,很奇怪,明明饭桌上还有极其丰盛的山珍海味,但是男主人却偏偏啃起了女主人,难道是因为女主人比那一桌的美食更美味吗?
这个场面,蟑螂爸爸看过好多次了,但是它看不懂,因为它也没啃过女主人,不知道她好不好吃?
接着男主人啃了好一会,没啃下半块肉,可能是不甘心吧,也可能是女主人穿着衣服,就好像裹着密封袋的虎皮蛋糕,难以下口吧。于是他就拉上全屋的窗帘,开始扒女主人的衣服,同时女主人也开始扒男主人的衣服,最终他们都被扒得光光的,光溜溜地面对着对方,然后又迅速地互相撕咬起来!
好几次,善良的蟑螂爸爸都幻想自己能够变成一个人类,然后跳出来分开他们两个:“不要自相残杀啦!如果你们饿了,桌子上面还有很多吃的呀!你们回过头去看看饭桌吧!”
但是他们从来没有感知到蟑螂爸爸的一丝善意,于是他们就继续这样互相地啃起来,有时候女主人突然逃脱出来,满屋子的躲着跑,而男主人不甘心,满屋子的扑着追。就这样你追我跑,逮住了一顿啃,又跑又啃。不知不觉的,兴许是累了,女主人又很顺从地跟着男主人进入房间,接着很快,房间里面就断断续续地传出女主人的尖叫声。
每次女主人尖叫的时候,蟑螂爸爸都会忍不住去捂住自己太太的耳朵:“人类太残忍了,他们情愿啃同类都不去吃美食,明明自己的同类都被咬得惨叫了,还不罢休,唉……”
于是一夜无眠。并非这种尖叫可以持续一个晚上,而是这个晚上是蟑螂爸爸业务开张的日子,那一桌子的美食,几乎原封不动地摆在那里。是时候去收获了。
于是趁着夜色,蟑螂爸爸迅速地从墙角爬过大理石地面,沿着桌腿,迅速爬上桌面,在这个虾肚子那里啃一口,那个牛排边边这里咬一下,咬得下就嚼一嚼,咬不下就松口去咬下一个,反正食物多的是,特别是那个墨绿墨绿的鱼子酱,个子特别小又特别鲜甜,蟑螂爸爸最喜欢吃这个的了。
有时候它感到特别安全的时候,会带上自己太太一起上桌大快朵颐,这在业内叫做“带薪度假”;有时候它看到比较喜欢的食物,就会带上一并拿回巢穴,这在业内叫做“外卖打包”。
但是无论什么时候,它都不会轻易进入到男女主人的房间,原因很简单:它之前趁着主人不在的时候进去过,里面只有很多揉成团的纸巾,橡胶做的小袋子,以及难以下咽的润滑油,所有这些都是不能吃的。没有食物的房间,对于蟑螂而言,如同荒漠。
时间很快就来到第二天的早上,女主人会比男主人早起来,穿着男主人的衬衣,来到大厅,把昨晚吃剩的食物全部倒入黑色的塑料袋,放入垃圾柜中,接着开始准备第二天的餐食,第一天留下来的食物,无论多么丰盛,都不会留下来,统统扔掉。女主人会继续从冰箱里面取新鲜的再做。很快,男主人就出来了,接着他们又一起吃午饭,聊天,看电影,吃晚饭,扒衣服,又互相地啃起来……
周而复始地连续三天日日如此,这三天无论女主人来不来得及在男主人啃自己之前收拾好饭桌,那些丰盛的食物都是属于蟑螂爸爸的,因为这三天里面,很奇怪,男主人是不允许女主人叫物业上门收厨余垃圾的。
还记得有一次,女主人嫌厨余垃圾太多了,自己悄悄叫物业上来收垃圾,那个电话才打了一半,就被闻声赶来的男主人厉声喝止,他粗暴地按下了女主人的电话,大喊道:“怎么能够让外人看到我们在一起?!”,接着女主人反驳一句:“我们见不得光的吗?”男主人怒不可遏,一巴掌扇过去,然后女主人就哭起来,良久,男主人忍不住向前去抱女主人,被推开,再去抱,再推开,最后终于抱住了,他们就一起抱着哭了起来。
可是没等他们哭彻底了,他们就又相互地啃了起来。哎呀,这到底是什么回事啊?
这件怪事蟑螂爸爸一直没搞懂,为啥男主人不让女主人找人上门收垃圾,为啥男主人要打女主人,为啥男主人打完女主人后他们又互相咬起来了?天啊,他们这一天天的啃这么久,那得多饿啊!
蟑螂爸爸比较善良,它最后得出的结论是:男主人可能知道蟑螂爸爸需要食物,所以他不忍心把厨余垃圾收走,特意留下来给蟑螂爸爸的;
蟑螂妈妈比较聪明,她最后得出的结论是:男主人哪有这么好心呢!他不让女主人收垃圾,是因为他晚上饿了的时候,可以出来翻垃圾袋找吃的!所以就连续留三天呗!他如果不饿的话,他天天抱着女主人啃什么啊?难不成是老鼠磨牙吗?
