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游大吃一惊道:“你是说她母亲没死,还被普陀山的三姑给藏了起来?”
魔君点头道:“这其中的恩怨情仇说来就话长了。老夫一直怀疑小白的死与普陀山大有关系,苦于毫无证据,也只能是猜想。只近来老夫在修一门天耳通,无意间听得了众生之声中依稀还有小白的声音尚在人间。是以认定她定然是被那老贼尼给藏起来了。”
云游一脸错愕,心想你这魔头竟有如此神通?这天耳通可是佛家六神通之一,圣者修三学,戒定慧,而得六通。修为高者,能听闻三界六道众生苦乐忧喜,听闻世界一切音声无有障碍。
只不知这魔头修到了何种境界,是真是假?一想他们魔教的仙一还能修那移魂大法,顿觉这世界无有不能,佛家的神通亦和道家的修仙之法确然为真?
云游一心为清羽灵开脱,又对他的神通有些狐疑,是以冷冷笑道:“既然你们如此确定人是被那三姑所藏,何以为难她弟子,却不直接找她本人?”
风水爻嗔道:“你这呆子,都说了那老贼尼骨头硬得很,还说若然她死了便没人知道我母亲的下落,那时便得活活饿死。
她还说什么心愿已了,一切都在她的谋划之中,说的煞有其事。我拿她没法,只得扮了她弟子亲自动手去找了。”
魔君斗了一天,又和他们讲了这一大堆,打了个哈欠,困倦疲乏道:“好了,时候不早,乖徒儿,好好休息。明日我们回水星城,为师将毕生所学传授于你。”
云游心道你那些毕生所学还是自个留着吧,明日能不能见到太阳也未可知。什么福祸共当,那只是我随口说说而已。哼,你这魔头任你武功再高,到最后还不是一样要栽在我这小人手里。
他想到三姑交待自己的话,脑子里闪过小仙女,南山,高手,真虚道长,清墨姐姐玄空道长等人的面孔,咬了咬牙,又甘做小人,坚了杀心。
此时已到三更,风水爻和魔君侧卧在一起,有如雄狮护子。
云游隔着火堆和他们相对而卧,火光跳跃,映照着二人安睡的脸庞。
门外风雪呼啸,偶从窗口溜进一股冰冷彻骨的寒流,吹得云游心也发颤。
他侧睨着二人,一个是人人畏惧,杀人不眨眼的大魔头,一个是手段残忍,心肠歹毒的小魔女。此刻正与自己同处一室,为何却未有一丝的害怕?这是自己正气凛然么?
云游暗暗发笑,想今日若是自己亲手杀了这两个魔头,岂不是要成为人人敬仰的大英雄?
这么一想,立时便如身坐在了八抬大轿之中,地上铺着长长的红毡,左右百姓和各派弟子夹道欢迎。
欢叫拍手喝彩着英雄归来,撒花,放炮,最后那糊涂弟弟南山跑过来哭着相认。
想到此处,云游不禁“哧”的一下笑出了声,这不正是小人得志么?
他赶紧捂了嘴巴,生怕将大小魔头惊醒,转念一想,即是听到了又能如何?他们又没有“他心通”,料也猜不到我在笑些什么,还以为我在做些无耻下流的美梦,殊不知这才是笑中藏刀。
云游呆望着二人,但见魔君慈眉善目俨然是一位德怀宽广的老头。而那女魔头在换了朴素的妆容后更是冰清玉洁如是邻家的大姐姐一般,怎么看这二人都不像是无恶不作的魔头。
转念又想,万事万物都不能相信表相,越是美丽鲜艳的东西越是剧毒无比。可又有相由心生之说,矛盾的两面性正如阴与阳,你中有我,我中藏你,这让云游也立时一分为二。
左边的脑袋细数着魔头的种种恶行,右边的脑袋据理力争着魔头的种种道理。
“若然他们真是杀人不眨眼的魔头,此时的你已经死上千遍万遍不止了。”
“不对,不对,他是想利用你替魔教办事。”
“正方这话不合逻辑,魔教啥人都不缺,就缺你这样啥也不会的好色小人么?你有啥值得利用的?”
“我反对反方辩诉,那魔头既然如此重视于你,想必是你……是你……是你,总之你最特别就是了。”
“哈哈哈……正方你这话把老子逗笑了,于情不通于理不明,什么叫你最特别就是了?天下人多了去了,贪财好色他也排不上号,魔头看上他啥了?生得俏么。我是脑子瞧不见,也不需要肤浅的皮囊。”
“反方你忒也多事,胳膊肘向外拐呢,你怎么说也是他的左脑,能不能动点脑子替主子说点好话?”
“正方得亏你还挂个正的牌子,老子是以理服人,秉公执法不徇私情。”
“你是不近人情,奶奶还教导我们不要枉杀生呢,怎么连她老人家的话也不听了么?”
