郑重声明:文章系原创首发,文责自负。本文参与伯乐主题写作之【永·恒】& 不一样之【画】
农民对土地的热爱,是永恒的主题,山村的早晨,永远比城市醒得早。东方才露鱼肚白,张家寨村的农人们,已经下地干活了。
俗话说:“谷雨前后,种瓜点豆。”今天又是谷雨节气,昨天下了一场小雨,乡亲们正在趁墒情播种。
踩着湿润的泥土,听着脚下咯吱咯吱的响声,孙筱香做了一次深呼吸,清爽夹裹着一丝甘甜的空气,充盈着五脏六腑。她停下脚步,放眼望去,一道道梯田里,乡亲们有的在播种花生,有的在播种大豆、芝麻。绿油油的麦浪中,间或有一两块水田,或者已经结荚的油菜,再或者待播种的黄土地,此时的田野,就像一幅多彩的风景画。这幅画曾无数次出现在她的梦境中。
看着这幅多彩的画,孙筱香脸上露出了微笑。想起几天前看到的一个有关“谷雨”的视频,主持人讲:诗人的谷雨是写在诗里,农民的谷雨是种在土里的。她还有些惑解,现在的情景不就是最好的解读吗?
孙筱香生在一个二线城市,她的母亲出生在这个小山村,当年母亲考上大学,跳出了农门。谁知二十几年后,她又回到了农村。
孙筱香小的时候,寒暑假期母亲都带她回来住一段时间。山村里清新的空气,春天的花开,夏日的蝉鸣,还有牛羊、鸡鸭鹅的叫声她都喜欢,每次假期结束都不愿意离开。大学她选择了农大,毕业后,她又报考了这里的村官。
张家寨村属丘陵地带,有旱地也有水田,人均耕地不到两亩,原来是一个贫困村,孙筱香来时正是脱贫攻坚决战期,她利用所学专业知识,帮乡亲们寻找致富门路。“张家花生”这个品牌,就是她推广出去的。她从母校引进新品种替换了本地老品种,不断扩大种植规模,后来又注册品牌,宣传推广,寻找订单生产,使贫困户一步一步地脱贫过上了好日子。她也因在脱贫攻坚工作中成绩突出,被提拔为科技副乡长。
昨天晚上因为赶一个项目材料,睡得太晚。早上醒来,外公、外婆已经下地了。孙筱香匆匆洗漱,就往老俩口干活的地方赶来。
在这儿住了五年,外婆家几块田地她都摸得清清楚楚。外公外婆都七十多岁了,外公退休前是村小学校长,母亲几年前就让他们别再种地,可外公说田地不种撂荒了太可惜,他心疼,土地就是庄稼人的命根子。孙筱香也发现,如果天阴下雨,他们没有活干,不是这里疼就是那里痒,一旦下地干活,精神头马上就来了。孙筱香想,写《多情的土地》那首歌的词作者,一定也是这种状态,不经意就亨唱起来:“我深深地爱着你,这片多情的土地......”
“筱香,这么高兴,来帮你外婆干活啊?”孙筱香一抬头,看见村支书背着手走来。
“张支书啊,好久没见,怎么大清早就转上来了?”
“你到乡里工作后,见面就难了。‘张家花生’签了20万斤订单,这不昨夜下了小雨,我来看看乡亲们播种情况。”
“哟,签了20万斤?比去年多了5万斤哈。面积落实了,两天应该能播种完,这个墒情花生出苗应该没问题。”
“也不见得能播种完,青壮年劳力都外出打工了,在家的老头老太太,有的身体不太好,还等着其他人种完了帮忙呢。”
“也是,我就担心外公家种不完,所以今天专门请一天假来帮忙。”
“呵呵,不用你帮忙,快种完了。我刚从那儿来,张宏刚正用播种机帮他们播种的。”
“真的?我听说张宏刚买了播种机,还没看他使用呢。”
“张宏刚又把几户没有劳动力的村民田地流转了,今年他签了8万斤的订单,占1/3还多。这小子有想法,头脑灵活,是个人才。”张支书说起张宏刚,鼻子眼睛都带笑,特别是小眼睛更是眯成了一条缝。
张宏刚是村支书的远房侄子,高考那年,父亲因肺癌去世。父亲治病欠下了一大笔债,他放弃高考外出务工。前年母亲又中风偏瘫,不得已回家照顾母亲。在外务工几年,刚刚还清父亲治病欠下的外债,母亲又病倒了,他回家后一边种地一边照顾母亲,闲时就坐在那里发愁:“单靠种这几亩薄地,维持生活还可以,哪还有钱帮母亲治病?”