蟑螂爸爸想了想,觉得蟑螂妈妈说得有道理,很科学。
总之,三天时间一到,男主人就会在早上悄悄离开这个大平层,而女主人也会收拾打扮一番后,离开这个373平方的大房子。
蟑螂爸爸每次都感激于他们二位给自己全家留下了极其丰盛的食物和充足的储备;另外也感慨于女主人被男主人啃了这么多回了,依旧完好无损,真是皮糙肉厚到了极致。
他们走的时候,家里面什么东西都不会收拾,满屋子乱糟糟的,然后第四天,保洁阿姨上门,收拾残局,又将大平层里的一切收拾得干干净净,井井有条。当然,这时候是蟑螂营业的淡季,没有紧急危险,蟑螂爸爸是绝对不会出来的。幸运的是,因为男主人交代过阿姨上门赶紧打扫完就走人,不要做多余的事情,所以蟑螂爸爸从来没有被物业发现过。
接着再过两个星期,物业阿姨又开始给大平层送各种吃的,接着周而复始。
而蟑螂爸爸,也在这对主人的扶持下,业务蒸蒸日上,家庭开枝散叶,很快就有了第二代的蟑螂宝宝。
但是它们平时都很谨慎,特别是男女主人在家的时候,因为男主人会咬人,保不准他如果发现蟑螂一家的时候,会忍不住过来咬他们呢!正所谓最优质的客户,其需求也可能最奇葩,所以谨慎一点,活得长久一点。
如今的蟑螂爸爸已经不是初入社会的新人了,它也学到了很多人类世界的道理,知道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事不关己最好高高挂起,更何况自己还是一只蟑螂,你只要不咬我,你咬谁我都不管的。
但是即便是如此谨慎地相处,蟑螂爸爸的职业生涯还是在一年后被主人打破了。
那天出现的情况很是异常,而且有两个异常:
第一个异常是,以前都是物业阿姨把食物送上来后,男女主人才先后登场的,这次不同,食物还没送上来,女主人就先提前上来了;
第二个异常是,这个女主人不是原来的那个女主人,这个女主人更壮实一点,看上去年纪也比较大,而且看起来还比较凶。
蟑螂爸爸看着这个新面孔的女主人,它觉得,这个新的女主人肯定比原来那个女主人更皮糙肉厚,更难啃。搞不好啊,这次轮到新的女主人去啃男主人了。
只见新的女主人利索地开门,关上,观望四周,带着一种不可一世的高傲和鄙视,她虽然体格壮实,但是穿着打扮更为端庄素雅,只是那张脸总是透着一种拒人千里的高级感,这让蟑螂爸爸感到不寒而栗,因为过往经验告诉它,这样的人类往往是吹毛求疵,热爱干净,绝对容不下蟑螂这种肮脏可怜的生物,对于这种女主人,务必要躲开。
新的女主人进屋的时候,屋子里面早已经给保洁阿姨打扫得干干净净,一尘不染,但是对着这么舒服清洁的环境,新的女主人依旧一脸的不爽,她踩着高跟鞋噔噔噔地步入房间,良久,突然发出一声尖声怒骂,还有砸东西的声音,又过了良久,女主人出来了,那样子简直怒发冲冠。她用力地蹬着那双锋利的高跟鞋,刺针般的鞋跟撞击在地面仿佛要把大理石戳穿一样,蟑螂爸爸看着这双吓人的细高跟,想象着如果在外面遇到这个女主人,她肯定会用那根鞋底的尖刺狠狠地插入它的身体,把它钉在大理石地板上,永世不得翻身。
一想到这里,它就忍不住浑身打了寒颤,六条腿忍不住一起发抖。
但是这个新的女主人貌似很快就调整好情绪,她再次细细对整个大平层检查了一遍,包括打开冰箱门详细检查。然后走到大厅的正中间,咬牙切齿地丢下了一句话:
“你们给我等着!你们这两个不是人的东西!”
接着就快步地走出了大平层豪宅,用力带上门,消失了。
蟑螂爸爸和它的太太全程目睹了一切,它们琢磨着她最后的一句话,通过它们的科学分析,它们最终判定:这个新的女主人是冲着它们来的!她应该是灭蟑螂的虫害专家!
原因是她进来后,一直就很严肃,这不太像是她的家,一般女主人进家后都会很放松的,但是她的脸全程紧绷,目光所到之处,那就像探照雷达一样,这肯定不是找人,找人的话用得着到处细细察看吗?还要进房间翻箱倒柜?还要开冰箱检查?
不找人,那肯定是找不是人的东西。蟑螂爸爸坚定地认为:男主人是人,女主人是人,只有自己不是人,因此,那个新的女主人,那位专家,她说的“不是人的东西”,指的就是自己啊!
