反正那一刻我只知道，我的初恋终结了。

文：云走丢

我大概到了23岁的时候才初恋，在我们那个年代，这个年纪谈恋爱算晚的，很晚很晚了，在我的同龄人18岁就破处的时候。（现在不这样了吧？现在貌似流行复古，破得越晚越好呢——呆！复古也不是破得越晚越好啊。古代30岁结婚算黄昏恋好吗？！）对象是个什么样的人？是个玩儿摇滚的，音乐界的半罐子水，圈儿里圈儿外都有些人缘，跟谁都相处得不错，跟谁都处着处着关系就淡了，除了我。所以我以为我可以跟他到老呢。

玩儿摇滚的？（你眼睛都闪闪发亮了，亮个什么劲儿呢！你们现在这年代已经不流行摇滚了吧？

——喂，我也不是跟风的好吧，偏是什么潮我就绕着什么走，标新立异独树一帜我行我素……

——对对对，标新立异独树一帜我行我素倒跟时代没关系，是放在任何一个年代都不过时的。

——你又骂我。

——没骂你，嘲笑你而已。

——快点说：玩儿摇滚的，）玩儿得怎么样？

不怎么样。组了个乐队参加了几次音乐节，几年都嗨翻全场，几年都没火起来。

火起来？

就是成大明星，娱乐圈里那种。

不能以这个来衡量他的音乐价值吧。

我没用这个衡量。我当时是他的女朋友，更不可能用这个衡量。他签了唱片公司，也出单曲、出专辑，销量不好；他做人也不够圆滑，潜规则也不用，即便是不到下跪陪吃献菊花这种地步的潜规则也不用。

不到下跪陪吃献菊花这种地步的潜规则？

就是说漂亮话。他从前的朋友不是靠说漂亮话说来的。

但是事业有时可以靠说漂亮话说出来。

也不一定，他都没试过，无法检验。总之，公司不会捧他，不会把他满意的作品当做主打产品推出，有时候甚至把他最喜欢的歌直接毙了。

他写给你的歌呢？毙了？

他没给我写过歌。

哈哈，鲁迅也没写过他妈。

（你这姑娘的脑洞开得……）

什么意思？这跟鲁迅有什么关系？

我是说艺术家深爱的人都进不了他们的作品。

他不是艺术家，我也不是他深爱的人。现在回想，是喜欢？是爱？搞不清楚。我只是觉得他的人坦诚而可爱，他看我大概也是一样。我倒真没觉得他的音乐有多棒，有可能就是因为这一点吧，因为我们相互对彼此的作品不太认可（对，他也不太认同我写的东西），我们最终分开了。

但事实上当时圈里圈外有不少人都认可并欣赏你们的东西。

嗯。说回他这个人吧。他这个人呐，嗨，就那个年纪，懂了些好多似是而非的道理，一脑袋稀奇古怪的想法。

搞艺术的不都这样？

瞎搞。

你们怎么认识的？

地铁上，大家都挤在一堆儿拉着吊环，我站在他旁边。他无聊地吹口哨，声音大得盖过了地铁穿越隧道的呼啸。他的屁股还抵着门边的垃圾桶。

吹个口哨就把你吸引了？

他吹着一首歌，应该不太有人知道的一首，但我听出了调子，是《知音难觅》：虽然虽然很爱你，却要阉了你，不然别人抢了去，不留下点滴；虽然虽然很怨你，却仍然痴迷，怀了别人的孩子，我也没脾气。

我靠，这歌儿。

然后我就跟着哼哼，他就很惊奇地看了我一眼。就勾搭上了。

唉，长得好的人就是有福利啊！相互看一眼就勾搭上了。

（老娘也不美啊！喂，你知道吗，我当时的脑袋还开了个小差。

——什么？

——这歌儿不好唱，这调子吹口哨吹出来也不容易。所以我觉得……

——这人的口活儿应该挺好。

——对。

——我靠。初恋啊，初恋不应该是纯纯的吗？！初恋你就懂这事儿了？！

——我起跑得晚了，跑之前当然做足准备工作啊。事实证明我是对的。）

你错了！不是好看，是可爱。啊，他真的很可爱。

怎么个可爱法儿啊，说半天都没说。

用你们的话怎么讲呢？活泼？逗B？骚包？基本上是这样子。有时候也忧郁得很，忧郁得让人害怕，我都不敢靠近他，也不敢多问，就觉得一问就相当于是去骚扰一头蓄势待发的暴怒的狮子。

