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幸是一名超能力者。
他有一项与生俱来的超能力:抛硬币永远正面朝上。
不论多少面额、旧硬币还是新硬币,只要经他手抛起,稳稳地是有数字的正面朝上,屡试不爽。李幸打从有记忆以来,抛了不下几万次,从没有哪一次出错。
这项超能力实在过于日常,甚至很难说清是绝活还是奇迹,连李幸自己都不好意思提。据说可以通过专业训练使人掌握抛硬币的技巧,受训者调整硬币的起抛角度、旋转的力度、抛出的顶点和落点,使得每次接住的硬币都是正面朝上。但李幸没有受过这样的训练,并且觉得花时间训练这个纯属傻逼。
李幸不需要刻意调整硬币,他不论怎么抛都是正面朝上。他可以看或者不看硬币、站着接躺着接后空翻接、醒着接或者喝醉了别人拿他的手接,都是正面朝上。但是注意,这项超能力只限硬币,换做是瓶盖、木签或者别的类似的东西,是不奏效的。他玩其它概率类游戏也不奏效。
即便叙述到如此程度,可能还是有人会说:他就是抛硬币的运气好罢了,跟超能力有什么关系?
李幸单名一个“幸”,确实蕴含了“幸运”的意思。可惜,他并不是一个幸运的人。
李幸的父亲是一个谜。连他的母亲也解不开这个谜,因为他母亲是一个“居家办公”的性工作者,李幸是个意外,碰巧那段时间他的母亲手头没有钱去打胎。李幸母亲为他做过最大的牺牲就是用买情趣内衣的钱给他买了奶粉,这份“母爱”她吹嘘了大半生。
李幸小时候,吃饭是一件很随缘的事情。如果桌上有零钱,他可以享用一个香香的花卷,如果没有,他就多喝几口凉白开。这让李幸从小养成了“理财”的好习惯——他把所有零钱都收集起来,以确保非常饿的时候能有饭吃。所以他的兜里总是有硬币,叮叮当当的,走起路来像骤雨暴打瓦砾。
不好意思,扯远了,还是回到超能力的话题。
李幸是怎么发现这项超能力的呢?
因为母亲需要在家营业,他就被赶出来,一个人在小区公园待到半夜。临近晚饭的时间,公园里几乎没有人,李幸直到11岁才搞明白这是怎么回事:别人家都是按时吃晚饭的。
那天也是,他坐在秋千上发呆,沙坑的滑梯上有一个小男孩,小男孩撅着嘴,在赌气的样子,独自一个人爬上爬下。李幸认得这个小男孩,他妈妈每天都会陪他在公园玩耍锻炼。今天他妈妈没有来。
李幸对小男孩不感兴趣,他正在做白日梦。那个年纪的少年都爱做白日梦。他幻想自己有超能力,飞翔、隐身、点石成金,随便什么超能力,他就可以在公园里表演,别人都来围观、扔给他钱,他可以买一碗兰州拉面当晚饭。
“呜呜呜——”
一阵哭声打断了他。不知为何,小男孩坐在沙坑里,捂着脸哭起来,哭得超大声——生怕李幸没有注意到。李幸第一次遇见这种情况,感到很迷茫,他本可以甩手就走,但显然他没有遗传到他父亲“甩手就走”的基因。他站起来,向小男孩走去。
“你怎么了?”
“呜呜呜——“小男孩对于他的慰问毫不意外,吸着鼻子说:“唔,我跟,跟妈妈吵架了...她非要我吃菠菜,我不爱吃菠菜...呜呜,她非要我吃......”
李幸认真听着,“嗯,然后呢,菠菜怎么样了?”
“讨厌吃菠菜,菠菜难吃!”小男孩愤懑地瞪了李幸一眼:“我妈妈真讨厌!我把菠菜碗扔地上,她还说我,我就跑出来了!”
“呀,”李幸很惋惜,“怎么打碎碗呀,这不行,你最好还是回家去。”
“你懂什么!是我妈妈不对,她得给我道歉!她不道歉我就不回家!”小男孩张牙舞爪地说,像一只盛怒的小猫崽。
李幸其实不明白小男孩生气的点在哪里,因为菠菜和男孩妈妈都没有做错什么。他想了想,掏出一枚硬币,说:“可是,你不回家,你妈妈就没法给你道歉啊。这样吧,我抛硬币,如果正面朝上,你先回家再说,好不好?”
