邢之诺《我即归去》:一场献祭的美学,或与虚妄的最终博弈
作者: 和王
邢之诺的《我即归去》,其力量不在于感伤,而在于决绝;其深度不在于控诉,而在于一场精心策划的、以自身为祭品的终极博弈。这首诗并非哀婉的告别,而是一份冷静的宣战书,它的核心动作,是诗人将破碎的自我主动掷入祭坛,以期点燃一场能照见世界虚妄的火焰。
一、 “归去”的表演性:从被动放逐到主动献祭
要读懂这首长诗,首先须明了“归去"的哲学内涵: “归去”既是肉体的消亡,也是精神返乡。诗中反复咏叹“我即归去”,与陶渊明《归去来兮辞》形成对话,但此处归向的是“神秘废墟”——一个超越生死、容纳一切矛盾的终极之境。在这里,“归去”被赋予了强烈的戏剧性与表演性。邢之诺并非悄然隐退,而是“雄赳赳跨上坐骑”,她要让这场离去成为一次被观看的壮举。她清晰地知道“月神”在冷冷旁观,也知道世界仍在“醉生梦死旋转”。因此,“归去”成了一种姿态,一种在最彻底的失败中夺取主体性的策略——“你们骗走我的一切,但我选择如何离开,并以此作为最后的反击。”
最精彩的宣言,莫过于她将自己炼成“莫邪”,为你支起“世纪火炬”。这不再是祈求理解的抒情,而是一场单方面的、轰轰烈烈的价值投资:我用我的痴情与生命作为资本,赌你的“红粉豪梦”深处,是否存在能被这一点火光点燃的空虚。这场献祭,因而成为与虚无之间的一场豪赌。
二、 博弈的对手:作为共谋者的“你”与世界
要说清这个问题,不妨先来分析这首诗的结构设计:戏剧独白的三幕式推进
第一幕:宣判(1-10行)
以“白色大翼”象征死亡接引,用“堪比《色·戒》的狂乱肉欲”解构爱情,撕破人际关系中的表演性,奠定冷峻基调。
第二幕:挣扎(11-30行)
通过“抖落”系列的排比(惭愧、孽债、秘密、疑虑),展现自我解剖的痛楚;“孝与逆、恨与爱”的二元对立,揭示传统文化枷锁下的精神撕裂。
第三幕:超脱(31行-结尾)
“笑红尘的小狐狸”“莫邪剑”等意象完成身份转换——诗人从受害者到祭品再至殉道者;最终在雪莱葬身的海湾实现逍遥,以宇宙视角俯瞰人间醉生梦死。
如此就不难理解诗中的“你”,远非一个单纯的负心人。它是世界的化身,是那“阴阳舞伎”的具体呈现。“你又在眉畔挤出一抹柔情”,这是诱惑机制的再次启动,是试图将诗人重新拉回那场“假亦真时真亦假的爱情游戏”。
而诗人邢之诺的回应,是“今宵不仿相互拆去面具”。她拒绝再玩这场游戏,转而揭露其欲望与权力的本质。将关系比作“《色·戒》的狂乱肉欲”,是点睛之笔。它道破了情感关系中吸引与算计、奉献与背叛并存的残酷真相。诗人与“你”的决裂,正是她与这个充满表演的、以情感为筹码的世界的最终决裂。
三、 美学的胜利:在“废墟”上重建主体性
于是,我们看到了一个惊人的美学建构:诗人将归去的终点设定为“神秘废墟”——一个收容一切、否定一切的终极场域。这里没有天堂的秩序,也没有田园的和谐,只有富甲天下的帝王与偷吻脚底的小蚂蚁并置的、荒芜而平等的所在。正是在这片价值的废墟上,诗人获得了真正的自由。
她“信马由缰”于斯培西阿海湾——浪漫主义诗人雪莱的殉道地。这选择本身就充满象征:她选择与一种崇高的、为理想而死的诗魂为伴。她的“啸歌一曲直冲寰宇”,是要“压倒《离骚》”,这并非狂妄,而是宣告一种不同于古典悲情的新型抗争——它更决绝,更个人,也更具有宇宙性的苍凉。
结语:
邢之诺《我即归去》的当代性,正在于它回应了这样一个命题:在一个意义被掏空、关系被异化的时代,个体如何确证自己的存在?诗人的回答是:通过将自身的毁灭,变成一件精心打磨的艺术品。 当诗人把“痴情”炼成“莫邪”,把“归去”演出一场风暴,她就不再是被世界抛弃的受害者,而是主动选择了废墟作为王座的诗人国王。她留给世界的,不是悔恨的泪水,而是一个试图燃亮无尽空虚的、挑衅的火焰。
另附原诗以共赏:
《我即归去》
作者: 邢之诺
世界是个倾倒众生的阴阳舞伎,
骗走我的青春、梦想、热情、勇气。
如今的我仅剩一副躯体,
天隅遥遥飘来一网白色大翼,
是故乡接我回家的坐骑。
我即归去!我即归去!