“少拿另一个世界来打压我,我是他的左脑又不是他奶奶的,我是大脑,我做主,杀……”
“你骂人了,他奶奶你也骂?你是大脑,那我又算什么?这么专横独裁么,还有没有天理和王法?主人你听到了吧,这厮就是个脑残,赶紧把它切了,以免影响你的智力发育。”
“我干你大爷的,把老子切了你又有什么好的?做个半脑游侠么?我看你才是脑残,把老子切了,主人便死了,到时候咱们再去地府找阎罗评理去。”
“切就切,谁怕谁,来来来,谁怂谁是狗。”
“我干你大爷的,老子早看你右脑不顺眼了,占了一半脑袋,里面装的全是屎,就知道溜须拍马了。”
云游猛的一拍脑袋。
“是何人在此咆哮公堂?我支持……你是正方还是反方?”
朝堂下站起的正是弟弟南山。
“我是哪方来着?”
“你大爷的,被你搞乱了,正反无所谓了,你又是何人?怎么闯进脑袋里来了?”
南山道:“我是他的心,他心里最为记挂的便是我了,听我的,杀……”
“我反对,反对这不知是哪方的辩诉。”
“反对无效,你又是谁?”
冒出来的却是清羽灵。
“这木头若是心的话,那我就是他的心肝了,我是心肝我说不能杀,这其中疑点重重,不可错杀了好人。”
“好人?小师妹,你有没有搞错,你的脸还是被那女魔头给毁的。你是哪方大脑派过来的卧底?我抗议,我小师妹没有这么圣母心。”
“你先别管她是谁,她的话有理就是,不可错杀,宁可放过。”
“那我呢?又是心,又是心肝的?我是宝贝么?”
突然冒出来的却是落小霜。
“一边去,你来的不是时候,跑错场地了。”
落小霜“哦”了一声,退出大脑。
朝堂内一片混乱,三姑突然起身喝道:“高手,真虚道长是为何人所杀?”
“这个存疑,且从长计议……”
“那玄空道长和你的清墨姐姐?”
“这个……这个无心之失不为过。”
“荒缪,狗官,杀人偿命天经地义。岂容你徇私枉法?南山的右手,羽灵的脸,你今天不讨来公道,以后休想再见到他们。”
三姑说完便拉着二人退出了他的大脑。
云游只觉一阵寒流穿心,脚不觉伸到了火旁。
“啊唷”一声从梦中惊醒,上冷下热,原是身子躺在了冰凉的地面上,脚却已搭到了火头。
不知何时,背后的玄铁剑也已从鞘中脱出,平整的掉于右手边。
云游坐起身,将剑拾起,剑在火光映照下,寒意袭人。
瞥眼望去,魔君和风水爻正自睡的酣熟,心道这是天意么?过了今晚可就没有这样好的时机了。
迟疑一会,终于双手握了剑,向他们二人缓缓靠近。
云游每走一步,心便“噗通”一下,跳的也是越来越剧烈。
一生中虽见过杀人,然见和亲自动手的差异委实太大,更何况此为人中之魔,紧张与惧怕便也不言而喻了。
他趋步到魔君身后,握着剑的双手不住颤抖,想到自己的杀生经验,唯一的却是杀那白马,将这魔头比于昔日之马,也不知是谁辱没了谁。
心想剑从他后脖颈而出咽喉定可一击毙命,双手紧握剑柄对着他脖子上,下,上,下的举持了一会。
又想我这一剑下去,魔头命是休矣,可这女魔头怎么办?我杀他外公,她焉能饶过我?虽说这女魔头对自己心有倾慕之意,但比于这魔头的血缘之亲,心下实无胜算。
这一剑刺的好不好,魔头的命丢不丢已无关紧要,自己的小命多半是不保了。
言念及此,又收了长剑,想得须想个两全之策,最好来个一剑双魔。
将剑在二人身上不住比划,心道:从这魔头后背刺入前胸,再由前胸刺入……哎,小张仪啊小张仪,你怎么能如此残忍?这与魔头何异?圣贤书白读了,奶奶的教诲也不当回事?你还是人么?