张宏刚是孙筱香当村官的第二年返乡的,因为和筱香外公是邻居,他们穿开裆裤时就在一起玩,上中学以后才逐渐疏远。张宏刚家因为父母都有病,还有一个八十多岁的老奶奶,早些年被定为贫困户。孙筱香来村了解情况以后,主动从别的干部那里将他这一户要过来自己包。
成年后再相见,又是以贫困户身份,张宏刚有些无地自容。年少时的阳光男孩,现在一脸忧郁与自卑,连抬头看一眼孙筱香的勇气都没有。
为了打破沉默,孙筱香讲起了儿时趣事。有一年寒假,下了大雪,池塘里结了很厚的冰,湾子里男孩子都在冰上跑,她跟着张宏刚也往冰上走,张宏刚下的地方结实,可她下的地方是村民挑水砸过的,结着薄冰,一踩就破了,她掉进冰窟窿差点没了命,为此张宏刚也挨了一顿打。
“你还记得?”张宏刚仍然没抬头。
“当然记得,有时想起来真觉对不起你,你说我自己掉进去的,还害你挨了打。”孙筱香笑了起来。
“也不能那样说,毕竟你比我小,又是城里孩子没有经验,我没照顾好你,让你冻病了。我还一直内疚呢。”
气氛缓解了,孙筱香才慢慢讲到了国家农村政策以及当前她想如何利用当地花生种植优势,实施规模种植、订单生产帮助乡亲们脱贫。张宏刚听得入耳又新奇,怎么比老师讲得还透彻,这还是小时候那个爱哭的妹妹吗?渐渐抬起了头。
“刚哥哥,我希望你能帮帮我。”冷不丁,孙筱香叫了一声小时候对张宏刚的称呼,张宏刚一愣,脸“腾”地红了。
“我?帮你?我没听错吧?”张宏刚眼里有了光,但转瞬就消失了。
“你没听错。咱们村虽然是花生种植大村,但种的都是老品种,产量低出油率也低,卖不上价。我想从我母校引进优质品种,但村里的老人可能接受不了,需要有人先示范种植,然后再大面积推广。”
“是这样啊,怎么个示范法?说实话我高中辍学就出去打工,没种过地,怕种不好给你添乱。”
“等下我给你找些农业种植类书籍,你可以学些农业基础知识。你还可以报考农业广播学校。种花生你只要按我的技术方案操作就行,你不用担心,如果不成功,我会赔你损失。”
“嘿嘿,你看扁我了,我不是那意思。”张宏刚挠挠头,腼腆地笑了。
那年,张宏刚家、村支书家、孙筱香外公家,共28亩地进行了引种示范,不仅产量翻了一翻,效益也翻了一翻。花生成熟时,乡里在张家寨村召开了各村支书参加的现场观摩会。
会上,孙筱香介绍了引种过程及新品种主要栽培技术,并许诺哪个村愿意种,可以联系订单生产。
会后,村支书们将孙筱香围了起来,七嘴八舌个个都说愿意种,这个方法好,订单生产解决了种植户的后顾之忧。
第二年张宏刚流转了30亩地,加上自己家6亩,全部种植新品种,亩收入5000余元,扣除流转费、农资投入、人工成本等,纯收入10万元,不仅脱了贫,还成为了县内脱贫致富典型。
“筱香,最近上面有没有小农水建设项目?村里想把咱们大畈那条河渠河道整修整修,缺资金开不了工啊。”支书的声音将孙筱香的思绪拉了回来。
“我正想告诉您,昨晚上我加班整理的项目材料,就是省里乡村振兴小农水建设项目,我已经将咱大畈河渠整修列入了。”
“俗话说得真不错,熟人多吃四两豆腐。你当了科技副乡长,对咱们村情况又熟,不用我去乡里跑,就把项目列上了,我替乡亲们谢谢你啊。”村支书眼睛又眯成了一条缝。
“您还跟我客气,再说全乡符合条件的,其它村有申请的也都列上了。”孙筱香解释这是她的本职工作。
“本职工作也有人门难进,脸难看的。去年为了整修那几口大塘,我找那个分管副乡长6趟,最后还是找到乡书记那里才列上的。”
村支书又说起了,去冬今春雨水少,整修的大塘也没蓄到水,天气预报最近一段时间都是晴天,插秧水没法保证等等。轻轻地叹息两声,说他去高岗转转,背着手走了。
看着老支书的背影,孙筱香刚来村时的情景又浮现在眼前。
那天她去村里报到,村支书正在召开党员干部代表会,她悄悄地坐到了会议室后排。支书讲脱贫攻坚到了攻坚期,号召大家继续发挥先锋模范作用,不获全胜,决不收兵。她忍不住叫了一声好,会议室响起了雷鸣般掌声。
“姑娘,你是哪个村民组的?”
张支书指着她问话,她才想起自己是来报到的。站起来做了自我介绍,说她是新考来的大学生村官,会议室不安静了。
“一个小黄毛丫头,能当村官?”
“好像是原村小学老校长外孙女,她妈当年是我们县高考状元,都跳农门走了,她能回农村?”
“估计是来过渡的,你没听说,现在当官都要有基层工作经验?”
......