蟑螂爸爸听说过业内有关虫害专家的传说,各种稀奇古怪的描述,但它是到今天才第一次遇到真正的虫害专家,原来这些专家是长这个样子的,她们的高跟鞋是这么尖又那么的细,刺入蟑螂身上肯定痛不欲生,怪不得这么多同行会死在她们的脚下。
一想到这里,它就忍不住浑身打了寒颤,六条腿忍不住一起发抖。
蟑螂爸爸是一家之主,危险来临时,它首先想到的是自己家人的安危,这373平方的大平层肯定会有危险,不能让自己的妻儿继续呆在这里了,得找个地方给她们避难。
当天晚上,蟑螂爸爸就带着自己的妻儿,下了大平层豪宅,越过了小区高墙围栏,穿过了一条马路,来到了马路对面的一个政府安置房小区,在小区大门的旁边,有一个小型垃圾站,里面住着蟑螂爸爸的小舅子,阿盛。
垃圾站是蟑螂世界的天堂,是蟑螂世界的铁饭碗,要去垃圾站那里谋个位置,等同于考公。但是上岸后,那个地方永远都不缺食物,而蟑螂爸爸的小舅子阿盛,当年就是很努力地考啊考啊,才考进了垃圾站,变成了一名有编制的员工。但是天算不如人算,几个月前,当地社区开展垃圾日清计划,原本堆积几天才清掉的厨余垃圾,现在一天就过来清两次,而且环卫大伯清完垃圾还用高压水枪彻底冲干净,务求一点臭味都没剩,从这一天开始,阿盛的日子就变得极其难过,不要再说什么旱涝保收了,现在每天垃圾站就好像水帘洞一样,涝是特别的涝,就是颗粒无收。
所以这大半年,都是自己的姐夫从大平层里面不断带出点好东西出来接济这个怀才不遇的小舅子。因此姐夫一家出事了,小舅子肯定是要出面帮忙的,虽然垃圾站总是湿漉漉,而且生活也是艰难,但是起码是个安全的地方。毕竟虽说每天都是人来人往,但是每个人都是捏着鼻子扔下垃圾就快速离开。也托赖于这个原因,大家对于垃圾站里面有蟑螂是司空见惯,所以不会有人想去对着垃圾站的蟑螂踩上一脚,因此最危险的垃圾站,反而是最安全的蟑螂窝。
蟑螂爸爸安顿好自己的妻儿,就独自一人回到大平层了,蟑螂太太还要挽留,但是蟑螂爸爸终究还是决定回去,毕竟那个地方是自己奋斗大半生的地方,它不能因为有风险而放弃自己的职业操守,不去扒垃圾的蟑螂,就不是一只尽社会责任的蟑螂,就正如狗狗拉臭臭后不去舔便便一样:显得不够狗了,这是同一个道理的。
结果第二天早上,异常没有再出现,寻常倒是回来了。送食物的阿姨又一次走进大平层,洗干净食物,冰鲜的放入冰箱,打理得当就回去了,紧接着,当晚,旧的女主人又出现了,依然是穿得光鲜艳丽如同一只金花雀那样跳着回到了大平层,她通常回来都是很开心的,因为她又可以跟男主人呆在一起了,只见她哼着调子,熟练地打开冰箱准备起今晚和明天的大餐。
一切如旧,毫无波澜,仿佛那个新的女主人从来没有来过一样。蟑螂爸爸也开始怀疑自己:难道那天过来的虫害专家看一圈就已经回去了?那个灭虫的计划已经破灭了?或者说所谓的虫害专家其实也跟电视里的专家教授那样,除了花言巧语就一无是处啦?
第二天早上,依然如旧,男主人按时出现了,蟑螂爸爸也算是松了一口气,终究还是自己多虑了。于是如往常一样,他们一起吃饭,看电影,追逐,互啃,最后拉上窗帘,又一次脱得光溜溜的。
蟑螂爸爸也收拾心情,做好准备,等他们进房间熟睡后,出来打扫餐桌上的残局,完成使命。
可是这次他们没有立即进房间,因为女主人说话了:
“我记得我们第一次约会那天,草丛里蹦出一只蟑螂,飞快地跑过我的脚边,吓得我一大跳!当时的情形你还记得吗?”
男主人被这突如其来的问题问得愣了一下,不知道怎么去接话,他思索了一下,仿佛并没有找到答案似的回答道:
“对不起,我当时确实没留意。或者太久已经忘记了。这个,你想说什么事情吗?”
女主人继续回答道:“没事,其实我就是在想,那时候那只蟑螂,很像现在的我,我就好像这个大平层里面躲在暗角的蟑螂,平时见不得人,只有在夜深人静的时候,才会悄悄爬上桌子,吃你的一些残羹剩菜,”女主人看着男主人的眼睛,突然有了一丝丝的忧郁,“这一年,我都是活在你的施舍里头,从来只有你找我,我找你就永远是不行的,我知道你的身份,我知道你离不开你老婆,你不用再骗我了,在你眼中,我就是那只蟑螂,担惊受怕,又孤独无助。”
男主人被女主人说到痛处,但是又无力反驳,他只能勉强回答了一句:
“亲爱的,你不是我的蟑螂,你是我的蝴蝶,你是我永远都得不到的蝴蝶。”
女主人一声惨笑打断了他的辩解,略带愤怒和不甘地回复道:“我哪里是什么蝴蝶?!什么时候见过这么见不得光的蝴蝶呢?一天到晚躲在暗处,哪里有这么卑微的蝴蝶呢?这明明就是蟑螂,啊,不对啊,这连蟑螂都不如,就好像,就好像是——”
女主人仿佛是突然从绝望中释放出来,长吁一口气,低声继续说道:
“就好像,我们都死了。”
接着她仿佛找到了正确的答案,平静地又重复了一次:
“我们都死了。”
男主人光着身子,看着光着身子的女主人,不知如何应对,良久,喃喃地附和着说:
“我们都死了。”
“你们都死了!”一个冷酷而尖锐的女声从大平层的大门外响了起来!
