窗外烟花冷
大年初一的喜气被一只醉醺醺的莽牛冲撞得一干二净,不仅让福生一家人添了堵,更让全村人看了笑话。阴云积聚在头顶,荫蔽着每个人的脸色都极为难看。
大年初一的晚上,母亲默无声息地煮了饺子,那几碗香气扑鼻的饺子被母亲不耐烦的摔到桌子上,何云依旧不说话,坐在沙发上发呆。福生看着,觉得母亲就像一座沉默的火山,既担心又害怕,只能无奈的小声地叹着气。
然后福生就看着眼泪像两条银线从母亲眼里流出来,何云哽咽着哭了出来,喉咙就像年久失修的机器颤动着,仿佛要从心肺里咳出一堆闷湿的火炭。
“都是没钱啊,才受这种闲气!”何云咧着嘴说道,福生看着母亲用手捂着双眼,那泪还是如同笋尖一样从指缝里冒出来,“啪嗒啪嗒”地打在地上。“我这日日夜夜地干活,一天也没有偷懒过,却还要受人欺负,让人笑话,这什么该死的受气的劳累命呦!”
福生和福来再也忍不住了,一齐上前抱住母亲,“妈,你别哭了,别哭了!”福生抱着母亲的背,直直白白得感受着那种气愤和无助的耸动,一口气就在肚子里往上涌动,撑得整个胸腔难受,再往上,夹杂着悲哀的情绪冲着鼻腔,逼出了眼泪,泪水像掺了浓烈的辣椒和芥末。
三个人抱在一起痛哭,不知道过了多久,庆祝的礼花还在窗外绽放,一朵一朵绽放在黑色的天幕中,添着一抹一抹的亮色,似乎永不停歇,绚烂至极。窗外是迷离的全世界的夜色,屋里是幽怨的一家人的悲哀。
靳广铁在院子里抽着一颗又一颗的烟,仿佛一口就可以吸掉半根烟,一股气同样在心肺里吞吐着,绵长而沉重,烦闷而焦烈。靳广铁听着屋里的哭声,走了进去,留下一地的烟屁股。
“哭哭哭,哭什么哭,赶明给你弟弟借,给我姐借钱,把狗日的杨十里的钱还上就是,亲戚的钱咱慢慢还,这狗日的一分钱不欠他的!”
何云的哭声渐渐小了,她摸着哥俩的背,“听你爹的,咱不哭了不哭了,吃饭吃饭去。”福生看着母亲红彤彤的眼睛,心还是忍不住抽搐了一下。
福生和福来埋头在八仙桌上吃饺子,默不作声地,眼泪还是时不时不争气的流,“啪嗒”掉进弹药里,福生大口大口扒着饺子,牙齿卖力地咀嚼,仿佛嘴里得不是面皮和馅儿,而是杨十里的皮与肉。
贫穷呵,福生在灯火通明,爆竹声声的除夕的夜晚感受到它的力量,母亲的泪,父亲的烟,被嚼得稀碎的饺子,都是在它的影响下深深刻进了脑子,即使很多年还是不愿回想起来。
第二片阴云
让我们来看看第二片云,我深知我浅薄的文笔让你无法真切感受那种颓丧而无奈的情绪,我只能缓缓的吐露,让你看清那根钉子,由着你的喜好感受那根钉扎入心口的深度。
靳广铁从亲戚家接到了钱,让何云送了去,虽然这是拆东墙补西墙的行径,总比一直欠着杨十里的钱要舒坦得多。同时,那年轻时一同打工吃饭睡觉积累下的情谊也随之破碎了,曾经的把兄弟成了对头。
福生迎来九岁的新年,按部就班地准备着除夕,在爆竹声中睡去,睡眼惺忪得早起跟着父亲与哥哥去拜年,去见识那些陌生的面孔,一遍遍记住那些永远记不清的称呼。
父亲回来时,母亲已做了一桌子菜,父亲便喝酒,喝得不多,但他的脸红通通的,眼神也有了变化。
父亲溜了出去。
何云问福生:“你爹去哪里了?”“我不知道,没看见他。”福生说道。
半晌,大街上有些吵,福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懒得在意,躲在屋子里看电视,母亲出去看了看,然后搀回了父亲。
原来靳广铁去找杨十里打了架,从家里打到大街上,两个人都发狠,用拳头狠狠地锤,用脚踹,在地上撕打,没什么平沙落雁太极推手的华丽招式,就是互殴,毫无营养,但是聚了很多人凑热闹,看笑话。
那年的初一依旧不太平,靳广铁在床上躺了两天,“钱钱,你去给我倒杯水,我膝盖疼。”“哦。”福生乖乖地去倒水,哪怕嘟囔着嘴一脸的不开心。
原来自己的老爹和杨十里一个德行,一样爱喝酒,一样爱找事,一样鲁莽,一样坏脾气,一样令人讨厌!
福生又叹了一口气,福生家和十里家从对头升级成死仇,两家的恩怨再次成为整个村子的饭后谈资,福生更在乎的是那些积压在家人心口的火气,父亲沉重的呼吸,母亲阴郁的脸色,哥哥攥紧的拳头,福生悄悄地看在眼里,警惕又担心着它们成为又一次爆炸的信号。
察言观色和过早懂事都是辛苦的事情。
十五过后便又开学了,某天放学,人们一哄而散,最后只剩下零零散散的几个人,福生无聊地踢着小石子,一个不远不近的同学溜了过来,“福生,听我妈说你爹又跟人干架了,这么久了你爹好了没?”
福生觉得自己的胸口被默无声息地打了一拳,看着同学那平淡的表情,他皱着眉头想分析出一星半点戏谑或者关切的意味,无论怎样,乱嚼舌根总是令人讨厌的。福生在某一刻极其想要捏着同学的脖子按到地上狠狠踹几脚,好让他永远闭上一张不懂事的臭嘴,但福生只冷冷地看了他一眼,转身回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