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4 关寨传说 _【下⑴】祖母返阴魂，现世遣阴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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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图片来自网络）
【爸爸】大妮儿妈一路哭腔连请带扯，把你奶奶拉去她家。你奶奶一进大妮儿房间，就见大妮子床铺已经被她踢腾得乱七八糟，被褥铺扇开来，垫被下稻草苫子也被蹬散了麻绳，头发也被自己扯得凌乱不堪。
大妮儿面部表情僵硬麻木，四肢动作奇怪扭曲，在昏暗隐约的煤油灯光下，都能看出她的脸色惨白、嘴唇哆嗦、口角流涎。但是，那声音语调却清晰正常，是你奶奶再熟悉不过的了——就是你奶奶的婆婆，我的奶奶的声音啊！
【女儿】我奶奶的婆婆，你奶奶？好像就是老太儿吧？
【爸爸】对！你老太儿，就是你曾祖母！
疯癫的大妮儿一见到你奶奶来到现场，就像小鬼见到阎王立刻平静下来，就像梦游的人突然醒来。大妮儿一下端坐起来木愣愣地很正经地，摆出一副长辈端详晚辈的神情，注视着你奶奶。
然后她竟然伸出手来要去拉着你奶奶的手，被你奶奶轻轻地拂去了。在场几人见此情景，总算长出了一口凉气。此时大妮儿嘴里，分明就是我奶奶那沧桑凄凉的河北侉调，她叫着你奶奶的姓字，开始哭诉道：
“小吕呀，你可来啦！我活着的时候，对你太克生了，亏待你了，让你受罪了憋屈了，阎王把这账儿都给我算上啦。到现在我还不能脱生，我活该呀，活该！啊哈哈哈哈……呜呜呜呜……我活该呀，活该！”
“小锣（你爷爷的乳名）和二妮子出去挣钱，苦了你娘儿几个啦！这几年我在老关寨上总是一坐几天几夜，一坐月儿半载，从年头儿坐到年尾，从开春坐数九，我多想看看我的小锣儿，看看我的二孙女啊……”
那完完全全就是我奶奶凄苦的原声，她哭诉完一段儿，又默默抽泣了一会儿，只有喘气的份儿了。
大妮儿房里所有的人，都已停下一切动作放下一切不安，只剩下静静聆听。这一片刻，众人都被这亡灵凄惨无助的哀怨哭诉给震住了，都被这众生生死轮回善恶相报的证词给惊呆了。
也许人生中某些时刻，死恰是生的最庄严最神圣的课堂。这时候，众人不仅不再恐惧这种场面，反而甚至多么期望她能多些诉说多些开示！
【女儿】爸爸，你给我讲过，你奶奶在你出生前一年就已经死了。难道那么久了，还在地狱边上游荡？还是孤魂野鬼？一年到头儿孤苦伶仃一个游魂，老那样在老关寨四周转悠，那太可怜了……
【爸爸】哎，可能是我奶奶生前虐她儿媳妇太过分了，也或者是前生前世还有什么孽债仍未还清吧。妮儿，其实死只是生的毕业，我奶奶生前应该不是这一阳世的好学生，还欠了这一世人生的很多学业，所以阎王爷还没给她签发这一阳世的毕业证，老不能转世。出来混的，总要还的，就是这个道理吧。
我奶奶接着哭诉道：“小吕啊，这三年小锣儿不在家里，我的房子都漏水三年了，我一直不敢吭声，不敢麻烦你啊。我活着的时候，你怕我。我死了之后，就该我怕你啦。呜呜呜……报应啊，我活该……活该呀……！”
“今晚儿前半夜，有一堆小杂种像奔命一样奔到老关寨上去，他们挖、挖、挖啊，就像挖他爹娘的魂一样！挖到最后，他们看到我房顶上有地光，又奔到我的房子上去挖，直把我的房顶给挖开了，连一根金银财宝的毛也没挖着呀。那些千刀万剐的，就敲碎了我的脑袋，敲烂了我的一堆骨头啊。”
“我死后八九年来，一直后悔活着时候造的那些罪孽，发誓做个好鬼啊。我苦心修行积攒的地气，眼看着就要连通地脉了，儿孙就有希望了，结果一下子给那些死掉头的挖漏了挖断了啊！可怜，眼看我的尸骨就要得到地气了，小孙子将来就能成个人物啦，这一下子就毁了，全毁了呀。啊哈哈哈……造孽呀，报应啊……”
“我那可怜的小锣儿，我的两个小孙子啊！从这以后，我家人老八代千秋万代，再也别指望能高人一等啦……呜呜呜，那些个杀千刀的狗杂种啊，我一定会去报仇的呀……我会去报仇……”
【女儿】太吓人了，爸爸！地气、地脉，是啥意思？
【爸爸】就是传说中，前辈亲人死后葬在地下，如果葬得好，后辈亲人能够得到死者坟墓所在地的灵气和神气，就是地脉龙脉之气，就容易生出大英雄、大才子、大将军、大人物来。我的奶奶接着哭诉道：
“小吕呀，你赶紧给他们说说，老关寨那儿是绝不能乱挖的！那底下是一个刘姓大王的宫殿啊，两三千年都没人敢动。那底下到处都是财宝，我是知道的，可是那王爷早就下了诅咒，还有王爷的兵马在地下守着，谁要是挖去了，迟早都就会遭灾啊！”
