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山之南,有神鸟自九天而下。其形,遮天蔽日,漫天光华,不及其万一。
初七做了个梦,梦里锦衣玉食,坐拥高台,万人之上,抬袖之间,上千万人的命运,已经被改写,众人如同蝼蚁,那样的威风。
清晨,初七无精打采,在第五次把抹布扔到锅里当米煮以后,月皎忍无可忍,锅铲做凶器,将初七当做黄瓜,一顿狂拍……
“你说你做皇帝了?还是玉皇大帝?……哈哈,笑死人了,你这样子,是不是昨天做梦被吓到了?看来这梦做的挺真的,不错啊,玉皇大帝,不行了,哈哈……哈哈……”
初七无奈的听着月皎的魔笑,就知道说出来是这样,但是确实心情好了很多,梦醒来以后,初七总觉得自己丢了什么东西,怅然若失,但确实想不到这种感觉从何而来,回想昨天的梦里,那种高,是俯视一切的高,但心里产生的不是羡慕,却是同情,因为大殿里的空气,除了庄严,还剩下死寂……
初七是师傅捡来的孩子,无故出现在南山之上,师傅是个云游道人,路经南山,捡到初七那天正值初七,于是取名初七,看到初七额头的火印,连叹,命该如此……于是盖下小茅庐,开始了师徒生活。月皎也是山上无故出现的孩子,只不过晚来了几年,师傅捡到月皎的时候,初七看到他嘴角轻轻抽搐了几下,于是问到,师傅可是不舒服?师傅回答,无事,我看这月光皎洁,你这师妹,就叫做月皎吧。
初七幻想着和月皎温馨的师兄妹生活,却不曾想,猜到了开头,没想到结局。月皎从懂事开始就以打击初七为乐,完全没有对兄长的尊重,师傅对此也是睁只眼闭只眼。初七有次偷喝了师傅的离人醉,迷糊中问她,为何处处与自己作对,月皎认真思索一番,答到,看不顺眼……
皇帝梦并没有引起师徒三人太多的波澜,反而是数月过后的某天,天生异像,漫天光华,初七从未见过那样好看的流光,即刻之后,有白鸟从九天落下,其形之大,遮天蔽日。但此景转瞬即逝,初七揉揉眼睛,莫不是自己又白日做梦了。低头继续砍柴,但是大白鸟的影像始终飘荡在初七眼前,他想着,今天要早点回去,问问师傅,是什么鸟那样好看。
回看茅庐之中的师徒二人,看见这异象反应截然不同。月皎坐在窗前托腮沉思,完全没有初七的惊诧,喃喃,她下来作甚。而师傅一改平时的故作沉稳,打翻了手上端着的好茶,不断捶着脑袋,孽缘孽缘,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
师徒二人揣着各自的心思,托腮坐在茅庐前的小台阶上,等着初七,以及月皎口中的她,师傅口中的孽缘。果然,不多时,初七回来了,手里还捧着……额……一只小小的白鸟。看着初七兴奋的向他二人介绍他手中的白鸟,月皎突然有种想拍死他的冲动。
“师傅,我方才我看到一只大白鸟,从九天飞落,正想着回来问您,那是什么鸟,结果在路上就捡到这只受伤的小白,如果不是体型相差太大,我还以为就是同一只鸟,师傅,您看见那只大白鸟了吗?”
“为师不瞎”
“……”
“月儿师妹,你看小白多么漂亮,我们就叫他小白如何?”
月皎瞟了他一眼,意味深长,初七不明所以,但奇怪的是,初七觉得小白也瞟了他一眼。错觉,错觉,一定是错觉……
茅庐之中,师徒三人的日子,哦,不,三人一鸟的日子,在平凡中继续着。直到有一天,这平凡,被一个衣衫褴褛的路人打破。初七震惊。
“请问,你为何衣不蔽体,痛苦万分?”
“家破人亡,心已如死灰,活着,不过苟延残喘,看这贼老天,为何不庇佑万民,为何置万民于灾难之中!活着,不过为了看这样的贼老天,会有怎样的结果!”
初七心里咯噔一下,安顿好旅人之后,魂不守舍的来到师傅屋中。
“师傅,为何苍天不庇佑万民?”
师傅额前青筋直跳,怒视初七,初七心里忐忑,莫不是今日早饭又没做好?
“师傅,可是徒儿问错什么了?”