男孩不回答,只紧盯着那枚硬币。
李幸抛出硬币,接住,是正面朝上。男孩说:“不要,你再抛一次。”
李幸又抛了一次,正面朝上。男孩这回不说话了,但还是坐在原地。李幸接连抛了5次,都是正面朝上,“哈哈哈,你看,硬币都叫你回家吃饭呢,你服不服?”
“哼,”小男孩从牙缝里挤出一句话:“我现在饿了,是我想回家吃饭的。”
这个倔强的小男孩给李幸留下深刻印象。没想到,第二天他们又见面了。
这回男孩显然有备而来,他在公园入口驻足,一发现李幸便直奔过来。李幸直到这次才认真观察了小男孩:他比李幸矮一头,五六岁左右,大眼睛机灵地转着,使得整个表情都非常生动。他一双小短腿费力地摆动,像是冲进田里的小鹌鹑。李幸头一回见这么可爱的小男孩。
“哥哥,哥哥!”小男孩叫道:“我又来了!”
他来了,并且带着新的问题。也许是因为只能抛出正面的硬币让他念念不忘,也许是因为他本来就是个问题男孩。他这回是说话得罪了其他小朋友,让李幸给他出主意。
李幸也没有什么好主意,拿出硬币来说,如果抛出正面就先跟小朋友道歉。他接连抛了几次,都是正面朝上。小男孩生疑,要过硬币来自己抛,正反对半开,这只是一枚普通的硬币。
“你是怎么做到的?”小男孩抬起头来望着李幸,眼睛闪闪发亮。
“就随意抛啊,大家都可以吧?”
小男孩不说话,捏着硬币打量他,像是在沉思——如果他这个年龄懂什么是沉思的话。有人远远地在门口叫小男孩,他飞快地看了一眼,留下一句:“我明天再来找你!”就跑走了。李幸望去,小男孩跑向一名穿着西服套装的端庄女性,那就是他的妈妈。
李幸感到奇怪,难道说抛硬币很容易出现反面吗?那天下午他自己抛了很多遍,全都是正面。
男孩没有如约出现,李幸却习惯了每天下午去等他。因为那个男孩,李幸觉得自己不是被驱赶到这里,而是主动来赴约的。他喜欢这种感觉。
过了一阵子,男孩终于来了,但来得很匆忙。“我们要搬家了,最近忙着收拾。”男孩似乎有点沮丧,“那个,硬币,我想了几点,能陪我做一下实验吗?”
“......实验?”
男孩没有意识到李幸不理解这个词汇,自顾自指挥起来:“好,这是一个小实验,来研究硬币为什么总是正面。我们有三个时间:起抛、过程、落地,两个对象:你和硬币。”
“首先,你抛硬币,你抛出和你接住,硬币永远是正面。”
“换个对象,给,这是一块木签,你抛抛看。”李幸抛木签,有正有反。
“嗯......如果对象的一部分是硬币呢?”男孩把木签和硬币绑到一起,给李幸抛,有正有反。
“好的,对象必须是硬币,只有硬币。下面来看时间点。你抛硬币,分别抛到地上和我的手上。”李幸照做,两种情况硬币都只出现正面。
“反过来,我抛硬币,你来接。”这是李幸没有尝试过的,他接住男孩抛的硬币,有正有反。
“有意思。”男孩摩挲着自己稚嫩的下巴,“必须是你作为起点,必须是硬币,这不可能只是巧合,简直像是——”男孩毕竟是小孩子,提到这个不免激动:“是超能力!哥哥,你能一直抛出正面一定是超能力!你可以凭意念决定硬币的正反面吗?”
“不能吧...”李幸有些为难,他还从没有抛出过反面。但这项“超能力”已经足够受到男孩的追捧了。“是硬币超人,哥哥你是硬币超人!”男孩大喊。前面提过的,那个年纪的男孩都喜欢幻想超能力,“真好啊,我也想要超能力!”
李幸难为情地挠了挠头。男孩激动之余,又提出:“哦对了,还有最后一种情况:你是过程。如果说你握着硬币,从高空一起旋转坠落,最后硬币还是正面吗?”
此时,有人在公园门口叫了一声。
男孩看过去,立刻低下头,小声说:“糟了,是我妈妈。我妈不让我跟陌生人讲话!”
