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咔,咔,咔……”
车刚停稳,一阵砍树的声音传入耳际,我循声望去,发现不远处的十几米高的摇钱树上,站着一个人,他两只脚分别站在不同的树杈上,一手扶着树干,另一只手有节奏地挥动着砍刀,正在奋力地砍着枝丫。
“谁在上面?这么高,小心点呢!”我远远地大声说。
“雪姐回来了!”他停下手里的砍刀,冲着我直笑。
“是海军呀?你爬这么高,砍那个干啥呢?太危险了!千万小心呀!”我特别担心他踩空了摔下来。
“这个枝丫扫到我家房子了,我把这一侧的枝丫砍掉,以除后患。”他一边说,一边腾出一只脚,去试探那根粗大的枝丫是否可以借助脚力蹬下来。
他一会儿砍一会儿蹬,试了好几次,我也好奇地立在树下看了好一会儿。“你这样操作太危险了,砍到差不多时,最好人下来,用绳子在下面拉,更安全,还不会砸到屋顶。”我给他建议。
“你别说,雪姐这个主意不错,我再砍几刀就下来取绳子。”说完,他又砍了几刀。
我进屋整理行李,突然听到咔嚓一声大响,粗树枝落地了,没有听到瓦碎的声音。
晚饭后,忙了一天的海军到我家来串门,一坐下就直夸我:“我雪姐就是聪明,读书人就是不一样,今天多亏你那个办法,不然,不知道要坏多少瓦。”
2
海军是我的邻居,跟我弟弟同年。
海军是个苦命的孩子。
海军的妈妈在他七岁那年,因为受不了贫穷的苦,扔下他和五岁的半傻的妹妹,跟人跑了,再也没回来过。
海军的爸爸呢,用上海话讲,是一个拎不清的人,蛮力是有的,脑子,肯定是少根筋,不然,也不会在家家都吃得起肉的年月里连饭都吃不饱。
自打妈妈跑了,海军就承担了照顾妹妹的重任。记忆中,海军从来不会生病,也从来不怕冷。永远穿着不合身的,爸爸的旧衣服,脏兮兮的,还打着补丁,夏天永远赤着脚,冬天永远流着鼻涕。
海军是全村公认的最勤劳的孩子,我们姐弟俩睡到日上三竿的时候,他已经干完了家里所有的家务,搭着凳子️煮猪潲,踮起脚尖下面条,挪着潲水桶喂母猪,跪在猪圈里给小猪仔喂奶……
3
他的爸爸不会种地,地里的粮食总是不够吃,农闲时也进城里去打短工,挣几个现钱补贴家用。
海军爸爸不在的日子,海军就是家里的主心骨,照顾自己,照顾妹妹,照顾畜生。
那时候还没有自来水,吃水,用水全靠肩挑。不到十岁的海军已经能够挑起满满的一担水,稳稳当当地从村头的水井边一口气挑回自己家。
每家每户都是劳力一早去井里挑水,海军,早早地成了他家的劳力。
记得有一年夏天,他爸爸去城里干杂活了,又留下海军兄妹俩在家里。海军照例一早去村口挑水,他赤着脚挑着一担子满满的井水紧步往家里走,一不小心,右脚踩到了一块破碎的啤酒瓶底上。
锋利的玻璃扎穿了他的脚心,脚背上冒出了尖尖的玻璃头。血流如注。
他不仅没吭一声,还坚持把一担水挑回了家,然后拖着满是鲜血的脚到我家来找我妈妈。
我妈妈是一个非常善良的人,对邻里都很友善,加之海军的爸爸和我的妈妈往上追溯七八代,有点沾亲带故,所以,十分照顾没有妈妈的海军兄妹俩,平时里家里杀鸡了炒肉了,都会给他们盛些去,弟弟不爱穿的衣服,也都送给他穿,还经常叫他俩在我家吃饭。
妈妈一看到那血肉模糊的脚,差点晕过去,直说:“快点,快点,姨送你去医院,可别把脚废了呀!”
海军一听说要去医院,一把就把那万恶的玻璃瓶底儿拔了出来,顿时鲜血四溅,我和弟弟不约而同地一声尖叫。
我妈妈的眼泪一下子就滚出来了。可,海军一声也没吭,一滴泪也没掉。
奶奶赶紧找来棉花给他止血,棉花湿了一团又一团,场面非常血腥,好不容易才把血止住。奶奶说还要消毒,接着,她又喝了一口白酒喷在伤口上,最后,翻箱倒柜地找出她那万能的云南白药粉末,在伤口上来回抹了好几层。
我们看得心惊肉颤,可,海军还是一声没吭,一滴泪也没流,好像受伤的,不是他的脚。
妈妈拆了一个纱布口罩,把他的伤口缠了又缠,心疼地说:“娃呀,这几天别用这只脚了,千万别用力呀,再使劲伤口要发炎,你这伤可是穿透了脚板心,万一脚废了,可咋办呢!”
海军点点头,谢过妈妈和奶奶,单脚跳回去了。
妈妈一边清理屋子里的血迹一边嘀咕:“没妈的孩子,真可怜。”
(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