君心似我心

“阿蘅,你在说什么,我听不清,阿蘅。”战翼坐在床边紧紧地攥着杜蘅的手,焦急的开口。

“送我,回家。”

这是阿蘅在世上最后的声音。

盛元三十四年,漠北文德王后去世,王上感念王后为漠北大宋两国人民所做的贡献,遂其心愿,落叶归根,将其尸骨,送回母国。

“阿蘅,我要去从军了。”

“哦。”

“唉,你怎么一点反应都没有呀。”

“那……那你不许在军营里和人眉来眼去、暗送秋波、三心二意、日久生情!”

顾承愣住了,而后往阿蘅头上弹了个脑瓜崩,哈哈大笑。

“你傻了吧阿蘅,军营里都是大老爷们儿,我和谁眉来眼去,还暗送秋波日久生情哈哈哈哈哈……”

“瞎说,那花木兰和祝英台是怎么回事。”阿蘅捂住脑袋,朝他身上打去。

“这……”顾承挠挠脑袋,犯起了愁,“反正我是不会的,嘻嘻嘻。”

夕阳西下,几缕金光打在阿蘅的脸上,顾承看着靠在自己肩膀上的那张小脸,微微的笑了。

要是一直这样那便多好啊。顾承心中想着。

“阿蘅。”顾承戳了戳靠在自己肩膀上迷迷糊糊睡觉的阿蘅。

“嗯。”阿蘅醒又没醒,敷衍的回了声。

“嗯……阿蘅,阿蘅。”

“嗯?”

“我……阿蘅,阿蘅。”

“怎么了?你想上厕所吗?”

顾承扶额,看来杜霖说对了,还真是让他带坏了,堂堂一国公主竟然这么自然的,说出这么这么有辱斯文的话。

“不,不是,我……阿蘅,阿蘅,阿蘅……”

阿蘅这次是真醒了,睁开眼睛赌气地瞪着顾承。

“你,你,你怎么了?你说呀。”

“我要上厕所。”

阿蘅无语,心里把顾承翻来覆去骂了好几遍。

顾承一溜烟的跑了。

又一溜烟的跑了回来。

“阿……阿蘅。”顾承攥了攥小手,鼓了鼓勇气,抬头看向阿蘅,一副视死如归的架势。

“阿蘅,我不是要去厕所,我是想说,我打了胜仗回来,可以求皇上娶你吗?不是,不是,是可以向皇上求让我娶你吗?可以吗?”

这次换阿蘅愣住了。她张了张嘴却好像出不来声。

顾承这次是真的一溜烟的跑了。

这一年,顾承十七岁,阿蘅十三岁。

天显十五年,大宋重文轻武,顾承为了顾家前途,从军入伍。

其实阿蘅啊,一直说的是好。

“哈哈哈哈哈。”炎帝爽朗的笑声在御花园传来,他弯腰抱起愁眉苦脸的阿蘅,道:“原来是昭君出塞的故事吓到朕的小公主了啊。”

炎帝擦了擦阿蘅脸上的泪,安慰道:“朕怎么会让阿蘅嫁到那么远的地方去,有父皇呢,你看,还有你的兄长,苏家哥哥,顾家哥哥,谁能把我们的阿蘅嫁到那么远的地方去。”炎帝用手给阿蘅指指那排老老实实站着的小孩。

“对,有我呢,谁能把阿蘅嫁到那么远去。”顾承十岁的年纪,使劲擂了擂自己的小胸脯子,好显示自己的强壮。

杜霖瞪了他一眼,这货又在和自己抢功,他亲妹妹他还没开口呢,他那么积极干嘛,杜霖暗自用胳膊把他別到了身后,说;“儿臣一定会保护好妹妹的!”

苏修铭看杜霖和顾承较劲,不厚道的笑了一把。

自从阿蘅第一次来上书房上学,顾承平时那个粗糙的大老爷们儿扭扭捏捏的摘了多花儿给阿蘅,说“这花儿真好看”之后,杜霖就再没用正眼瞅过他。

怎么看,怎么都觉得有个猪要拱家里的小白菜。

夜色渐暮,宫人点上了几盏烛火。

杜霖回过神来,轻叹一声。

两个时辰前,永乐公主来了,一个时辰后,和亲诏书昭告天下。

杜霖看着这空荡荡的宫殿,耳边不断地萦绕着阿蘅的话。

阿蘅说:“皇家儿女享受着天下人的朝拜,用着这世间最好的绫罗绸缎,美味佳肴,这是天下人给皇家的荣耀,而守护天下百姓,则是皇家儿女的义务。”