李幸点点头表示理解,男孩依依不舍地离开公园,他清澈的眼睛一直盯着李幸看。李幸从没有感受过那种目光,直到多年以后,李幸才知道那种眼神是崇拜。
男孩搬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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后来,李幸开始上小学,可想而知他会受到多少欺负。
他家庭很不体面、身材瘦弱,脑子也不好使,从来没听老师和同学对他说过一句好话。他回家和去学校,无非是看哪边先赶他走。他试过用“超能力”向同学示好,却被发现他兜里总揣着零钱,他发现保住自己的钱比掷出反面还要困难。
有时候,李幸放学,被几个五大三粗的小学生拦住,要他的钱买辣条。他不给,就被打,边打还边叫他道歉。他虽然是超人,却毫无办法,他的大腿还没有人家脖子粗。但他拒不道歉,他不觉得做错事,不管是喝了情趣内衣换来的奶粉还是不给小混蛋钱,都没有做错。
对他来说,人生也像是翻滚坠落的硬币,只是还没有坠到底。
他中专毕业,辛勤工作的母亲就因为梅毒晚期进了医院。他四处借钱,谎称母亲是肺癌。如果真是肺癌就好了,至少死得体面。母亲的病拖了不久,就走了,而他往后的人生都只能在还钱中度过。
李幸文化程度不高,心也不够柔软,所以只体会到苦,没有体会到痛。他用剩下的钱买了车票,去了北京,后知后觉地当上了北漂。
大城市的繁华震撼过李幸,但他始终无法融入。每天除了睡觉,他要打三份工:白天发传单,傍晚扫大街,晚上去饭店在后厨配菜。收入被房租和欠债榨得一毛钱都剩不下。他到了北京才知道人和人的差距那么大,别人踩在脚下的井盖是他的天花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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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一天,真的是很平常的一天,李幸扫完马路,躺在长椅上睡着了。
“硬币超人?”
李幸迷迷糊糊睁开眼,一个年轻男人站在长椅前。
“硬币超人?是你,哈哈哈竟然真的是你!”
李幸呆住了,内心深处的记忆正在复苏,而年轻男人的记性显然比他好太多。他激动地拉住李幸:“哥哥,没想到能在这里碰上。我搬来这边的时候太小了,都不知道问你要个联系方式!”
李幸看向他,男人二十岁出头,身材匀称挺拔,发型和衣着清爽干净。他的面貌非常英俊,闪闪发光的眼睛和李幸记忆中的男孩重合——那崇拜的眼神跟二十年前一模一样。
“是你,你在北京?”李幸手忙脚乱地坐起来。
“哈哈哈哈对啊!哥哥是什么时候来的?”年轻男人问道,突然想起来:“我还不知道哥哥叫什么呢!先说我吧,我姓皇甫,单名幸,‘幸运’的‘幸’。哥哥呢?”
“黄什么?”
“皇甫幸。”
“黄......辅幸。”李幸没有继续纠结这个怪名字,说:“我叫李幸,也是‘幸运’的‘幸’。”
“我跟李哥同名?”皇甫幸夸张地睁大了眼睛,“我跟超人同名,靠!难怪我有时候运气爆棚,哈哈哈哈太巧了!我家就住在附近,李哥来我家坐坐吧。”
李幸想拒绝,还剩一个小时他就要赶去饭店打工了。但皇甫幸盛情难却,自说自话地拉着李幸往居民楼走去,他的谈吐和姿态非常自信,像穿梭在水泥森林中的飞鸟一样游刃有余,李幸还是第一次跟这样的人交谈。
两人边走边聊,十分钟后到皇甫幸家门口。“李哥是一个人来北京的?现在在做什么?”
“没做什么...挣点钱糊口。你呢?”
“害,我都没走出过校门。博士毕业后就留校了,在做概率论方面的理论研究,概率真是种迷人的现象,无穷大的随机性中又蕴藏着某种秩序......李哥,你现在掷硬币还是只有正面吗?”
“呃,”李幸愣了一下,他都快忘了硬币的事了,“是啊。”
皇甫幸愉快地吹了一声口哨,“我就知道,我小时候的结论没有错。李哥你是真正的超人,像你这么厉害的人我只认识你一个。李哥来北京一定也是有自己的抱负吧?”