师傅额前青筋又跳了跳……
“无事,为师跟你说个故事吧……很久之前这四海八荒,原本四分五裂,各族之间战乱不断,天族一位神将见百姓民不聊生,遂统一了这天下。但天下大势,合久必分,如今,妖族,魔族,处处挑衅,也要做这天下霸主,天族太子年岁虽小,但骁勇善战。妖族魔族陷入僵局,于是联合起来,刺杀太子……”
师傅停顿下来,看着初七,初七被看的发毛。
“您继续说呀,那太子如何了?”
师傅摇摇头问道:
“你当真不知道后来如何了么?”
突然月皎带着小白推门而入。
“我告诉你后来如何了,魔族刺客几乎就要成功了,千钧一发之际,太子身旁的女侍替太子挡下一击,众人赶到时,太子获救,女侍三魂七魄只余一魄……初七,哦不,初阳,后面的事情,你当真不愿记起?”
初七愕然,什么初阳,后面的事情与我何干,我为何要记得。
“既然你不愿记起,为这天下,今日,我也必须要你记起了”
月皎一手点上初七额头,初七觉得有什么东西破裂了,有什么东西,从心底涌上了心头。
……这是哪天?
一对衣着华丽的夫妇,妇人绝美,怀抱着一个小小的婴孩,看那孩子的眼神柔软慈爱,抱着他,像抱着全世界。男子爽朗的笑声,在房里炸开:
“月儿出生,不过三对凰鸟绕梁一日,阳儿出生,足足八十一对凰鸟,绕梁三日,天空异象,七彩流光,阳儿以后当是我天族大将,我天族后继有人了,哈哈……”
而此时一个扎羊角辫的小女孩来到房里。
“父皇,母后,月儿想看看弟弟。”
妇人抬手,抱过女孩,对她说:
“月儿,生你那日,月光皎洁,母后希望你如月亮一般永远是那样的美丽,遂给你取名月皎,而生阳儿时,第一缕阳光照亮了黑夜,父皇母后希望他做天族永远的太阳,遂给他取名初阳。月儿,你是姐姐,当帮母后照看弟弟。”
女孩低头,答到:
“父皇,母后放心,月儿一定会很努力的照顾弟弟。”
女孩认真的样子,逗乐了那男子和妇人……
……这又是哪天?
那个长大了些的小女孩带着一个小男孩,在花园偷偷摸摸的前行,只听女孩小声的对男孩说:
“阳儿,等会姐姐带你去看一株很美的草,你不要告诉父皇母后,我们偷偷溜出来的事情。”
走着走着,眼前豁然开朗,天地连成一片,在连绵的绿草中,一株火红的植物尤其醒目,叶片舒展着,微风吹过,那仿佛是一簇火焰在天地间起舞,又像是只精灵,在对他点头,它是那样的美丽,小男孩看的呆了。
小女孩对他说:
“好看吧,她叫火舞,一千年修成人形,想来也就在这几年了,你多陪她说说话,火舞是会认主的,她喜欢你,便会一生跟随你。”……
初七觉得心里痛了起来,自己果真是错了吗?
