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年回乡路

      中国人恋家,春节是中国人辞旧迎新,欢聚团圆的最隆重节日。无论贫穷与富贵,平凡与显赫,天南海北的,过年了,大家都要回家与亲人团聚。

      2018年2月13日,在返回故乡的火车上,我对十年恍然有了新的认识。我对出门远行的恐惧源于大学时期乘坐火车往返老家和学校。每年的春运和学生开学放假是最能呈现中国人口繁多的时候。

        第一次乘坐火车是2007年的开学季,9月份父亲送我去南京念大学,车票是托在铁路公安上班的老邻居买的,我那时对远行没有概念,“穷家富路”,“你缺啥,我们给你带”,“家里经济条件一般,钱要省着花”,这些都是亲友们魔性的念叨,独独“钱要省着花”成了最深入我血液且去践行的一件要事,所以当看到辗转到我手里的两张火车票,一张硬座和一张硬座加硬卧的车票时,除了远行的担忧,我有一股有点浪费的怨念。我觉得十八九岁该是最能吃苦耐劳的年纪,一张硬卧的价格是硬座的两倍不止,反正都到南京,平白浪费了两百元左右。父亲和我带着2个行李箱以及鼓鼓的两大包被褥,乘着火车,离开小乡村,奔赴那个我在电视里见过的城市——南京。

        寒暑假回家的火车票是需要自己提前10天左右,从学校转三到四次沙丁鱼般拥挤的公交车到火车站购买。每次买票都是高峰期,形形色色的人们带着或多或少的行李,以不规则的几条直线在排队买票,犹如几条时短时长的黑色贪吃蛇在售票大厅匍匐蠕动,而我每次只能同蜗牛般无奈地在一分钟的步行距离上从蛇尾缓缓地花费近一个小时的时间挪动到蛇头。从南京到三门峡的普快或临快,哪班车次有票便买哪班。能正巧买到还方便乘坐公交车的车次便要开心些许。

        回家的路上,如果能在硬座上僵硬地坐上十几个小时会是件值得庆幸的事情,因为有几次都是无座,回家的路上总是太多人,在满当当的车厢里,连站立的地方都有限,偶尔有坐累的人需要走动或去上厕所,赶紧抓住机会在别人位置休息一会儿,或者厚着脸皮在靠着过道的位置上蹭坐片刻,或者在两节车厢之间的地带,蹲坐在小马扎上,或虚坐在行李袋上。饿了就吃饼干面包什么的,不怎么敢喝水,因为即使你厚着脸皮,见缝插针般艰难地从或站或坐或躺着乘客的过道上穿过并抵达厕所,厕所的门还可能是锁起来的,也有可能已经被其他无座的乘客占领,里边塞满了行李,要么继续艰难前进拼运气到下节车厢的厕所,要么请拥堵在厕所的乘客移步到外边,但是因为行李的原因,只能把门虚掩着,尴尬而又迅速地方便。因为饮食不便、久站或久坐的原因,回家的两天不仅仅欠觉,往往还肠胃不适。

        回家的旅程对我而言就是灾难,常常安慰自己熬过去就过去了,到家就好了。可是这些经历,家里的亲人几难感知,回家的累无从说起,可是回家的累默默地吞噬了我的乡愁,侵蚀了我远行出门的勇气。

        工作的前两年,回家买票还是很难,兴起了网上购票,在宿舍掐着时间点通过电脑不停地刷票,还要请同事一起帮忙刷票,难得自己能买到票,有一年是同事缪工带我到代售点托人买到的,无座还是硬座来着,我已记不太清,但是我记得当时对春运旅程的恐惧以及经济条件的好转,我一上车就拼命地挤到餐车去找列车长补卧铺,不管自己的行李,不管礼让的风度,就那么笨拙而又拼命地挤过拥挤的人群,现在还能回想起成功抢补到卧铺时候的开心。

        后来,我在工作的地方买了二手房,春节回家的票依然紧俏,但是反方向来扬州的车票却充裕,我总能轻快地在网上帮父母买好往返的卧铺票,连着两年都是步入中老年的父母长途跋涉,带着大大小小的行李包,来到我们的新家和我团圆,滴滴溜溜的行李里有在家蒸好的枣糕馍、濪好的冻肉、油炸的酥肉、精心挑选的春联……浓浓的家乡年味就这样同父母一起乘着火车、汽车,摇摇晃晃,挤挤攘攘地来到了仪征,洋洋洒洒地包裹着我。