含着一江悔意,
苟延残喘中迎上前去。
你又在眉畔挤出一抹柔情,
以为我会对你的黯然销魂,犹豫?
今宵不仿相互拆去面具,
你我不过是场堪比《色 . 戒》的狂乱肉欲。
诱惑,吸引与防备中脉脉私语,
假亦真时真亦假的爱情游戏。
纯真年代永远在梦里,
噫!都拿去吧,连同我的记忆!
我即归去,我即归去!
雄纠纠跨上坐骑,
从容得不会哭泣。
抖落、沾满、再抖落:
一腔无极的惭愧,一身来世的孽债;
一个冷酷的名字,一缕残存的秘密;
一团纠结的疑虑,一部多情的评语。
怎忍归去?不如归去!
不如归去!怎忍归去?
孝与逆、恨与爱、对与错,
扯住我的千尺鹤发、万丈豪气。
懦弱得不敢回首,
听耳边呼呼,风乍起。
飞向那茫茫浓雾中,
黑漆漆的神秘废墟。
那里是收容一无所有的集中营地,
有富甲天下,
分期占有你的各国帝王;
也有比我更贫穷的,
偷吻你脚底的小蚂蚁;
还有比我美丽的吹雪樱花,
比我更年轻的朝菌。
我已归去!我已归去!
扔给你一串赠语:
---- 很多年后,你会否想起,
一个叫“冷逸轩”的,
笑红尘的小狐狸,
曾奋身跃入一炉炙热鲜红的祭坛里。
用痴情把自己炼为一枚“莫邪” ,
以灵魂与毅力,
为你支起一把世纪火炬。
试着燃亮,你红粉豪梦里暗藏的无尽空虚?
归去来兮!归去来兮!
信马而疆奔弛在,
斯培西阿海湾的航线。
悠哉悠哉一潭蔚蓝旖丽的梦池里,
放浪形骸,同轻舒漫卷的云朵逍遥调戏。
狂风怒吼!狂风怒吼!
春秋大梦中陪我啸歌一曲直冲寰宇,
压倒《离骚》,悲韵袅袅的《大江东去》,
悚惊得满席繁星夹道肃立,
天涯此时失语。
只有月神用她亘古不变,冷冷的目光,
淡然一瞥我那,
被阴霾切割得支离破碎的,
拖曳的剪影,
继续扫描这片悠悠大地。
意味深长地含笑欣赏,
你醉生梦死旋转着的幻彩霓裳羽衣。
【注释】:
斯培西阿海湾:诗人雪莱失踪地。
另附邢之诺简介: 女。祖籍南阳,现居北京。斋号“冷逸轩” 。中华诗词学会会员、作家、诗人、音乐评论者、朗诵者。
2013年供职于全国政协礼堂西南厅华宝斋书院。2014年出版个人文集《亢龙无悔》。2019年任中科华企信息技术研究院副院长。2021年在北京万科天地成立琅嬛芳音工作室。2022年任将军书画院办公室主任、副秘书长。2023年获任美国FENIX360(霏尼克斯)全球艺术大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