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四
有一件事爆豪忘了，那就是：
绿谷的便当可能并不好吃。
爆豪只好起来以后也去厨房做便当。他妈妈看他吃完早饭又去戴手套系围裙，问：“你干嘛呢？”
“做饭。”又回头，“我中午去学校一趟。”
“去学校做什么？”他妈一听，迅速警惕。空袭第二天当然是不用上学的。
“唉……”爆豪瞎想了一个，“社团有事情。”
中午时爆豪推开学校铁栏门旁边的那个小门，发现即使昨天才空袭过，像周末时来学校玩耍的同学还是一样会来，昨天满是手足无措的学生们的操场，今天看来草坪绿油油的，上面大概有两个队伍在懒懒散散地踢球。跑道上也有人或走或跑。
爆豪轻快地跑上楼梯，脑子里始终荡着昨天，学生们神情慌张地奔跑的情形，控制自己不要再去想，推开天台门后，顶楼的风呼啸吹来，爆豪的头发霎时散开。感觉有种拨云见日的感觉，忽然一切都宽敞明亮了。
绿谷坐在地上，背靠铁栏杆，低头盯着自己的便当盒子，闻声立马抬头。
“小胜。”
绿谷脸上非常从容，仿佛昨天不是要和爆豪摊牌，而是又一次单纯的约会。绿谷看到他手上的便当盒子，不高兴了：
“不是说过我会做吗？”
爆豪自顾自坐下来：“你做的未必好吃。”
绿谷听了，持续不高兴地望着他。
“好了好了，差不多得了，我说话就这样，你又不是不知道。”
绿谷这才移开脸，去开便当盒子。他们谁都不先提今天的正事，就等着谁不经意提起来。至少爆豪已经知道，肯定不是多好的事。
绿谷把一份便当放得远远的，另一份拿在手上，爆豪想夹个花椰菜，他立马端得老高不让夹。
爆豪住手了：“干嘛呀？”
绿谷喃喃：“不好吃，别吃。”
“说一说你还真来劲了。”绿谷缓缓放下来，爆豪狠狠地一戳，还是把那个心心念念的花菜弄到了手。“哪，你吃我的，我吃你的。”
他们很和平地交换了手艺。爆豪知道他的喜好，就控制自己没搞得太辛辣。
爆豪想先吃绿谷放进去的小鱼干。他正咬着小鱼干的脑袋，绿谷就悠悠地说：
“小胜，我啊，是‘兵器’。”
爆豪咀嚼的嘴巴停了。
“你、你知道什么意思吗？”绿谷其实连便当盒子都没打开，望着迷茫的爆豪，急于让他明白自己的意思，“就是会在天上飞，”绿谷甚至手上动作都来了，两个手掌像小鸟翅膀一样扑腾扑腾，“然后我会对着地面——”然后右手成了一个手枪，不知对哪儿“叭叭叭”地开枪。
爆豪还是半个小鱼尸体吊在嘴巴外面，然后就咬断头掉进饭盒里。爆豪很震惊地看着他。
“不行。”他说。
“啊？什么不行？”
“你换个故事讲。”
绿谷急得手攥成拳头：“是真的啦！”又指了指背部，“我昨天这里衣服这里破了对吧？如果长出翅膀的话就会把衣服戳破。唔，还有手这里，最近我右手开始长很厉害的武器了。”
“……会破皮吗？”
绿谷知道自己又要说些令人担心的话了，就低下头说：“嗯，会的。不过进入战斗模式的话，我是不会感觉到痛的。”
爆豪想，那么他落地收起武器以后，一定就像麻药药效褪去一样，疼痛席卷而来。
“恢复速度也比较快啦，所以完全不用担心，过一晚上就会好了。”
他拍拍右手臂那个位置：“自卫队给我很多制服穿，这样我就不至于第二天找不到衣服上学。”
这就是你每个早晨都完好无损的理由吗？
你会不会疼得睡不着觉？
他对绿谷爆发了全身心的担忧，而对这个天马行空的真相本身却无甚感觉，恍如隔世——他觉得只要没亲眼看到绿谷兑现这个童话，绿谷就还是个笨手笨脚，会把自己摔疼在大地上的男孩子而已。没办法，对绿谷杀生*的震惊，他必须要分别以后才会突然想起来。
绿谷好像觉得他仍然不相信。
“如果贴着肉听到我的心跳的话肯定会大吃一惊的，听上去就像有机械的东西抓着它一样。‘它们’到处长，博士是这样说的。”说着他就开始解扣子，“小胜要来试试看吗？”
