病人 第三十七章

对于白黎安来说,他最不应该怀疑的人就是孟音。毕竟她在自己的危难之时伸出援手,又指明了一条通往希望的路。如果她果真有恶意,根本不需要等到现在,只要当时对自己的厌世情绪进行诱导,恐怕自杀的就不是白朝夕而是他白黎安了。
  何况,孟音她有什么必要做这种事?和她接触得越多越久,就越了解她其实是个很冷漠的人。倒不是说待人接物,而是她看待世人、世事的角度,在同情、怜悯之下却有着深层次的冷漠。她能正常理解人类的情感,却总有一种事不关己的气质;她会同情可怜之人,却常常不留情面地点破其可恨之处;她可以对任何人施以援手,却难以避免地采取更加崩坏的方式去解决问题。
  只是,她毫无恶意,她对于任何人都永远没有恶意。她更像是一个误入这世界的异世者,由于两个世界基础规则的不同,致使无法理解、遵循这个世界的规则。白黎安甚至觉得,孟音的援助也好、伤害也罢,可能在她自己看来只不过是像吃饭、喝水一样正常的事,并不需要投注过多情绪,也不需要进行过多思考。
  虽然随着融入社会渐深,近些时间来她身上的“人情味”渐浓,然而白黎安依旧可以察觉到,孟音身上那种源于本质上的冷漠依然未见减少,反倒是被她更隐蔽地潜藏在表象之下。白黎安不清楚这是她“好转”的象征,还是她“恶化”的预兆,但总归是不太舒服,说不清道不明的那种。
  虽然这种不舒服的感觉若有似无,并不会造成什么太大的影响,可白黎安并未因此感到庆幸,他甚至有些不安,总觉得不解决掉会出现大问题。在这点上,他和韩承嗣其实很像,都很难接受事态不在自己的预料与安排之内发展。区别在于,韩承嗣更倾向于“安排”,白黎安则更擅长“预料”。
  只不过,眼前的事态究竟会向哪个方向发展,白黎安是断断预料不到了。尤其是事情已经波及到了自己妻女,永远客观冷静的白黎安也不免乱了方寸。
  ——如果是韩承嗣会怎么办呢?白黎安在内心中自问,却始终得不到答案。
  “真不想面对医生姐姐啊……”白黎安仰躺在椅子上,张手遮住双眼,仿佛不忍看见将来,“可是……”
  ……
  “既然暂时搞不懂小白到底在掩饰什么,咱们可以从另一个角度来思考。”孟音最终还是忍不住为韩承恩解了围,“有什么事是需要小白这么洒脱一个人去费尽心思去掩饰的?”
  “嗯……首先我们可以确信,肯定不是生死攸关的事。”韩承嗣思索了一会,提出了第一个看法,“既然他人都已经死了,死不死的肯定无所谓了。”
  “那么,有什么事是高于生死的呢?”孟音接口道,“肯定不是自由,他够自由的了……”
  “说不准啊,每个人对自由的看法都不同。”韩承恩皱着眼眉,好像有什么事想不通,“不过这个说法有点太哲学了,以我对他的了解,他不会思考这么抽象的事。有那个时间,还不如去喝酒呢。所以那又是什么呢?”
  “爱情?”孟音好像想到了什么好笑的事,语气中带着揶揄,“我是很难想想小白谈恋爱的样子,没准是个绝世好男人呢?”
  “爱情……你别说,这个可能性倒是更大。”韩承恩似乎也觉得这说法很可笑,“可问题是,从我认识他以来,他就一直是单身,身边连只母猫都没有,更别说女人了。”
  “好吧,这条也放弃。”孟音无奈地摊了摊手,“那还有什么?人格?尊严?忧国忧民?”
  “咱能别闹吗医生姐姐?”韩承恩忽然觉得孟音今天有点无厘头,倍感无力,“你怎么不说他的兴趣爱好是救万民于水火呢?”
  “人生不满百,常怀千岁忧啊。”孟音意味深长地看着韩承恩,“也说不定小白就真有什么怪癖是我们不知道的呢?”
  “如果不是掩饰他自己呢?”冷眼旁观的韩承嗣忽然幽幽地说道,“假设有一个他极为看重的人,遇到了一件难以言喻的事,然后小白宁愿用自己的生命去为他掩饰呢?”
  韩承恩和孟音都被韩承嗣的说法震惊了,韩承嗣却丝毫没有任何情绪波动,只是冷淡地看着两人。气氛忽然凝结,空气显得静谧异常。
  “这个……”韩承恩艰难地斟酌着语言,“哥你这个说法……怎么听怎么像是三流言情小说的剧情啊。”
  “我说了,假设。”韩承嗣瞥了弟弟一眼,视线又投向孟音,“大胆假设,小心求证。你觉得有没有可能性?”
  “要是说可能性的话……不可能没有。从统计学的角度来说,即便几率为0的事都不能说绝对不会发生。只不过……这实在是太过匪夷所思。”
  “我知道。”韩承嗣坦然承认,“我知道这很难以置信,但我仔细想来却是可以解释很多问题。”
  “例如呢?”
  “例如他为什么非要白黎安当天过去。”
  “……这怎么又牵扯出老白了?哥你这是打算把这几个人一网打尽啊?”
  “难道你觉得白黎安那天去是件很顺理成章的事?”
  “不是……”韩承嗣想要辩驳,可惜思来想去也找不到一个合理的理由,“好吧,不是。”
  “白黎安是现场目击者,而且是我们之中唯一一个。光是这件事就足够可疑的了,更何况他那个人本身也有问题。”
  “嗯?老白有什么问题?”
  “他的问题就是看上去没什么问题,一切都很正常。”韩承嗣交叠着双手抵住下巴,看上去居然有几分优雅,“可问题是,于情于理他都不应该这么正常。这种正常看上去就很不正常。”
  “哥你这是诛心之言。翻译过来就是‘欲加之罪,何患无辞’。”韩承恩坐直了身体,少见的严肃,“如果按照这个逻辑推理,那么全世界的人都可以做有罪推论了。而且你没证据,这说法不成立。”
  “如果有证据呢?”韩承嗣凝重地看着孟音,“我想,你肯定有证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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