“皇兄,若阿蘅和亲便可让两国百姓停战交好,阿蘅觉得甚好。”

每年冬季,漠北都会因缺粮侵扰大宋边境,漠北王战翼登基之后迅速统一漠北各部,对边境的骚扰变本加厉,杜霖爱惜百姓,多次派兵镇压,但每年还是有无数百姓流离失所,颠沛流离。今年,漠北王却递交国书,愿效仿古时文成公主入吐蕃,迎娶大宋嫡公主,两国停战,修秦晋之好。

他身为帝王,要守护天下百姓,可他却连他少时口口声声说要保护的妹妹都保护不了。

开泰五年,永乐公主和亲漠北,骠骑大将军顾承送亲至边境。

“你要喜欢小姑娘,你自己生去,别老抱着我女儿。”苏修铭把苏归夷拉倒身后,梗着脖子,瞪着顾承。

自从顾承奉命护送永乐公主遗骨回京,看见他女儿后,就不走了,天天往他家跑,要不是知道顾承年少喜欢的是阿蘅,苏修铭真当他在上书房看上的是公主伴读,他现在的小媳妇颜玉如了!

顾承看这厮鄙视的紧,苏修铭这小子蔫儿坏啊,他刚从军的时候在边境接到苏修铭的书信,眼珠子差点没掉下来,苏修铭不声不响的就把颜小姐给追到了手,马上就要成亲了,修书一封问他要不要回去喝杯喜酒。

他在上书房的时候怎么就没发现。

发现了,肯定要乱点一番鸳鸯谱啊。

顾承想到这不由得笑了。

“嘻嘻嘻,干爹真好看。”苏归夷从苏修铭身后跑出来,抱住顾承的大腿。

苏修铭嘴角猛抽,亲闺女,这么快就忘了最疼她的爹。

“哈哈哈哈哈,走,干爹带你玩去。”顾承把四五岁的归夷架到自己的脖子上,得意的朝苏修铭抬抬下巴。

这老匹夫晚来得女,宝贝的紧。

归夷可不像他,可爱多了。

苏修铭望着两人远去的背影,不由湿了眼眶,有归夷陪陪他,也好。

那天和亲诏书一下,顾承便快马加鞭的从边境跑了回来,风尘仆仆,衣衫凌乱,苏修铭看见他的时候确实吓了一跳。

八年了,顾承奔赴沙场,历经百战,苏修铭看着当年那个风度翩翩的顾家少年郎早已蜕变成了成熟稳重的顾大将军。

在大殿上,苏修铭力陈不应公主和亲的种种原由,顾承却始终一言不发。

出了宫,两人便钻进了酒馆。

苏修铭从没见过那般狼狈的顾承。

他抱着酒罐,趴在桌子上边哭边唤着阿蘅。

“怪我,都怪我。”顾承灌了一大口,道:“怪我,都怪我。”

“战场刀剑无眼,我不定哪天便马革裹尸为国捐躯了,我根本不敢娶她,阿蘅怎么那么傻,怎么还不嫁!”

“怪我,都怪我啊。”

若是没有我,凭阿蘅的相貌才情,怕是早就嫁了。

也就不用和亲了。

不用离开故土,远嫁他乡,与亲人分别。

是他让他的阿蘅成了王昭君。

“我命不由我啊。”顾承晃晃悠悠的站了起来,苏修铭过去扶他,却被他一把推开。

“起开,阿蘅不让我和别人眉目传情暗送秋波,谁知道你是花木兰还是祝英台,本将军自己回营帐。”

苏修铭也哭了。

是啊,阿承都是大将军了,他要守护百姓了,他不能再和小时候一样任性了。

那天,苏修铭跟在顾承后面,阿蘅跟在他们后面。

阿蘅向苏修铭行了这辈子没有行过的大礼,道;“望兄长劝阿承早日娶妻。”

一见卿即误终身。顾承镇守边关,一生未娶。

战翼都快忘了阿蘅笑的那么开心是什么时候了。

他记得他想娶她,就是因为喜欢看她笑,看着她笑,心里也就不冷了。

天显十二年,他代表漠北出使大宋。东京城可真繁华,战翼心里默默想,总有一天,他要把漠北也建设成这个样子。

那天他带着一名随从,在东京城里走着,有一名妇人拽住他的衣角,道:“大爷,行行好,给点饭吃吧。”