“安静,大家安静。你就是农大高才生孙筱香,来来来,请上台来。”支书高声叫着,会议室瞬间鸦雀无声。
“这个支书还真有魄力,以后工作肯定好开展。”孙筱香这样想着,嘴角不由自主地上扬了,定了定神,大踏步走上了主席台。
村支书又把孙筱香隆重地介绍了一番,让大家以后要支持孙筱香工作,说孙筱香是村长助理,现在他是支书村长一肩挑,他在村里他主持工作,他不在村里孙筱香就是一把手。支书讲着讲着声音越来越低,孙筱香侧脸一看,只见支书右手撑着腹部,豆大的汗滴从额头不断往下流。
她慌忙扶支书坐下,又倒了杯热水。症状不见减轻,大家手忙脚乱地把支书送到村医疗室,村医说可能是急性阑尾炎,要赶快送县医院。支书坚持说他不能走,明天上午有脱贫攻坚检查,台账还没有完善。孙筱香问妇女主任了解情况吗?得到肯定回答后,她让支书放心去治病,她说她和妇女主任配合,保证完成任务。在场的人虽然鼓了掌,但孙筱香还是读懂了大家眼中的不信任。
脱贫攻坚迎检,是乡村干部最头疼的事,各种表格、台账填报,一样不达标都通不过。孙筱香听了妇女主任大致情况介绍,很快就进入了状态,第一天上班就干了个通宵。
晨曦初露时,各种表格台账整齐地码在了会议桌上,孙筱香露出了满意的微笑。看看时间还早,她拉过椅子坐下,打算伏在桌上眯一会,不经意间抬头,她愣住了。
“支书,你怎么来了?”
“我没事了,不是阑尾炎,是肾结石,石头掉了就好了。村医技术还是不过硬,回头得送医学院培训培训。”支书笑呵呵地说,声音又恢复了爽朗。
“石头掉了,也得休息两天。支书,您太敬业了。”孙筱香眼睛有些湿润了,这个已近花甲的村支书如此敬业让她感动。
“不碍事的,乡村干部都是这样,除了躺倒了爬不起来。倒是你头一天上班就干了通宵,我怕老校长见了面骂我啊。”支书一边说一边翻看台账,几本台账翻完,眼睛眯成了一条缝。
“筱香啊,你真不愧是农大的高才生,一点就通,台账做得俏巴。还是有文化好,以前迎检,我们两三个村干部弄几天都完善不了。”
“还不知道能不能通过呢?我才出校门,没有一点实践经验,以后请支书多指教。”孙筱香真诚地说。
阶段性迎检顺利通过。县扶贫办同志讲,产业扶贫才是重中之重。
经过半个多月的实地走访调研,孙筱香找到支书汇报了自己的想法。她说张家寨村主导产业是花生,但花生品种单一,是当地自留的品种,产量低,出油率低,效益就低,她想依托母校对张家寨村花生品种进行更换,然后注册品牌,订单生产。
支书说情况是这个情况,但乡亲们种植几十年的品种,一下子更换,怕大家接受不了。孙筱香告诉他,任何新品种的引进,都需要试验示范,她会先找几户示范,成功了再大面积推广。她让支书支持她,支书自己家就有十多亩地,她外公家的六亩多,剩下的她想动员她包的两户贫困户,包括张宏刚家。
示范成功到大面积推广,给村民们带来了效益,让乡亲们脱了贫。乡亲们看孙筱香的眼神由疑虑变成了信任。特别是她带张宏刚去参加了全省花生机械化播种现场会后,那个阳光自信的少年又回来了,他说他也要买播种机,没想到他还真买了。
“我来了,你们都播种完了吗?”孙筱香走到外公花生地头,看到他们正在清理农具。
“机械播种就是快,科技是第一生产力嘛。”张宏刚笑容满面地接了话,初升的太阳映照着他帅气的脸庞,与孙筱香来村第一次见到的他判若两人。
“你个小懒虫,宏刚比你勤快多了,我们到地,他就等在这儿呢。”外婆嘴上骂着筱香,眼神却充满怜爱。
“筱香管着全乡农业,操的是大心,我这有机器又不用力,表奶奶就别客气啦。”看着面色红润,满脸自信的孙筱香,张宏刚想起小时候,孙筱香一来她外婆家,就像跟屁虫一样跟在他身后,多数时候都是他牵着她的手。想到此,他情不自禁地抬起了手,脸“腾”地就红了,然后又摇摇头放下了。
“宏刚,你这播种机多少钱?可以向农机部门申请农机补贴。”孙筱香看着播种完的花生地,又把国家农机补贴政策宣传了一番。
“播种机才几千块钱,我现在已经不是贫困户了,国家政策让更需要的人享受吧。我还计划买台收获机,免得秋季收获时又着急。”
“咦,这才是我认识的刚哥哥,我支持你。”孙筱香说着伸出了手,张宏刚迟疑了一下,将手在裤子上擦了擦,握住了孙筱香的手。
阳光将他们的影子拉得很长,筱香外公用手肘拐了一下她外婆:“老太婆,咱回家做早饭吧,今年的谷雨,泥土里都有了芳香。”
“啥意思,你以为你还是校长哈,老了还咬文嚼字的。”
“哈哈哈......”田野里回荡着外公爽朗的笑声,土里的花生种子,一定在愉快地生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