这个突如其来的声音,把大平层里面的所有人和昆虫都吓坏了!男女主人几乎同时跳了起来。蟑螂爸爸也在暗处吓得一激灵,并且它感觉自己浑身发冷,五脏六腑都像被冰封了一般,它六只腿打着摆子,望向光溜溜的两个人,发现他们的感受跟自己是一样的!
奇怪啊!我蟑螂爸爸是害怕虫害专家上门消灭自己,你们两个吓得惨白是为何故呢?
门唰的一下被打开,果然是那个新的女主人,还有那双标志性的,细得像击剑般的高跟鞋。
那个壮实的女主人用她的兵器敲着地板走进了大厅,得意又愤怒地看着眼前的男女主人,她特意无视了那个女人的存在,双眼死盯着那个男主人,仿佛他也是那些厨余垃圾,随时准备被清走。
“梁识礼,怎么不敢看我的眼睛,很意外吗?你是不是在想,我是怎么找到这里的?我又是怎么拿到房卡密匙的?你猜是为什么?啊?”新的女主人得意地问道。
那个叫梁识礼的男主人不敢搭话,他低着头,望向沙发,这个跟他相处二十年的女人他太清楚了,只要是被她逮住了,就只有死路一条,所以不要挣扎,越挣扎越痛苦。
“那是因为我的家族足够显赫!有头有脸!在这个城市里面即便是省里的人都要敬我家三分!你以为你在这个度假小区的破事就没有人给我汇报吗?你以为这个小区物业不知道这套房的真正主人是谁吗?你以为这个城市里面的其他人都像你们这两只臭虫蟑螂这样不知好歹还恬不知耻的吗?当年我爸爸既然能轻而易举地把你这个穷书生扶起来当个总经理,今天我也同样可以轻而易举地把你这个臭蟑螂的屎窝掀开,过来围观你做的这些蠢事!”
新的女主人气都不带喘,一张嘴把所有难听的话讲完,讲到最后可能是因为激动都有点带着破音了。
男主人不敢搭话,甚至连动都不敢动。那个新女主人看男主人不说话,觉得不够意思,她要玩点刺激的,于是她越过男主人,走到那个女孩的跟前。
如此强烈的气场,那二十多岁的姑娘哪里见识过呢?更何况她还光溜溜的,吓得不由得退了半步。
新的女主人看着面前比她年轻二十岁的姑娘,再扫向她那双饱满且有弹性的兔兔,她心里面很清楚,她也很生气,同时她也特别瞧不起这种所谓的青春肉体。
于是她冷不防地伸出右手狠狠地在女孩的左胸上用力地弹了一指!
当时空调开得猛,女孩还受到了莫大惊吓,正不知如何是好,突然被对面这样羞辱,连带着疼痛吓了她一大跳,她侧身并且双手护胸,但还是不敢抬头,更不敢俯身去拿衣服,她只能尽量躲开那个高跟鞋悍妇的锐利目光,把自己的身子尽量地缩起来。
“怎么啦?这才开春没几天,房里面还开着空调呢!有那么热吗?需要把衣服全部脱掉来降温吗?还是说——”
高跟鞋女主人得意地把脸凑到那个女孩的脸前,挑衅地说道:
“我看你应该是脸皮太厚,所以闷得热,要不要我把你把这身下贱的皮囊全扒下来,帮你散散热啊?何秀秋的女儿?”
那个女孩一听到这个名字就吓得喊出声来,但在她的脸色还没转成惨白之前,高跟鞋女主人呼的一巴掌扇到她的左脸上,女孩立马想捂着脸但被高跟鞋女主人反手抓住她的虎口,接着毫不留情地一巴掌一巴掌地呼过去。
蟑螂爸爸看的那呼过去的每一巴掌,那落下去的狠劲仿佛高跟鞋女主人在用拖鞋死命地去抽一只蟑螂,往死里抽,吓得它六条腿又打起了摆子。
蟑螂爸爸心想: 果然偷吃在人类世界里面是大罪啊!那个旧的女主人每次过来做的饭菜佳肴,原来是偷这个高跟鞋女主人的呀!怪不得她像打蟑螂一样死命地打,这如果换做是我这种小身板的早就死过好几回了!