战翼停下脚步,看那妇人衣衫褴褛,心中不免感慨,再繁华之地,也总有穷苦之人。

战翼示意后面的随从,给她了几两银子。

走了几步,战翼习惯性的摸了摸腰带,却发现挂在上面的玉佩不见了。

是那妇人。一路走来,只有在那个时候防备最低,感伤百姓走了个神。

战翼火速回头,派随从一把抓住了她。

战翼倒不是看中那个玉佩,他就是烦有人骗他。

“交出来。”

妇人在那儿磕头哀求,说:“大人,老妪真的不知道您在说什么。”

战翼向随从使了个眼色,随从抽出一把刀来,作势便要砍掉老妇的一只手。

杜蘅和顾承就是这个时候出现的。

顾承一脚踹倒了随从,道:“你们是什么人,敢在这儿欺压百姓。”

老妇见有了靠山,急忙爬到了顾承和阿蘅旁边,口中念叨着:“这二人欺老妪贫苦,求大人做主啊。”

几轮争辩下来无果,战翼那时也不过十五六岁,早熟一点却终归是年轻气盛受不得污蔑,不一会便和顾承扭打在了一起。

最后,随从搀着战翼,阿蘅扶着顾承,各回各家。

战翼到上书房旁听,他便遇到了女儿装的阿蘅。

  四月正是怡人的好季节,宫中的花儿开了大半,阿蘅正和她的伴读在旁低声细语,时不时笑笑,阳光洒在她的脸上,好一派温柔。

战翼不自觉的走了过去,道:“这是在做什么?”

阿蘅停下摘花的动作,抬起头,一脸震惊。

不远处看着阿蘅的顾承可生气了,战翼背对着他,顾承看阿蘅那呆住的表情,当阿蘅看那厮看痴了。

顾承用手摸了摸自己的脸,有我好看吗?

本少爷可是东京城第一美男子!

顾承咬牙拖着他酸痛的身体,尽量让自己走起路来风流倜傥,玉树临风。

“喂。”顾承拍了下战翼的肩膀。

战翼闷哼一声,表情淡定的回头。

两人目瞪口呆。

还好两人昨日打架有默契,打人不打脸。

“怎么了?”杜霖见两人表情,疑惑的走了过来。

“太子殿下。”杜霖和战翼互相行了礼。战翼认得他,他进京便是杜霖接待的他。

阿蘅心里默念阿弥陀佛,夫子快点来呀,夫子快点来呀,快上课吧。

“哦,也无事,就是昨日在街上遇见这位公子和这位姑娘。”

阿蘅默默望天,现在装晕还来得及吗?

“嗯?”杜霖望向阿蘅。

“放……放屁。”

阿蘅说完大脑一片空白,越急越说错话,坏了。

果不其然

阿蘅脸色绯红,堂堂一国公主竟说出如此粗鄙之话,无地自容。

战翼一脸震惊。

苏修铭一脸震惊。

伴读的颜姑娘一脸震惊。

顾承则捂着肚子哈哈大笑。

杜霖又羞又怒,顺手从地上捡了根棍子就朝顾承打去。

“你看我不宰了你。”

“我和你说了不许带坏我妹妹。”

“顾承你给我站住!”

这可急坏了阿蘅了,“皇兄你轻点,顾承身上还有伤。”

不喊还好,杜霖恨铁不成钢,“你闭嘴,从今天起在你宫里好好待着,不许出来,再出来我打断他的腿!”

“呃……”战翼看着眼前的闹剧,心里却羡慕的紧。

再见阿蘅,已是开泰五年。

阔别十一载,阿蘅已经二十有一,若是旁人早就嫁了,可她等顾承硬是把自己等成了老姑娘。

战翼不知道该庆幸还是不该庆幸。

阿蘅嫁给了他三十载,漠北和大宋三十年未开过战。

三十年里,阿蘅当真像文成公主一样,整理文献典籍,教百姓养蚕缫丝,制造农具,漠北上下无人不敬,无人不爱。

三十年里,阿蘅端庄典雅,温良淑谨,做了一个和亲公主,一个王后该做的事。

三十年里,战翼再没听过一句出格的话,一句“放屁”。

三十年里,顾承拒绝朝廷升迁,整饬军队,镇守边疆,眺望北方。

今日是我的阿蘅出嫁了。

我起了个大早,把自己干干净净的收拾了一番。

我把她送至边境,看着战翼的人来接她。

阿蘅没哭也没笑。

从东京行至边境,阿蘅再没和我说过一句话。

这边境的风可真大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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