正说着,皇甫幸推开门,三室两厅的公寓映入眼帘。室内装潢简洁现代,采光好,沙发背景墙安装了展示柜,陈列着一些奖牌和荣誉证书。“哦,那些啊,是我妈非要摆在这里的。”皇甫幸注意到李幸盯着展示柜看,尴尬地笑了笑,“我妈偶尔会过来住几天,平时只有我自己,钟点工阿姨每天过来打扫。”
香味从厨房飘来,钟点工阿姨也做好了晚饭。皇甫幸邀请李幸去餐厅吃饭,家常的三菜一汤,李幸吃了一口,味道丰富得令人感动,李幸想起来他上次吃家常菜还是在来北京之前。皇甫幸看李幸停下筷子发呆,以为他不爱吃,站起来说:“不合胃口吗李哥?我去订个外卖。”
“不用不用,你快坐下!”李幸慌忙抓住皇甫幸胳膊。
他刚扫完马路的手没洗,在皇甫幸的白色毛衣上印出一个脏手印。
李幸像被针扎了一样收回手,“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他被人揍逼他道歉时没说过的话,却在弄脏皇甫幸白色毛衣时说了一长串。他极尽小心翼翼地对待皇甫幸,仿佛对待转瞬即逝的七彩泡沫。
那是与他的人生毫不相干的七彩泡沫。
“没事的,李哥。能再见到你我太开心了,都忘了问你晚饭想吃什么。今天先凑合,改天我们去外面吃顿好的。”皇甫幸开朗地笑着,“说起来,我后来去研究概率论,也是受了李哥的影响。我发现再杂乱无章的结果,也符合离散函数的某些参数。
皇甫幸顺着这个想法,继续打开思路:“哎呀,李哥有没有申请吉尼斯世界纪录?我觉得一定行,‘硬币超人’这个能力多有趣,李哥会受很多粉丝追捧的,说不定还会上电视节目呢!如果李哥出名了,也许会被隐藏的超人组织联系——真的有那种组织吗?到时候请务必带我一起去啊,我可喜欢超级英雄了!”
“唔...”李幸听得云里雾里。认识了皇甫幸,他才隐约觉得自己的境遇并不单纯是因为家庭。贫穷和狭隘牢牢禁锢了他,以为混吃等死是唯一的选项。现在他坐在窗明几净的公寓里,听着皇甫幸侃侃而谈——这个房间里谁更像超人,他开始犯迷糊了。
"叮铃铃铃——"
门铃突然响起,皇甫幸被打断,困惑地看向玄关:“是谁啊?”
他走去开门,李幸留在餐厅吃饭。李幸单名“幸”,却从来不是一个幸运的人。或许他也把坏运气带给了皇甫幸。
门外发生了激烈的打斗,李幸刚回头看,被闯入的陌生人砸了额头,随后失去意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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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哥!李哥,快醒醒!”
头痛欲裂,李幸痛苦地睁开眼。他四肢被绑在一把椅子上,光线很暗,空气有潮湿发霉的味道。不远处传来皇甫幸的声音:“李哥,你没事吗?混蛋,该不会是绑架吧?”
“绑架?”李幸清醒过来,这里显然不是皇甫幸家,看起来像是碉堡一类的地方,窗户都被封死了,不清楚外面是白天还是黑夜。皇甫幸被绑在他面前的椅子上,李幸只能看见他的轮廓,但听得出他的声音非常紧张。
“绑架吗?那我们怎么办,报警?”李幸吸着气说。
“冷静一点,让我想想。”皇甫幸深呼吸了几次,“我的肚子还不饿,从被袭击到现在不超过6小时,我妈每晚9点要跟我通电话,她可能已经发现我失踪了。歹徒如果为了钱勒索,应该会跟我家里联系,我们暂时是安全的。”
【噼里——滋滋——】
【滋滋——不愧是你,皇甫幸,这时候还这么冷静。】
封闭的房间突然响起人声,像是从扩音器传来的,伴随着粗粝的电流音。他们两人都被吓了一跳。
【可惜,我不是为了钱。既然你提到通电话,那我必须尽快动手了。】
李幸手脚冰凉,脑中一片空白。而对面的皇甫幸暂时没了动静。一分钟后,皇甫幸缓缓地说:“你不是为了钱...那你是针对我吗?你知道我是谁,也知道我家住址......上次报告会,我指出陈教授一篇影响因子3的论文数据造假,随后大学核验了他所有的论文,半数造假,立即撤销了他的教授职称。听说他带的研究生也受到影响,变成学校里的笑谈了......你,该不会是陈翎吧?”
【......】
【你很得意吗?】
李幸从扩音器中的声音听出了极度危险的信号,可皇甫幸反而放松下来,哈哈大笑:“是你啊陈翎。你造假是自找的,干嘛敢做不敢当啊?就算我揭发你把你的事业全毁了,你气不过绑架我,总算扯平了吧!”
