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向阳今年45岁了,此刻他正在玉米地里锄草。他将右脚的裤腿卷到小腿肚,上面有零星的泥点。他的身后,是一大片被太阳烤的发蔫的草。才早上九点,太阳就直直地照下来,烤的黄土地发烫。
他佝偻着身躯,将手里的锄头挥起,离地20厘米,又稳稳落下,脚掌前小草顺势倒下,他再用锄头压住草,向后一拉,这颗小草就完全与大地脱离了联系,再不能“春风吹又生”了。他再挪步向前两厘米又落下一锄。
已经十点了,那弯着的腰始终没有直起的意思,甚至也不扭头看看新开的花。地畔的树荫下,放着一个红色的塑料袋,里面有两个白馒头,一个青椒。这馒头是买的罢,白的反光。
十一点多了,他费力地支起身子,抬起黝黑的手,抹了一把脸上的汗,回头看看今日的“成绩”,又看看天空正中间的太阳,低下头用脚蹭一蹭锄头上的土,拎起那两个白色馒头,向着家的地方走去。
向东穿过一条四米宽的马路,有一条45度的斜坡,斜坡的左边是一道墙,这墙是前几年修路被挖掘机切得,与地面是垂直的90度,墙的上沿有一排杏树,这时候,杏子正在变红,有酸涩的味道,树叶在阳光下投下影子,恰好的盖住下面的小路。
李向阳迈着八字步,左一晃,右一晃的攀了70多米,就到家了。他的家占地很大,大概有100平米吧,一堵四方的砖墙将院子分为两部分,墙外有一个小花园,里面正开着各种的不知名的花,吸引了不少蜜蜂嗡嗡的叫。花园对面隔着三米的地方是一个小菜园,种着白菜、辣椒、蒜苗、葱、茄子。他走到花园边,打开大门,这是北方典型的高大的铁门,大多数都是绿色的,两边的瓷砖上有对联,横批是“家和万事兴”。推开大门,是一个四四方方的院子,铺着大大小小的砖头,砖缝里有寥寥几棵小草顽强的窜出来。院子左边是三孔石窑,最里面的是厨房,另外两孔住人,正对面也有三孔石窑,最右边的是仓库,存放着粮食,另外两孔住人。右边还有两间房,也是住人的。只是此时,院子里很冷清,一个人也没有。李向阳早已习惯了这样的状况,每次回家,只有院子外面的白狗,扯着栓狗绳摇着脏脏的尾巴拼命地叫。
他径直走向靠左最里的厨房,北方的窑洞里面很凉。他拿起一只碗,从水缸里面舀出凉水,两碗凉水下肚,生命似乎又回到了这个身体。
他在门口水盆里搓了两遍手,水盆里都是绿色的泥水,他换一盆水再洗一遍,终于干净些了。他擦手,打开电饭锅,倒入两大勺水,放上早上那两个白馒头,再从咸菜缸里拎出来两颗发白的白菜,一股诱人的酸味,勾引着胃里的每一个小细胞。他熟练地拿起菜刀,将青椒酸菜切块、装盘。
不一会儿,锅里的水沸腾了,他拎来一个橡胶桶子,里面是玉米渣、荞麦杆粉,他将锅里滚烫的水倒进去,再赶紧搅一搅,搅成粘稠的糊状,再加入两碗冷水,再搅两圈。热气马上散尽了,他再拎起走到院外右边的猪圈,从一出院子,你就回听到此起彼伏的猪叫声,这个圆滚滚的黑猪,在圈里来回的窜,不停地跳起来伸出脑袋,看着它的食物一步步向它挪过去。不一会儿,它的叫声没了,取而代之的是呼呼呼的吞食声。
李向阳回到厨房,将馒头咸菜,一碗热开水端上桌。他放松了腰背,拿起筷子。这几天,老父亲去了二姐家,家里只有他一个,做饭便更加随便了。
他刚咬一口馒头,眼神转了一下,似乎想起什么紧要事儿来。只见他拿着馒头边啃边走到对面房里,出来时,手里攥着手机。
打开微信,看着满屏的红色圆圈数字:李家庄群99+条,他没点开。下拉看到二女儿:老爸,今天干啥了?吃饭没有?我们快发工资了,你缺啥,我给你买,或者给你发红包。一连串的短句加一连串的表情包。他憨厚的笑了,按住屏幕说:我啥都不要,把钱攒着,不要乱花钱。
再往下拉,大女儿说:我现在在上班路上,成都今天好热。
拉到小儿子的对话框,没有消息,他点开对着屏幕说:南娃子,今天早上有课吗?啥时候报名学车啊?
过了一分钟,还没有回复。他关了屏幕,拿起筷子,夹起咸菜。今天的咸菜味道淡了些,不过加一勺油泼辣子放进去,就十分美味了。五分钟后,他收起剩下的半块馒头,冲好孤零零碗筷,盖好酸菜,走回房子里去。
他躺在炕上,拿起手机,打开微信,又默默关上,放在一边。他闭上眼要睡午觉了。过了几分钟,他又打开微信公众号,挨着点开视频来看。
“叮叮叮~”来了消息,他赶忙打开,是二姐的语音“我今天给爹做凉粉鱼,你来吃不?”他回复“不了,你们吃吧。”他继续点开公众号看视频。
“叮叮叮~”他再一次退出视频,这次是大女儿:“老爸,是不是还锄地没回来啊?”
他回复:“回来了,刚刚都吃了。”
“吃的什么啊?”
“馍馍,炒肉。”他开心地笑着回复。
“昂,你一个人在家,想吃啥就去买,我给你发红包。”
“知道了,啥都不缺,你快上班,我睡觉了。”
这边刚结束对话,二女儿发了一串消息过来,手机响个不停:“不行,不行,老爸,你快说你想要啥,我从网上给你买,要不要衬衫啊,或者给你买个凉鞋,现在热了。”
“不要不要,你去年买的鞋子都还没怎么穿呢”
“嗯嗯,刚刚下课,现在去吃午饭。”小儿子也发消息过来。
“那就快去吃吧。多吃水果,注意营养。”他说。
他心满意足的放下手机,盖一件外套在身上,头粘上枕头不到三分钟,便鼾声四起。不一会儿,这个壮硕的男人,他嘴角漫起一丝笑,似乎还有晶莹的水从眼角渗出。他也许做梦了,梦到地里的玉米长到了他那么高,每个玉米杆上都是横七竖八的大玉米。他也许梦到了,家里的猪长得很大很胖,村子里的人都很羡慕。他也许梦到了,他站在院外的畔沿,看见三个儿女从小路上来,两个女儿各拖一个巨大的行李箱,儿子背着一个黑色背包。一抬头,看见他,都齐齐喊出一声“爸,我回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