不会是有精神病吧？

玩儿摇滚的……瞎搞艺术的都有点儿毛病，还好，不重。他有个优点是不良情绪不会维持24小时以上。敏感而健忘，算得上是优点。

比如？

细节我都记不清了。你看美图秀秀拍下来的照片，你看他写歌的手稿，我都收藏着呢，你大概能从里面看出些蛛丝马迹吧。

呵呵，我们这时代，都靠美图秀秀帮我们保存记忆呢。你和他还好，还有作品。

但作品也没法帮我记住。就记得除了酒吧和裸体沙滩，最爱去的就是动物园和游乐场，都是特别烧钱的地儿。疯玩了就跑到小旅馆儿和他那吉他手朋友的破烂儿敞篷上疯狂做爱，嘎吱嘎吱的，到处都是我和他的液体。

这是高兴的时候吧？郁闷的时候呢？

郁闷的时候都写进歌儿里写进文章里。哦，我记起来了，你看这张，在摩天轮底下照的！特别搞怪是吧？

你不就别着身子嘟着嘴嘛？常用的姿势和表情，不怪。倒是他……好娘炮的造型，蛇精病啊。

我后来把这张照片发到朋友圈里，他说他的造型太像gay，我说不，像鸭。他说这张不像鸭，有一张，拍了我们有一次难得到了一家高档情趣酒店，完事儿我点了一支烟自拍，在照片上他缩在我的大脸和宽肩膀还有我吐出的浓烟后面。他说那张上面的他才像鸭。

然后我说那我不发了不发了都不发了。我用半开玩笑的口气说的，但我当时真的有点儿生气。

他也就附和说不发了不发了吧。然后我俩半天不说话。

也不知道为什么沉默。沉默半天我才说，还是接着说：不发了不发了，以后分手了难得删。

他顿了三秒，也说就是就是，不发了不发了，是开玩笑的口气，没听出他生气。

过了一年多，我们分手了。没打分手炮，就只吃了个散伙饭，在地铁口附近的游乐场的摩天轮下说拜拜。

（喂，我听你说起你的初恋，还是挺甜挺甜呢。

——不甜不甜，淡淡的吧。

——好多人说起前任来咬牙切齿。

——你若安好我便晴天霹雳那种的前任是吧？哈哈，我还好啦。直到一个月前我都觉得他很可爱。

——一个月前？发生了什么？

——我见到他了。公司上的业务往来，在一家高档餐厅的晚宴上碰到的。

——怎么样？

——他是对方公司的CEO。对，你们说的，霸道总裁。

——你叫他大商人、有钱人、大富翁都可以。霸道总裁要兼具颜值和个性才行。

——好吧。那按上一代人的叫法，准确的说是钻石王老五、黄金单身汉。

——他没结婚？还是离了？

——一直没结。

——像唐少白那样？

——……

——不会就是他吧？

——嗯。

——我靠？！他还玩儿过摇滚？出过专辑？我靠，这吃人不吐骨头的万恶的资本家。

——你去百度百科查一查，有关于他以前玩儿音乐方面的资料。只不过当真是玩儿得臭，没什么人提。

——你还没讲，到底发生了什么？

——他主动过来向我敬酒……

——一副职场公关的做派是吗？外交辞令、虚假客套、应酬式招待。嘁。

——倒不是。初恋成了肥胖的庸俗的腰缠万贯的中年男人，不等于说所有的爱情和美好都毁了。真正毁掉一切的是他开口的那一刻。他知道我嫁人生子了，还知道我和我老公是别人介绍认识的……

——俗称相亲。

——对。他还知道我生了一对龙凤胎，辞了工作在家带孩子。

——俗称家庭主妇。

——别别别，还是别用这么残忍的字眼，叫自由职业者就好。

——自由职业者还出书呢，你连代表作都没有。

——你在这样说下去，就变得跟我的初恋一样可恶了。

——对对，你还没说他说什么了。

——他开口说：“没想到哇，你居然从良了。”

——从良？

——对。

——什么意思？

——我也不懂。

——他是在以一种坚持单身的优越感来压你？嘁，他也没坚持完成他的艺术梦啊。

——不懂。）反正那一刻我只知道，我的初恋终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