皇甫幸以为他生活在一个非常单纯的圈子里,从没想过越纯粹的人越疯狂。他是李幸见过最聪明的人,李幸不知道的是,越聪明不代表越受喜爱。
【......不是谁都像你一样自以为是。这座塔距离最近的镇子超过五十公里,我在地下埋了一吨的雷管,这东西不像炸药那么难搞,不需要实名注册,从农村贩子手里进几次货就够了。一旦引爆,你将被炸得稀烂,连你妈都认不出来你的尸体。】
【再见了,皇甫幸...滋滋——呲啦——】
声音戛然而止,黑暗又恢复恐怖的寂静。
“喂!喂,陈翎!犯不上啊,快放了我们!”皇甫幸难以置信地大喊.
李幸全程没听懂他们在说什么,他努力用脚尖往后蹭,发现椅子可以移动。他看不到出口在哪,只好一直往右手边移动。大约移动了十米的距离,他蹭到一道壕沟边上。室内刚刚恢复寂静,李幸敏锐地听到滋滋声,他侧过身向下看,看到微弱的火花正向内部窜去。
“啊,着火了!”李幸叫出声。
皇甫幸听到,着急地想凑过来,他使劲往前一倾,连人带椅子摔倒在地。“哎呦呦——好痛!该死,那混蛋还真点火了?!”
短短几秒的功夫,引线又燃烧了一大截,李幸感觉随时会被爆炸掀翻,头皮发麻。“李哥,我翻不过来了,快来帮帮我!”皇甫幸闷声闷气地说,他面朝下倒地动不了。李幸呆滞地望向他,看到皇甫幸坐在一把皮制椅子上,椅子背平整光滑,一个念头突然在他脑海中迸发火光。
“等等,我好像...有办法了。”
“嗯?什么?”
“你还记得我们没做完的那个实验吗?”
皇甫幸不动了,似乎在回忆,“实验?该不会是......啊!李哥,别冲动啊!那只是我小时候随便说的,不能试啊,你不知道这下面有多深、两边会不会有障碍物卡住你、引线会燃到哪里,这太冒险了!我们就呆在这里,那混蛋只是吓唬我们,一定不会有事的!只要我们活下来,我家里把世界翻过来也会找到我们俩!”
皇甫幸言之凿凿,让李幸相信,只要皇甫幸活着,就一定能平安地被家人找到。可惜,皇甫幸不在壕沟边上,闻不到愈来愈浓重的火药味道。
这个瞬间,李幸的思维突然变得很活跃,好像是他此前的人生都被塑料泡沫包裹、此时才突然剥落一样。他想了很多,从妓女母亲给他的卑微童年,到灰暗匮乏的每个晨昏,所有闪闪发光的记忆都定格在皇甫幸崇拜的眼神中。而他面前的皇甫幸,学业有成、高大英俊,还有牵挂他的家人。
李幸觉得,究竟谁更值得活着,结果一目了然。
“听我说,我今天...过得比之前都开心。我活到现在,只有你把我当超人。如果我真的有超能力,那超能力的意义就是在此时此刻做这件事。”
这句话简直不像是从李幸口中说出的,他第一次想到“意义”,便突然领悟了自己存在的价值。他裤兜里的硬币沉甸甸的,他的心也沉下去,眼睛盯着闪烁的引线,飞速估算了一下深度和引燃的速度,就像真正的超人。
簌簌——
皇甫幸听到一声轻呼,随后再无李幸的声音。从此没有幸与不幸,只有寂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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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天后,搜救队找到皇甫幸,将他营救出来。陈翎受到非法拘禁和故意杀人的指控,逮捕入狱,而皇甫幸最关心的不是陈翎怎么判,他央求搜救队去壕沟的下面看一看。
他们说,壕沟下埋有大量雷管,引线从墙外钻入,在引爆前被掐灭。有一把皮质椅子的背面正好盖住引线,椅子上绑着一个男人,男人全身多处受伤,应该在落地前就因为外伤死去了。所有人都觉得不可思议,一个人被绑在椅子上、从这么高这么狭窄的缝隙里掉下来,竟然可以椅背着地刚刚好压灭引线。
男人身下散落着几枚硬币,是从他的裤子口袋掉出来的。有人掰开男人紧攥的右手,发现里面握着一枚硬币。硬币正面朝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