“这几天方圆一二十里的人，白天黑夜都去挖、挖、挖，还有几个奸人趁夜给老关寨的地脉上钉了风水桩，老关寨的地气已经全部毁掉啦。土地神把他们都上了账本了，都会遭到报应的呀！”
“小吕！今晚那三个挖开我房子的龟孙子，他们都是一家的，就是小李湾黑大犍的三个儿子。明儿一早，你去给他们说，要不到我坟头上磕头认罪，要不给我修好房子，再烧三百斤火纸钱，我是不会饶过他们的啊，我绝不轻饶他们哪。我这就去他们家里，我要叫他们天亮之前就尿在床上屙在床上瘫痪在床啊，呜呜呜……”
忽然，我奶奶又叫起大妮儿爹妈的名字，对他们说：
“大妮儿命根浅哪，阳气弱福分薄，我才敢借她的身子用一下，要是阳气足命份重的人，我哪儿敢近身呢！你们别害怕，我借她的身子用一下，这也是替她销阴灾积阳福。不过，你们两口子还得多替儿女积些阴德呀，多教大妮儿一心向善。还有秃子一家，以后你们一定要对他说，多积阴德少干霸道……”
【女儿】啥叫阴德？啥叫阴灾呢？
【爸爸】阴是指隐藏起来不让人知道，阴德就是别人看不见不知道的高尚德行，是指做了好事儿不让任何人知道，这样积累的德行才配叫阴德。
而那些做了一点善事好事，恨不得天下人都知道，都来夸奖自己感激自己的，这叫阳德，其实反而是不好的德行。而阴灾，就是命运中悄悄降临的，自己无法预知的飞灾横祸。
【女儿】那也太恐怖了，爸爸！你奶奶简直就是借尸还魂，差不多变成丧尸回来了。可我怎么感觉，她还是像活着时候对我奶奶那样凶狠，那多怨气啊。哎！也怪可怜的，活人有活人烦恼，死人有死人艰难啊……
【爸爸】是的，妮儿！你理解得很到位。俗话说，神仙也有三般烦啊！
正当现场的人震惊万分不知如何应答的时候，忽然那一盏煤油灯的火焰忽闪了几下险些熄灭，一阵阴风从众人中间穿过，从你奶奶耳边掠过。大妮子全身猛一绷直突然发硬，扑通一声歪倒在床，再也没有任何声响了。
大妮儿妈嗷的一声嚎哭喊道：大妮儿！大妮儿啊！你别吓妈呀，快醒醒……
你奶奶赶紧上又是掐人中又是按胸口，旁边大妮儿爹妈伯叔、大娘姑婶、兄弟姐妹，一大家十几口子也都上前摇晃呼喊。片刻间大妮儿睁开眼轻叹一声，已经恢复了她自己的声音，三魂七魄已经复位了。
（图片来自网络：这是笔者老家遍地之中最常见的老坟……）
大妮儿艰难地眨了眨眼，很吃惊地看着屋里这么多人，幽幽地问道：妈！我咋搞的吗？好累好冷，头好疼啊？
【女儿】好吓人，原来鬼附身就是这样子的啊！大妮儿自己啥也不知道啊！
【爸爸】是的，鬼附身就等于是外来野鬼暂时禁锢了身主原来的魂魄，抢占了她的身体，就像土匪一来抢劫了我们的房子，把我们赶出家园一样的道理！此时，我的奶奶早已离开她的身子远去了。
天一亮，我奶奶通过大妮儿的口所诉说的那些事儿，就被大妮儿家族十几口人给传出去了。
村里但凡听闻说挖了金砖都要遭到报应的人，无不人心惶惶后悔不迭。但是反正也挖过了后悔也晚了，有的人想着去烧纸烧香祈求神灵网开一面，有的人干脆硬着脑壳就干等着，看到底会有个啥样的灾祸报应头上？
早饭后，你奶奶和大妮儿妈一起，又请上我们小队长一道，先赶到老关寨底下我奶奶坟前查看。乖乖的！果然一点儿不假。我奶奶老坟早已被挖得稀巴烂了，腐朽的棺盖被扔在一边，漆黑的棺材大敞开着，我奶奶的骨骸也被搅烂一团，凄惨情状不堪入目，要是当时你爷爷亲眼目睹，那一定会痛哭得死去活来。
你奶奶眼见自己婆婆九泉之下也不得安，又想到婆婆所说她的地气灵气已经全被毁掉，再想到你爷爷在外打拼要是知道此事，那该多么地痛断肝肠仇恨万分啊！想到家运如此悲催，你奶奶忍不住跪在坟前嚎啕大哭起来。
小队长想到我奶奶昨晚通过大妮儿的口，警告他们一族门人要多做善事少干霸道，心里不由得像被滚烫的沸油煎炸过一般，哧溜哧溜地滚过一阵阵撕心裂肺的焦灼和痛悔。
于是他赶紧带领你奶奶大妮儿妈，跪在坟前忏悔祷告磕头连连，然后赶紧捡起棺盖草草盖住棺材，马不停蹄前往九湾河北岸的小李湾儿。
来到小李湾儿，三问两问便找到黑大犍家门前。果然，刚走到黑大犍大门口儿，就听到院子里一堆人，哭的哭骂的骂，说三道四评论长短的，乱做一团。
你奶奶把前因后果来意说明，小李湾的乡亲们一听，无不惊恐万分不得不信了。黑大犍老婆哭着赔罪道：
“三个不争气的炮子儿啊，昨晚确实去了老关寨挖金砖，连个屁也没挖着。回来睡到鸡叫两遍时，就开始在床上打滚乱翻，哭爹叫娘直说胡话，又像牲口一样扯着直声乱叫唤求饶命。”
“再后来就全身抽筋得了羊角疯一样啊，大小便都失禁了，手脚不停使唤了，在床上拉屎拉尿。哪知道这些个王八羔子，干出这样没人性损阴德的事啊，真是丢了祖宗八辈子的脸，遭了现世报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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