高跟鞋女主人是个狠人啊,她估计是用手打打疼了,或者是觉得那个女孩脸被打肿之后仿佛更好看了,于是不打了,她脱下一只细高跟,握着鞋头就准备往女孩的脸砸下去!那金属质地的鞋跟尖在大平层射灯的照射下闪着金色寒光,带着有钱人的强势和霸道压向那个可怜但也活该的女孩。
女孩看对方掏出凶器是真怕了!她立马俯身躲过袭击,越过高跟鞋女主人壮实的腰躯,扑向自己的衣服,一手抓起来,但是她无法穿上,只能抓起衣服捂住自己的身体,往其他角落逃跑!
高跟鞋女主人怎么会善罢甘休,举着高跟鞋追过去,为了跑得更敏捷,她顺手脱掉了另一只高跟鞋,赤着双脚向那个女孩猛追,边追边骂: “你这臭不要脸的女人!你妈何秀秋教出来的发情的母狗!你的事我都查清楚了!你妈就在公司干饭堂的,当初还是你妈可怜兮兮地求这个领导求那个领导让你这个三流本科进来公司当文员,我也没留意,想着就是一个穷女人,能有什么坏心思呢?呵!没想到,啥都不会的破烂货色,居然专业是勾引有妇之夫啊!你可读的四年好大学啊!术业有专攻啊!学有所成啊!你给我站住!你这只蟑螂!说什么我们都死了?你这种一无是处的破烂女人死一百次都不够!又穷又疯又无耻又堕落!”
女孩不顾一切地东躲西藏,她听到对方的辱骂,句句诛心,但是她不敢反抗,她也没有资格反抗,一年前的错误决定让她连半点道义的余地都没有,在那只明晃晃的高跟鞋鞋尖下,她真的觉得自己卑微得像一只蟑螂,没有一丝丝人的尊严。她只能一边躲一边痛哭,并且在不经意间用特别怨恨的余光瞥向呆站在一旁的男主人。
蟑螂爸爸躲在暗处,它是看不懂发生什么事的,它只知道那个旧的女主人光着身子边躲边跑,就跟之前她跟男主人玩的那种你追我躲的游戏是一样的,只是男主人想逮住女主人用嘴去啃,而这个高跟鞋悍妇想逮住女主人用鞋去敲。原本它一直以为,在人类世界里面,可能男人饿了就会忍不住去啃女人,可没想到女人饿了也会想着去把另一个女人敲开来啃啊!但为何被追被啃被打的始终是那个女孩呢?她有什么特别之处值得大家都去追她呢?
难道是因为那个高跟鞋悍妇骂的那句穷女人?难道穷女人是人类社会的一个地位低下的亚种?
高跟鞋悍妇追打了好一阵子,终究是累了,她任由那个女孩躲在大厅一角发抖,一屁股坐在了沙发上,喘着粗气,又过了好一阵,她终于是缓过劲了,她眼皮都没抬,冲着自己老公喊了一句:
“梁识礼!”
男主人不敢回答,他故意沉默。
“装死是不是?死了就给老娘死屋外头!不要脏了我们蒋家的房产!去给我倒杯水来!”
男主人终于活动了,去水间倒了一杯冰水,恭敬地双手递给了自己的正室。
高跟鞋悍妇毫不客气地一手夺过去,咕咚咕咚喝起来,一边喝一边嘲弄般地看着男人光着的身体。
喝完,她对着男主人说道:
“这几年,每次回家,都说自己很累啊,都透支啦,干不了那事啊,不行啊,我还真的信了你的鬼话,还好心的找中医配药给你,现在想回来,真的是恶心死我了,对,你累,因为你把你的全部精力都给了自己的新老婆!是不是梁识礼?我家待你是不是特别刻薄啊?当年你农村毕业,租房子的钱都是公司垫的,一个读过点破书的穷光蛋,是哪个千金说非你不嫁的?是哪个女人把自己全家的资源都送给你的?现在可好,你找了一个不三不四的破烂货来给我报恩啊!我可,我可谢谢你啊!要不要我帮你摆几桌谢夫宴以表我感激之情啊?”
高跟鞋悍妇继续用力地骂道,边骂边开始抽鼻子,她双手捂住脸,浑身发抖,仿佛是花了很大力气,才让自己镇静了下来,她松开手继续说道,说得特别平静:
“梁识礼,你去干掉那个女人。”
那个女孩一听到这句话,瞬间吓得仿佛从保鲜层跌入了急冻层,脸色惨白而全身僵硬,她想呼喊救命但是喉咙里却一点声音都发不出来。
男主人又一愣,他先是惊恐,一种复杂的情绪在他脸上搅和着,终于,仿佛是想明白了,又归于平静,他安静地问道:”为什么要我干掉她?”