“不对吧。”爆豪张了张嘴，绿谷又变得茫然。
你不该更难过一点吗？为什么好像讲的都是别人的事一样。
绿谷看懂他的眼神了。
“其实很早以前就开始这样了，那时候也会难过会想‘凭什么啊’，不过都现在这时候了，我不可能永远都那么伤心吧，累都累死了。”绿谷摸了摸脑袋，“我觉得我还是没时间想那么多的。而且，现在到处都很紧张，就更……”
他放下手，只有这件事让他难过：
“对不起，小胜。”
爆豪愣了愣：“干嘛要道歉？”
“因为……我现在害得小胜也受监视了。”
“监视？”
“嗯，是的，为了防止我做什么出格事情，顺带也连你一起防止了。一般都在远一点的地方拿着望远镜呢。”说完绿谷就脸红了，爆豪本来还蒙在鼓里，看见他脸红就反应过来了。两人在天台上并排脸红起来，爆豪就很急眼：
“你为什么不早说啊！”说完压低声音，“那岂不是上次在神社那边……”
绿谷恐惧地看他那副世界名著红与黑的脸，点点头：“嗯，可能都看到了。”
爆豪忍不住音量提高：“你怎么不推开我呢！害得我现在和你一起丢脸！”
绿谷被凭空指责，同样大声地回嘴：“那你做的时候怎么不丢脸？还推开你，我推开你你会罢休吗！”
“可恶……”爆豪想挖了监视者的眼睛，但也只能抱着膝盖无比丢脸地坐着，头顶冒热气而已了。
“其、其实也没什么的，”来了，绿谷擅长的自我排解，这次两人一起排解，“他们也是不得不这么做，而且我有跟他们讲过我在和男生谈恋爱，他们也有心理准备的吧。”
“我觉得没有……”爆豪持续消沉中。
“再、再说了，谈恋爱做一下不是很正常的吗！嗯，很正常！”绿谷这边已经恢复了，“我又不是逃跑通敌嘛！”
“嗯……”
爆豪想，他被人看见野外欺负绿谷出久这事太惨了，还沉浸在羞耻和愤怒中无法自拔。还缩成一团，余光瞥见绿谷缓缓地站起来：
“嗯？怎么了？”
爆豪亲眼见了才知道御茶子说的那个“猫猫狗狗听到响动”的样子了，绿谷扒在栏杆上，脸微微扬起，朝风，连眼神也不太一样了，像是看到视野尽头更远的地方。
爆豪望着他，屏息不敢动。他很快回神，低头对爆豪说：
“抱歉，小胜，横滨那边出事了，我得先走。”
“横、横滨？”
“嗯，大概待会儿就能看到紧急新闻了。”绿谷一面说，一面爬上栏杆，手把着蹲在其上，爆豪忙跑过来大喊“你要干什么！”
绿谷回头：“小胜！你可以不看着我吗？”
“啊？”
他脸红了：“不知道为什么，唯独不想让你看见，很可怕的。”
爆豪皱了皱眉，还是很快低下头闭紧眼睛，如同不看一个女同学换衣服。绿谷和他的想法，居然是一致的。
“我很快就会回来的！”
爆豪一片黑暗中，听到金属锃亮尖锐的声音伸出来、展开。
“还有，天黑了就不要再等我了，回家去吧。”
爆豪攥紧拳头站了很久才睁开眼，绿谷当然已经不在了。但是即使闭眼，还是有五彩斑斓的残像在闪烁，爆豪用那么些颜料，早画好了绿谷生出翅膀，凌空跃起的一幕。
到天黑也会等他的。
这时爆豪才突然想起来，绿谷要去横滨上空作战了。而他小时候可是个捉蜻蜓翅膀都怕它们疼了的孩子啊。
唯独抱歉的，当然不是被人看到这回事。如果可以的话，我想到全世界上空说我很喜欢你。只是如果你不牵挂我的话，也就不会为我白白难受了。
对不起，不普通的我，还是想和普通的你抱在一起。
TBC
*杀生这里指普遍的杀死一切生物。
本来很想好好表达久的心情，但是最后还是生疏了。久是很不想让普通人的咔卷入他这种非人类（几乎）的生活中的，只想默默守护就好，但是没有忍住，还是和咔发生了一切可以发生的关系。所以久想过如果他是个没人在意关注的人，就算哪天坠毁也不会有人心疼，不累着他人是最好的。
让有血有肉的人承担机器才承受得了的重量，本来就是件愚蠢的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