        再往后,父母觉得离开家乡在异地,年过的有些冷清淡薄,不够浓重。异地没有亲戚可走,老城区一道道的防盗门默然地闭着,不如家乡街道户户虚掩的门,邻里乡亲随手推开他家的门,甚至可以端着自家的饭菜在别家边吹牛边吃饭,他们拒绝到我这边,强烈要求我回家过年。寄托乡愁的一纸车票可以实名制互联网购买了,扬州-西安是始发站,我几次比较幸运地买到了卧铺票,旅行的时间段也合适,下班吃完饭到火车站,然后上车睡一觉,第二天到老家火车站,乘着大巴一刻钟左右就可以回到家。这时候,回家的累是车厢里随车晃动飘散的脚臭味,是晚上陌生人的呼噜声,孩童的哭闹声,这些却是别于硬座的累和烦恼。同样需要烦恼的还有买票运气的瞻前不顾后,往往从老家返新家的票再也买不到了,又要托邻居买票,买不到就托人请乘警把我从小门送上车然后再补票,或卧铺或站票,再次遭遇春运的灾难。

        2018年回家前,通过智行预约了好几个车次时间段的卧铺和硬座,没想到时隔几年,智行帮我战胜60.3%的人竟然抢得硬座,我没有注意K60的始发站已经从扬州变成了南通,信心满满地上车补卧铺,居然没有啦,我站在过道上,看着渐渐拥堵的车道,想到之前的灾难,几次三番想干脆下车,不回家了或者去坐那个同事之前帮我联系的顺风车。思索的空档,车门关起来了,列车摇摇晃晃地前行了,不想扰乱公共秩序挤出车门,想着要不然下站下车,然后打车回到自己住处,不回老家,乱七八糟的念头纷纷冒出,考虑到下车以后的安全问题,乘车问题,我又退缩了。无奈拖着行李箱从列车员的所在车厢穿过两节车厢回到自己的硬座位置。

        因为空调开放及人多拥挤的原因,我忍受着出汗带来的粘腻和不适,伴随着感冒带来的浑浑噩噩,委屈而又茫然地看着对面发呆。随着陆续抵达位置的乘客,对面有个穿短袖的乘客师傅从横卧在三人连坐的位置,移坐到中间的位置,再移坐到外边的位置,又虚坐在过道上硬挤出来的位置,最后站立在过道上,一次次给自己寄坐过位置的乘客道不好意思,可脸上洋溢出的那股回家的喜悦始终未曾淡薄,这位穿着短袖不知道在哪里打工的乘客,在一次又一次换座位直到站起来还是带着笑容、沉浸在回家的期待和喜悦中的中年汉子,他经受了怎样的岁月磋磨,我不知道,可是他回家的开心和期待就这样如同一束暖光明亮而不刺眼地照了过来,驱散了我心头的雾霾、不耐和委屈。他这样一次次的移位竟带着我恍恍惚惚看到了曾经回家的自己,曾经还淡淡地幽怨过那个热心帮忙买了硬卧的邻居的自己。刚刚幽怨过的困难,回家的苦难突然间成了笑话。

        没有什么苦是过不去的,所谓的苦存在又不在,终究随着时间的过去而过去,过去的经历谁道不是财富,正是有了对比,所以才有了更丰富的层次分明的感慨。回家是父母一年到头最期盼的事情,他们不需要我带任何特产,回老家去陪伴他们,去陪他们走亲访友,闲聊问候,去感恩生活对他们而言是最好的礼物。

        我的视线默默游移在车厢里乘客的脸上,他们或坐或站,或是开心地寒暄,或是盯着手里的平板、手机,或是亲呢地倚着情侣,或是孤默地打瞌睡,在这节车厢里,我们都有一个共同的身份——返乡人。

        这一刻,生活里很多烦闷的事情产生的幽怨之气就这样如同被针扎破的气球,缓缓地在这节略显燥热的车厢悠然泄放,整个人在迷迷糊糊里竟轻快了几分,我似乎变了又似乎没变。这一夜,在嘈杂、烦躁带着些许温暖而又略显燥热的车厢里过去了。沐着早春的暖情阳光,我看到车窗外公路上不断张望的母亲。家,我回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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