……场景又变换起来。
七八岁的小男孩独自一人神色匆匆,忽然路边水池传来急促的呼救,只见一个白色的身影在水中扑腾,小小的手,在水中扑腾,却什么也没有抓住,小男孩看向远处,犹豫了一会,扑腾跳向水中,救起了女孩。待女孩没有危险之后,在原地升起一只烟花——那是他与月儿姐姐的约定,姐姐一定会马上赶来。想到这里,男孩马上起身,飞身来到草原深处,嘴里喃喃,还好不晚。当太阳升至正中,草原中那株火舞真的起舞起来,跃动着,幻化成一个约模七八岁的女孩,女孩一身红衣,像极了一抹跃动火焰……
……场景又变换了起来,这次是在大殿之中。
“吾女贤良淑德,品相端庄,自小承太子救命之恩,仰慕太子之仪,微臣斗胆,请陛下成全臣女,赐婚于太子。
“左相和朕真是想到一块去了,白樱乃凤族后裔,其貌更是倾国倾城,朕正有此意,择日大婚。”
……
再往后,便是这一辈子都不想再经历的场景,黑衣人持剑飞身而上,那一剑初七真未放在心上,运气,垫脚,后退,挥剑抵挡,却不曾想这最简单的动作那日做起来却艰难无比。直到那一剑穿透火舞身体,没入他的体内。而轻敌,成了初七最痛恨自己的事情,他未曾想过魔妖两族联合刺杀又岂会只是简单的一个刺客。
几年前两族早早在太子身边部署,却发现偌大的离宫,竟然无孔不入,宛如铁桶。正在一筹莫展之时,无意之中竟然发现了火舞,妖族遗落的王。千百年前,天神不知为何终究留了妖王一丝魂魄,离去之时,将其魂魄封印于火舞草之中。
千百年后,妖王魂魄得天地精华滋养,竟又修得人形。于是妖魔两族偷偷将妖王带回妖族,希望她推翻这天族的统治。而火舞毕竟不是妖王,她没有妖王的记忆,妖族长老,拿出一颗封印了妖王残魂的水晶,将其打入火舞体内。火舞有了妖王的记忆,同时也有了妖王的爱恨与荣耀。上一世,她爱过,恨过,守护过,却什么也没有得到,当最爱的人将剑刺向她的心脏时,她恨,是这股恨意支撑她千百年来未曾迷失,是恨让她不断吐纳天地灵气。
化形最后几年,她竟然又见到了还是孩子的他。他日日过来陪她说话,说说修炼的苦,父皇的严厉,母后的慈爱,说说胞姐与他又做了哪些调皮事,和一个普通孩子无异。千百年的恨意,竟然在孩子童真的言语中慢慢散去,没有了戾气的火舞草,竟然真的化作一个少女,化形那一刻,她自愿封印了上一世的记忆,只愿在其身侧相伴。
而这一世却也终归避免不了与其为敌,一日为王,终身为王,她的血里有着妖族的荣耀和希望,将散功粉倒入他茶水的那一刻,她想,你欠我的,就用这天下偿还。未曾想,那一剑刺向初七之时,她竟然泪流满面,飞身上前替他挡下。有些爱,刻在骨子里,从未忘记,而恨,只是由于太爱。她完成了一个王的使命,也本能的做了每一个女人在爱人面临危险时都会做得事。最后一刻,她对他说,我从未后悔。
月皎赶到离宫时,映入眼帘的是像红莲一般绽开的血,火舞的,刺客的,侍卫的,还有初阳的。月皎上前,查看初阳伤势,初阳喃喃,胞姐,从此以后,我再无灵魂。说完,竟抱着火舞从连通天地的枯井一跃而下,用最后一丝还未散尽的功力,将怀里火舞剩余的一丝魂魄封印于额上,从此,生生世世,再不分离。
再然后,初阳,变成了初七,只是额上有一点红色的印记。
月皎,白樱,土地帅众将立于草庐之前,月皎大声说到,恭迎太子回宫,众将呼应,恭迎太子回宫。
待一行人离去之后,土地伸手擦汗,果然请神容易送神难……当初帝君只说是给一位历情劫的天神做师傅,却不曾想做了两位小主十几年的师傅……
天上一日,地上一年,人间十几年过去了,天上却只过了十几日。太子回宫,众将士气大增。而妖魔两族,失去妖王本就军心不稳,天族大军在太子带领下势如破竹,打的妖魔大军溃不成军。
天下,再次统一。
后记
我是白樱,凤族的神女,小时候在天族皇宫游玩,一不小心落入湖水之中,一个小哥哥将我救起,随后我意识全无。醒来之后,月皎告诉我,是太子救了我,从此,初阳的名字深深刻在了我心里。
第二日,我去找他道谢,他却毫不在意,眼里只有那位身着红衣的女孩。从此,我的眼里装满了他的一举一动,他的快乐悲伤,他的优柔果决,只是他的眼里,从来都只有一个她。
十六岁那年,父王告诉我,我将嫁给他,我高兴得一夜未曾合眼,那一刻我前所未有的庆幸我神女的身份。
第二日,我想去离宫找他,得到的却是他被刺杀的消息,我好恨,为什么在他身侧的不是我,如果是我,我也愿意为他挡下那一剑。
第十五日,思念成疾,父王准许我下凡看他一眼。我从九天飞下,化作白鸟,与他作伴。
初七终究变回了初阳。只是如他所说,再无灵魂。初七失去了初阳的灵魂,连带着我的灵魂,一起随火舞封印在了那小小的印记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