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水之阳,赶在陷落之前

关于写书的目的,我认为起码可以分为两种:传播型和自我型。

传播型,一个很典型的例子就是鲁迅,鲁迅弃医从文,为的就是想借文字的力量唤醒麻木的国人,这种写作的信念感,来自于传播。所写的内容,也是照顾到读者的理解,文章是载体,表述是手段,传达到是目的。同样的例子还有编纂教材的高级教师们,一定是首先考虑学生学习的易用性。

自我型,出发点则完全不相同,写作者只是由充沛的写作欲望所驱使,把心中所想记录下来。

“酒入豪肠,七分酿成了月光,余下的三分啸成剑气,绣口一吐就半个盛唐。”

李白便数这一类,《倒悬的天空》作者程靖波也是这一类。就像她自己所说,“我只是多重宇宙中的一位记录者”。

仅16岁就在《科幻世界》发表了自己的处女作,十几年的坚持创作,获得三届华语科幻星云奖,拿到书的我对程靖波的这本幻想小说精选集期待满满。


读罢此书,毫不夸张的说,这本书在科幻和奇幻的边界上给我带来了全新的体验,也让我由衷的用一个词赞叹:空灵华美。

《倒悬的天空》,《萤火虫之墓》、《艾罗斯特拉特的雨》组成了“行星三部曲”,作者下笔如有神,用三个小短篇描述了三个光怪陆离的星球。

水晶天穹遮蔽海湾,勇敢的海豚引发星辰坠落。一个由海豚座引发的创作灵感,在《倒悬的天空》里,程靖波把一个古希腊的英雄传说进行了重构,文字间流淌着的哀伤韵味,是中国科幻基因里隐藏着的“不安感”,对自然环境的担忧,对人类未来的疑虑。这个世界需要脚踏实地的人,也不能缺少仰望星空的人啊。

暗红的月光下,所有的海豚都静静地昂起沉默的头颅。它们所看的方向,一些星辰正在无声地坠落。“看,那是海豚座!”姬亚娜常常这么跟我说。现在,所有的星星都在朝着大海落下来。它们在水中发着微光,然后渐渐暗淡下去。而遥远的地方,一颗新的星辰正在升起…又是一颗……许多许多颗……

不久之后所有沉默的观望者都认出了那枚银色的标记。

这就是海豚座的传说。

机械城堡静止时光。祭司熄灭宇宙灯火。恒星碎屑温暖眼眸。《萤火虫之墓》就这样讲述了一个瑰丽的奇幻世界,它不带有硬核的设定,高深的定理与公式,它讲了一段浪漫致死的幻想,它让我们相信,无论人类进化到何种程度,爱情依然是每个人前进的动力。人类的未来,并不一定是朝着无限的理性前进,进化的归宿也并非寡言的外星人那般。

我的骑土低下头,亲吻我的前额。炽热的光芒融化了他的铠甲,我们在永恒的光芒中被万千火红的丝线穿越。他带回的不朽的光,融化了我们的头发和眼睛,皮肤和脏器。直到他没有嘴唇,我也失去了额头,我们的姿势定格成了相互拥抱的两具骷髅。

很多年以后,更多的人类来到了这里。他们砸开破烂的机器人的膀胱,走进城堡,在永恒的白昼中发现一具奇异的骨骼。“或者这就是几万年前那个逃走的祭司。”他们中的一个必定会这样说道。而其他的很多个,通过长期的争论,得出并公布了恒星熄灭的理由,“红色巨星因其体内的衰变物质而发生塌陷,在无法抗拒的引力作用下走向悲剧性的死亡。没有人走完过这座城堡,因为那粒永不衰老的星星的缘故,很多人走出之后害了眼盲。也没有人仔细查看过那具奇异的骨骼因为没有人敢正视它哪怕千分之一秒。

祭司熄灭宇宙间所有的灯笼,只是为了能在逃亡的大军中一眼认出自己心爱的女人。而我的骑士带回那粒恒星的碎屑,也不过是为了用不朽的火光温暖我黑色瞳仁里的寂寞。

沙漠星球新娘祈雨,这就是《艾罗斯特拉特的雨》。以婚礼开篇,以婚礼结束。每个少女都有一个冒险的梦想,更何况是横穿一整个荒漠星球?爱情与冒险,本就蕴含着相同的基因,不要怕,勇敢追爱。

这样,第五天的艾罗斯特拉特上就出现了一个很奇特的景象:奔跑的女人不像穿着银灰色的斗篷,倒像是披着一件无比巨大、覆盖了整个行星的黑色披风。她所跑过的地方,通通没入了无尽的黑暗。而她的前方,永远无法抵达的地平线上,恒星正慢慢下沉。她成为光和影的分界,她跑到哪里,哪里就进入黑夜。而她的前方,永远是白天。

《赶在陷落之前》,全书我最喜欢的一篇小说,只万余字,就把一个隋朝年轻的洛阳城描绘的栩栩如生。一副巨人白骨,日以继夜地拖曳整座城市迁徙,洛阳即将陷入漆黑灼热的永夜。一个诡谲的爱情故事,一段赶在陷落之前的灵魂之旅。开放式的结局,让人发出千古一叹,究竟是庄周梦蝶,还是蝶梦庄周?有《妖猫传》的富丽,有《神都龙王》的诡异,更有骨子里的华美与空灵。


禅师,你在大业四年的时候就死了。

不可能!你撒谎!

“禅师,洛阳城只是你的一场梦。只是你有的梦长,有的梦短。短的,像元宵的梦,十四年前的洛阳燃了起来,或是今年过灯”节上灯笼燃了起来,并没有什么不同:长的,像迦毕试的梦,一直要在黑魃魃的影子里遇到另一个却总是遇不到。

洛阳的迁徙也是梦吗?”

是的。这是你最长的一场梦。


本书的后两篇《去他的时间尽头》和《讨厌猫咪的小松先生》都是现代科幻风格的文章,作者叙事的口吻一改前次的浪漫,改成了接地气的插科打诨。一个被困在2018/8/8号的少年,既是时空囚徒,也是时间之主。在所有讲时间循环的文章和电影里,我最喜的还是这一篇。时间之于人类的意义到底是什么?物理学家说,时间只不过是活着的人的一场幻觉。李正泰死了,他被永远的困在了2018年8月8号的14个小时里,在重复了137次的时间重置后,他终于了解了属于自己的生命真谛……

“最后一个问题。”我说,“如果我不想失去时间循环期间的记忆,是不是只有一个办法。雨滴落在街边的水洼里,涟漪和涟漪相互碰撞,交错、影响,消失。

我一字一顿地说:“再死一次。

关老师没有说是,也没有说不是,而是给出了意味深长的回答:“生活是一次机会,仅仅一次,谁校对时间,谁就会突然老去。”

然后他戴上头盔,骑上电瓶车,将外卖夹克的拉链一直拉到下巴底下,一脚油门,绝尘而去,深藏功与名。

我爱这个“细节控”与“起名癖”的作者,在她眼中,无论科学的脚步如何向前,始终不变的是浓浓的人文关怀。爱与希望永远是人类心底的光,愿你所爱之人也能像书中所写那样,用不朽的火光温暖你黑色瞳仁里的寂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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