他兀自想的出神,长剑还悬在半空举棋不定,蓦地里风水爻一个翻身,左手一摆,“啊”的一声,却是手背自他剑刃上一划,吃痛惊醒。
这一惊当真非同小可,魔头猛的一个起身,胸膛“噗呲”一下正撞进了云游双手握住长剑的剑尖。
三人立时都呆了,瞠目结舌半晌,云游忙收了剑,尴尬的笑了笑。
风水爻脸色大变,“呼”的运掌拍将过去,这一掌可不是打耳光那么简单,而是恼怒之下的杀招,若然击中,云游非得丧命不可。
不意只听“啪”的一响,却是魔君伸掌替他接了。
“外公,你……”
风水爻恼恨无已。
魔君黯然神伤道:“他是水星城的唯一希望。他可以杀老夫,但我们不能伤了他。”
云游一怔之下,立刻跑开两丈,隔得远远的,慌乱摆手道:“这……这非出于我本意,尽管这样说来连我也不敢信,可却是事实。”
不料魔君环指点了伤口周围穴道,起身怅然道:“我信。”
风水爻一面关心着魔君伤势,一面转向云游泣声骂道:“你是混蛋,若是不想拜入我们圣殿门下,大可严词拒绝,何必暗下黑手?这可是你第二次伤我外公了。刚才若不是他对你容情,我真恨不得一掌打死你,你快滚吧,我不想再见到你……”
说完风水爻抱着魔君很是伤心的大哭起来,是为她外公的伤而哭,更是为自己心里所受的伤而哭。
云游做贼心虚,虽说身不由己,但这样偷偷摸摸的小人之行,始终觉得自己理亏,兀自支吾道:“你……你们杀了玄空道长还有清墨姐姐,又废去我弟弟右手,这可都是他亲口承认的事实。此仇不报,我……我无法向……向……”
他自己也一时不知道该向谁交差,只道想要取这魔头性命之人委实太多,不得一一道来。其实云游不是要交差于人,更多还是怕过不了自己良心这道坎。若是要复命,多半也是闷心自解一番,自己说服自己而已。
魔君虽已有伤在身,然这一剑出于无意,所幸也只是皮外伤,稍加疗养即可。听云游说来,这仇怨又结,心有不甘,微微苦笑道:“乖徒儿,你要为他们复仇也是应该的。只是凭你现在的功力,只怕不成。君子报仇十年不晚,以你的资质若是用心习武,不出三年五载定可成为绝世高手。
那时你我再来个君子对决,也不必这样偷偷摸摸的做小人。
为了公平起见,水星城内的武学你也可以随意修习,莫说老夫占了便宜,这样你我可谓师出同门,互磋技艺。”
魔君为了让云游加入圣殿可谓孤注一掷,他时日无多,也别无选择,只能相信云游就是那个自己要找的天选之子。
云游只呵呵一笑道:“你这魔头自己都是泥菩萨过河,还什么十年不晚?莫非你这毒已攻心之说是假的?你一心只想拉我趟这浑水,替你们圣殿挡灾,未免太瞧得起我了。
我这辈子是不可能再去习武了,你说我年轻跟那叛徒耗时间那倒是可以替你们考虑考虑,习武打架之事还是免了吧。
这仇能报则报,报不了便拉倒,我是无所谓的。”
他这话倒是真心,一对于习武没兴趣,二更是厌恶了打杀争斗,什么仇不仇的,那都不是自己本意。
魔君听了则痛心疾首的叹道:“哎,你这人怎么如此不思进取?天下不知有多少人对我们圣殿内的武学心驰神往。多少武人倾其一生都梦寐以求能染指其中一项神功。
当下只要你点头答应这些便都是你的了。难道是我看错了?亦或是仙一搞错了?你根本就不是……哎,烂泥扶不上墙。”
魔君唉声叹气的连连摇头,失望已极。
云游听得有些凌乱,摊了摊手,无所谓道:“我本就是小人一个,烂泥一块。你们圣君仙一想必是要找一位文韬武略的大英雄来撑起水星城这个梦幻世界。很显然,那个人不是我,真是你们搞错了,我们之间只有不断的仇恨,这也是天数。大英雄救世主什么的,你们最好另请高明,我还是做小人来的舒服。”
他又自承小人,选择了逃避,逃避问题,逃避仇恨,逃避现实,逃避责任,将所有事往我是小人身上一推便了。
风水爻抱着魔君,恨恨道:“外公,我瞧这混蛋也没什么真本事,或许真是我们搞错了。看他那副小人嘴脸,真是越来越让人讨厌。”
说着又鄙夷的横了云游一眼,怒喝道:“你快些滚吧,趁我还没有改变不杀你的主意之前。”
她不喜欢这样的云游,也怕真的一时没能控制自己而亲手将他杀了,情绪平复后又来后悔。
云游收了剑,向后不住退步,虚声道:“呐,这是我为他们报仇失败了,不是我不为他们报仇,也是你们不杀我的,大家都别反悔了,我真的走了……”
他既安慰欺骗自己,也恐这两个魔头生变,是以面向他们,倒退出门。
魔君垂首哀叹,意志消沉,宛如丧子之痛,让云游见了不由得一凛,竟好生怜惜。心想,不论你们把我错当成了什么人,我可不能再心软了,我累了,不想玩了,只想回家。
风水爻泣声骂道:“滚回去做你的小人吧,算我瞎了眼,别再让我碰到你,滚……”
声音听来撕心裂肺,竟是伤心惋惜多过于愤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