高跟鞋悍妇一脸冷笑,也很平静,回答道:
“因为我喜欢啊,我喜欢的你就要给,这是你当年答应我的,你说你能做到的,肯定会为我做的,不是吗?你今天把这个女人杀了,明天的报纸头条肯定是,本市知名企业高管梁识礼与情妇发生纠纷,在他们苟且的居所中将其残忍杀害……”
高跟鞋悍妇顿了顿,咬牙切齿地一字一字地吐出来:”我要让所有认识你的人都重新认识你一下,你梁识礼不仅仅斯文,还是个彻头彻尾的斯文败类。”
高跟鞋悍妇抬起高傲的头,挑衅地看着眼前这个相处了二十年的男人,一点点的温度都没有施舍出来。
“那如果我拒绝呢?蔣芷淑。”
“哈!你要拒绝吗?”那个叫蒋芷淑的悍妇轻蔑地笑道,“那你拒绝好啦,反正这件事我一定会让爸爸妈妈知道。然后呢,你妈的上海医疗费用会断掉,我保证医院一周内会赶你妈出去,接着你那个没用的妹妹背着的几百万的债务要自己处理,反正银行肯定会把她们那套抵押的破房子拍卖,等着流落街头吧!哦哦哦,还有你那个表叔的女儿,我可以确保她肯定上不了高中,早点给她准备好接她爸爸的班去市场卖鱼吧。你有什么拒绝我的资格?你那是一家子的穷鬼摇摇欲坠,没有我们蔣家,你们粱家还在这个城市的底层像只蟑螂那样捡垃圾吃呢!还敢拒绝我?”
男主人平静地听着悍妇说的每一个字,他认识这个女人已经二十年了,他很清楚,她做得出来,这个世界所有的其他人和事,在这位千金小姐眼中,都不值一提,只要她不开心,她就会把其他人心爱的东西砸个稀巴烂。
男主人很平静地越过悍妇,来到她后面把她刚才脱下的高跟鞋捡起来,慢慢走到悍妇的前头,背对着自己那冷血的太太,面对着在角落瑟瑟发抖不断求饶的情人。他就这样站着,仿佛是终于下定了决心,开口了:
“蒋芷淑,你知道我是什么时候死的吗?”
悍妇明显被自己那从来不敢顶嘴的老公这样一问问傻了,正不知道如何回答的时候。
突然,男主人猛的一转身,右手甩出一道圆弧,狠狠地往他身后砸过去!
“老子二十年前已经死啦!死透啦!”
高跟鞋悍妇只觉得脑子哐当一声,仿佛是满满的酱缸被重锤敲开了很大的缺口,红色的酱汁顺着额头流过眼眶,顺着鼻梁,流到上唇,一舔,一股臭腥臭腥的味道,蒋芷淑从来都没有流过血,没有受过伤,她吓得一下子忘记了喊疼,然后冲口而出:”梁识礼你敢打——”
她还没说完,第二下高跟鞋又重重地砸到了她脸上来,接着越来越狠,越来越快!她终于是知道这是真的!她猛地滚到一边大喊救命,狼狈地想逃到大门那里。
可是她的老公怎么会允许她逃跑呢,他一把抓住她的小腿,用力一扯,高跟鞋悍妇就滑到了地板上,紧接着她老公跨前一步,一屁股压到他老婆的腰上,一只手按着她的背,另一只手紧握高跟鞋,不要命地往她头上砸过去!
那个高跟鞋悍妇马上就没有了原来的嚣张气焰,双手拼命乱抓,伴随着高跟鞋的落下,一声救命一声惨叫。
那个叫梁识礼的男主人仿佛已经失去了人性,很有节奏的一下一下地敲下去,一边敲一边高声喊道:
“二十年前我已经死了!你知道我是怎么死的吗?
二十年来,你从来没有给过我尊严,你始终觉得我是高攀你们蔣家!
二十年来,你没去过我爸妈那里,我爸走的那天你也就出现了十五分钟!
二十年来,我妈每次上来见我们,你要么让她住酒店,要么让她住佣人房!
二十年来,从来都是你说了算,我的建议你要么无视,要么鄙视,骂我是乡下土狗!
二十年来,你爸从来没有正眼看过我一次,什么总经理,他私下和下属说,这个梁识礼就是个好看的吉祥物!
二十年来,你妈一直觉得我配不上你,她看我的眼神,从来不是女婿,而是长工!
二十年来,你知道在这些所谓的荣华富贵之下我得到了什么吗?!得到了什么吗?!”
男主人停下手中的高跟鞋,悲凉地昂起头,又用尽全力一下打下去:
“我得到了一具行尸走肉啊!一个没有灵魂的烂纸盒啊!”
“啪“的一声,那个坚固的高跟鞋鞋根被硬生生地打断成了两截,其中细的那截滚啊滚啊,滚到了蟑螂爸爸藏身的缝隙中,那截烂掉的高跟鞋根,沾满了红色的血腥,从金光闪闪变成了血红斑驳的。
地上趴着的高跟鞋悍妇彻底没有了动静,头上的红色浆液一点一点地从头顶渗到发梢,接着滴落到地板上,慢慢地扩散开来。
躲在角落里的那个女主人惊恐地看着整个过程,她早已吓得脑中一片空白。良久她终于反应过来,颤颤巍巍地扶着沙发来到男主人身旁,小心地问了一句:”死了?”
男主人没答复她,只是呆呆地坐在自己的太太身上,一言不发。
活着的女主人终于缓过神,开始抖抖索索地穿起了衣服。就在这个时候,突然从她身后伸出一条胳膊死死地卡住她娇嫩的脖子!
