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向死而生的世界逆光生长

不知从何时起,回家成了一种无关路途的艰难。

十二年后的今天清欢还清楚地记得,进入初中后的第一个周末,几乎都是第一次离开家的同学们仿佛承受了无期限的煎熬,周五一下午的课都是在喜悦的浮躁中度过,铃声一响,呼啦啦的桌椅挪动声在整个校园炸裂般沸腾。彼时清欢相比同龄人已经成熟稳重很多,但毕竟只是12岁的孩子,终究难掩心中的雀跃,收拾好简单的行李也和同乡的小伙伴一起搭上了回家的车。走进村口的一瞬间她还是满心欢喜:爸妈有没有在家?他们有没有想我?晚上会不会特意为我做一些好吃的?

所有的热血在她走进家门的那一刻凝固。父亲在床上躺着,脸色很难看,好像跟谁刚刚吵了一架,听到她的声音,不冷不淡地说了句不是才一个星期吗怎么回来了?清欢的脸涨得通红,张了张口没有回应。妈妈进来,瞟了她一眼,说:车票8块,真费钱。然后骂了一句什么话,大意是一家子窝窝囊囊没什么用。

那一晚,清欢在太姥姥家的小屋里哭到一句话都说不上来。她觉得自己的存在是那么可耻多余。这个世界上从没有人需要她,她就像一个终于被丢出去的垃圾,自己却不知好歹地跑了回来。

从那以后,清欢很少回家。多少次她一个人守着空荡荡的宿舍,甚至一整座楼都没人的时候,她拉上窗帘反锁好门看一宿的小说。初中,高中,无数的日子就那么过去。很多次,在不得不回去的前几天她都会紧张到哭。怕看到的是醉醺醺的父亲和一脸怨念的母亲,怕因为她一句不恰当的话就招开的咬牙切齿,那种冰冷的愤恨和辱骂,将她偶尔闪过的想家的念头生生压下。我是谁?回去做什么呢?

大学,读研,离家越来越远,不回家仿佛是因为“不能回家”。清欢感觉轻松好多,终于不用自己给自己寻找一个个不回家的理由,终于不用在回去之后把自己搁置到无处可藏的尴尬中。

很多次清欢听到同学跟他们的父母撒娇问爸妈有没有想自己的时候清欢都觉得,他们离自己好远好远,这份甜腻与依赖此生或许只能出现在自己与未来的孩子身上。

工作,一直想离家远一点的清欢最后去了家乡的省会,离家一个半小时的火车,不算远也不能随时回去的距离,冥冥注定般,就像这么多年她与父母的关系。上班的第一个小假是中秋,忖度良久还是订了一张回家的火车票,路上并不费事,但清欢还是做了还几天的思想斗争。可能是迟迟未发工资的她觉得在工作以后还两手空空地回家实在过意不去,可现在银行卡里的余额早在一个月前就停止在两位数,每个月的租房和贷款也让她每一天都深陷焦灼。或许会难过父母不能给自己提供太多,但清欢从来没有抱怨,她深知自己的处境,想要什么就靠自己争取,她只是有点责备自己毕业之前想的不够长远没能存下一笔钱,以至于现在这么窘迫。

或许正是这份动摇,在一个朋友告诉她中秋三天有一场音乐节在近边的一个广场召开的时候,她在犹豫了5秒后选择了退票,内心深处似乎悄悄轻松了一点。“我不是介意自己狼狈的样子被人看到,我只是介意被谁看到。”她默默地说。音乐节并没有多好看,很远很远的地方,打车,公交,一路折腾到了那里看着到处铺着凉席吃着月饼石榴席地而坐的家庭团的时候,清欢真想自己从来没在这个城市生活过。三天的时间,溜达了很多街巷,有时走着走着就迷了路但是时间充裕又没有什么着急的事情所以并不着急。这个城市她或许或待一年,两年,或许经过的某个胡同里就埋藏着她的一生。所以每到一个路口清欢就会停下来看一看,说不定会走出一个未来的自己呢。那个烫着卷发骑着自行车的人是吗?那个领着孙子上街买糖的人是吗?那个左手牵着一个右手抱着一个明显是去公婆家过节的人是吗?或许都是。或许都不是。

三天过得很快。在上班前的那个晚上清欢坐在书桌前,默默对自己说,明天就要上班了,明天又要上班了呢。总是希望在工作中获得价值感的她不知道那一刻内心有没有期待。

转眼五天过去,国庆即在眼前。要不要回去呢?清欢暗暗想了很久,订好了票以作备用。早已到了成家的年纪的清欢内心似乎永远停留在了初中以前那个十二岁的小女孩。是不是缺失的未得到满足,所以才固执地停留在那里不肯终结不肯离去?这么多年走南闯北阅人无数的她还是没有学会怎么和父母相处。生活在租住的房子里,也算是有了半个家。

清欢常常想,自己以后会有婚姻吗?会有爱人吗?会有孩子吗?或许会吧,又或许不会。那么在这场轮回中自己又将会以什么姿态和面孔出现在儿时的渴望中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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