她没料到那个说自己是蝴蝶的男人会做这种事!她双手无力地抓住那条勒紧的手臂,想喊但是喉咙被勒住,完全出不了声!于是慢慢的,双腿一抽一抽,最后也没有了气力,那双抓出血痕的手,也缓缓地松开,垂了下来。
于是,短短的三十分钟内,就在蟑螂爸爸的眼前,新旧两任女主人,一前一后相继领了盒饭。
蟑螂爸爸目睹了整个过程,场面极其惨烈,但是又让他百思不得其解,为何那个看上去很像虫害专家的女人会让那对男女主人这么惊恐呢?为何虫害专家要追打女主人呢?她也想啃女主人吗?为何接着男主人要死命地打虫害专家呢?但也没看到男主人去啃虫害专家哦!最不得其解的是,为何最后男主人要勒死女主人呢?他都已经啃了对方差不多一年了,早不勒晚不勒今晚来勒?那之前啃那么的日日夜夜到底是为啥?这人类世界的逻辑也太复杂了呀!
那个叫梁识礼的男主人看着眼前的一切,起身穿好了衣服,去吧台给自己倒了杯红酒,灌了下去,然后又拿着酒杯来到两个女主人面前。
他先倒满一杯,淋在自己的情人身上,说道:
“不是我想杀你,只是今晚如果你活着出去,今晚的事全世界都会知道的,那样我粱家的所有人都会遭殃的,所以对不起,你没有错,是我的错。”
他又倒满一杯,淋在自己的老婆身上,说道:
“我不知道是我辜负了你,还是你辜负了我,可能你我没有相遇相识,各自反而会过得幸福,为了我粱家的人,委屈你了,下辈子投胎做个好人吧。”
最后他再倒满一杯,淋到自己的头上,自言自语道:
”小区的各个监控录像都有自己的记录,我肯定是脱离不了关系的,所以,只有我也闭嘴了,今晚发生的事情,才能不了了之。”
说完这句话,他终于是下定了决心,于是帮情人穿好衣服,又帮老婆洗干净血迹,把两个人整整齐齐地摆放到沙发上,然后拿出吧台的全部红酒,一杯一杯地灌起来。之后,他前去厨房,把天然气打开,然后在物联软件中,设置了三小时后燃气炉点火,接着关上所有的窗户,去房间取出一瓶安眠药,倒了好几片,用红酒服下。就躺在那两位女士的中间,闭上双眼,等待天国的来临。
蟑螂爸爸目睹着男主人的一切,他看着三个人整整齐齐地挨在一起躺着,搞不懂这是一种什么仪式,蟑螂爸爸平生只看过一种类似的东西,那就是蟑螂的卵蛸,当前这三个并排的人类,突然给它一种错觉,感觉他们是要准备重生似的。
但是它现在考虑的不是他们想干嘛,而是他们现在这样躺在沙发上,它不敢大摇大摆地爬上餐桌去找吃的!更何况现在房间里面灯火通明,万一那男女主人,是在配合着虫害专家,专门演一出戏,就等着自己放下警惕,然后来个里应外合,来个一网打尽呢?不行,肯定有诈!
最终,理智占据了上风,蟑螂爸爸决定今晚不上班了,今晚太诡异,太危险了。
就在这个时候,蟑螂爸爸突然闻到一股很难闻的煤油味,而且这股味道还越来越浓,特别难受,它不知道发生什么事,但是对于蟑螂而言,少许的不舒适就是身体给自己警告的信号,此地不宜久留。
于是蟑螂爸爸决定冒险一搏,它看着眼前的男主人已经完全睡熟的样子,于是鼓起勇气,向着灯火通明的大厅闯出去,这是它从业以来第一次在有亮光的时候出来工作,它心里面打着小鼓颤着腿一路飞奔,从缝隙奔到窗帘子的里面,然后期望从立地窗的缝隙钻出去,但是立地窗已经被男主人完全锁死了,一丢丢的缝隙都没有,它慌了,飞奔向几个立地窗,都是一样的,立地窗都被男主人全部锁死了。
这个时候蟑螂爸爸开始慌了,因为这种平层大豪宅的设计是很简约的,它的外围是没有任何多余的玄关设计,所以只有白墙和立地窗,没有任何空余的地方,立地窗锁死了,那就算下水道都是没办法逃出去的,因为下水道是隔水防臭设计,一句话,走投无路。
蟑螂爸爸感到那股煤油味道越来越浓烈了,它正在苦思出路,但就在它回头的时候,猛的,它发现身后居然站着一个人!
男主人醒了!就在它身后站着!
整整一年时间,蟑螂爸爸见过男主人好多好多次,但是直面对方,一点躲闪的余地都没有,今天是第一次,当然,也可能是最后一次。
在蟑螂的职场中,一般这种光天化日之下与人类相遇,基本就预示着职业生涯的终结,只要人类不是瞎的,那这只蟑螂基本就是死了。蟑螂爸爸脑中一片空白,它预料到大限即将来临,虽然这一天它不是没有在噩梦中梦到过,但是真的到来的时候,却是连一点点挣扎一下的勇气都没有。
在人类面前,蟑螂渺小得如同毫毛,
在命运面前,人类渺小得如同蟑螂。
蟑螂爸爸闭上眼睛,不想挣扎了。它见过其它的同行,面对人类时挣扎逃跑,然后又被多踩了几脚,痛苦加倍,肝脏涂地,支离破碎。它只求个速死,一脚下来,痛痛快快的,死有全尸。
等了好久好久,等来的却是”咔嚓”一声,立地窗被打开了一条缝。
蟑螂爸爸惊讶地抬起头,跟男主人四目相对。
“赶紧逃跑吧,你可以逃跑的,”男主人对蟑螂爸爸轻声说道,”你不像我,我已经逃不掉了。”
蟑螂爸爸良久才反应过来,迅速转身从窗缝那里逃出阳台去,但它没走几步,又回过头去,看到男主人已经把立地窗重新关好了。蟑螂爸爸好奇地爬上立地窗,一直往上爬,往上爬,爬到男主人眼睛的高度,隔着玻璃窗,看着男主人。
突然,蟑螂爸爸有种奇怪的感觉,仿佛跟男主人已是相识多年,仿佛他这数十年的卑微和渺小,它都能感同身受,仿佛他过的日子跟自己过的差不多似的。
缓缓地,男主人举起手,和面前的蟑螂爸爸挥了挥手,嘴角一笑,告别。
蟑螂爸爸搞不懂这种礼仪的姿势,正在纳闷之际,突然远处厨房灶头闪起一星火石,霎那间,一股迅速扩撒的强光涌向立地窗,在蟑螂爸爸反应过来之前吞没了男主人,接着它感到整个立地窗震荡,开裂并瞬间变成无数的玻璃碎片四射开来,而蟑螂爸爸刚好躲在一块玻璃碎片的背后,跟着碎片高速地飞离了大平层,划向天空,奔向圆月。
事后,蟑螂爸爸早已经忘记后面发生什么事了,它唯一记得的细节是,被弹飞的瞬间,大平层里飘出了烤肉的味道。
当它再次醒来的时候,它已经跟着其它的玻璃碎片均匀地落到了附近的草丛中,幸运的是,它除了不见了半个屁股,其他的器官都健在,这种工伤对于蟑螂而言,是小菜一碟。最后蟑螂爸爸等到夜深人静,再一拐一拐地爬出了小区,爬过的马路,爬回了垃圾站。在那里,蟑螂太太健在,蟑螂宝宝健在,甚至那个一肚子怨气的小舅子也健在,一切安好,仿佛没有任何的意外。
在蟑螂的世界里面,一切都可以很快恢复正常,而在人类的世界里,那个晚上,已经什么都没了。一天过后,小舅子把它们全家都安置在了自己小区的一户人家,那户人家和大平层的富豪们不同,几乎天天为了柴米油盐吵来吵去,房子里无时无刻都是拖鞋的嗒嗒声,碗筷的碰撞声以及电视机的广播声。
第三天,迷迷糊糊当中,蟑螂爸爸仿佛是听到了一段和自己相关的新闻:
“近日本市发生了一起燃气爆炸事故,在叉叉小区的某层高尚住宅中发生燃气泄漏和爆炸事故,事故导致房屋内的两女一男当场死亡,由于现场燃烧和爆炸,死者尸体已经损毁严重,进一步的判断需要由法医鉴定,经过警方确认,初步排除他杀的可能……”
两周后,蟑螂爸爸已经完全复原了,它已经可以在深夜勉强跑进厨房翻垃圾袋了,可就是这户人家不像大平层的富豪们,女主人天天在家,经常失眠,而且突然不知道发什么神经就开始骂男主人。
蟑螂太太觉得很奇怪,她认为这一户的女主人天天骂男主人,那就是讨厌了呗,那为何还要住在一起呢?
蟑螂爸爸嘿嘿一笑,它说:“如果不信任的话,就不会天天肆无忌惮的骂了,有时候相敬如宾并不等于真心相爱,沉默和服从的表面可能深藏着内心的不屈和反抗。总之,人类的世界太复杂了。”
对的,人类世界太复杂了,不少人活得人上人,实际内心敏感得像一只蟑螂;很多人累得像一只奔波的蟑螂,但其实充满烟火又自得其乐,只是大多数人都身在福中不知福而已。
一个月后,蟑螂爸爸遇到一件奇怪的事情,它跟它家人深夜下楼散步,遇到房产中介阿强又带了一个新人蟑螂来小区附近翻垃圾吃,它啃垃圾的那种神态,似曾相识。
就在这个时候,那个新人蟑螂抬起头,它和蟑螂爸爸四目相对,那眼神,仿佛是见到熟人一般,只见这个新人蟑螂抬起前腿,对着它挥了一挥,然后又继续埋头翻垃圾。
蟑螂爸爸实在记不起它是谁,一肚子疑惑地跟家人一起回到家中,在女主人的谩骂和拖鞋声中沉沉准备进入梦乡。
就在这时候,突然它灵光一闪:
那新人啃垃圾的神态跟之前男主人啃女主人的是一摸一样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