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漫漫长路……
在路上,我的生命似乎一直都在路上,幼年时是随父母逃难,现在是寻他,我的夫,我经常会想到老人们常说的四个字“颠沛流离”,这似乎就是我的命运,无常又难熬的命运。一如天气的变幻,有时冷得让人颤抖,而有时却热得使人发晕,明明是暖风和煦,竟然有雨落下,还是暴雨如注。当然美丽的天气也不少,只是我要不就在逃难中,要不在寻夫,在路上更多感受到的是那些坏天气,它们让我印象深刻。
滴答——滴答——雨好象小了些,唉,明天天会晴吧,好心的大婶说这里离长城不过半天脚程,我终于快走到了,真想明天就见到他,我那苦命的丈夫,你好吗?路上听人们说修长城很辛苦,还有监工肆意鞭打,有很多人累死了,有些被打死了,范喜良,你一定要挺得住,要好好的,我来看你了……
这样寂静的长夜,我总在想他,很想很想,他是我的夫,我的天。
(2)
长城,长城!
我终于走到了长城了,真好,不,确切地说是长城某一段。已经初秋,男人们光着的膀子上却都淌着汗水,头上脸上也是,肩上和背部有红红的印痕,有的是结痂,有的地方还有淌血,我想那压在他们身上的石块一定很重很重。心开始肿痛,范喜良一定很辛苦,比我还要辛苦一百一千倍地辛苦,我开始为自己能来找他高兴。
我努力地在人群中寻找,想找到那个熟悉的影子,找到他,我的范喜良。一个又一个的人从我身边走过,有人说“没见过,你问问别人”,也有人会好心地问我:“哪的人,我回头帮你问问。”当更多的人告诉我他们没见过范喜良时,我开始着急。时间一天天过去,我问了许许多多的人,一个又一个,我已经不激动了,也不再说起我的范喜良力大如牛能举起一块大磨盘,说话很响亮,皮肤黝黑,他最喜欢的事情是吹牛,我只会说一句话:“你见没见过范喜良?”“没有,没有!”不耐烦的回答。重复而单调的问话与回答,我找不到他,我的范喜良。
许多天之后,他们说那个在找范喜良的女人疯了,真可怜,她男人大约已经死了。
然后,当我在抓着一个人问:“你见没有见过范喜良?”他说:“范喜良死了!”很多人都这样说,一个又一个,我不信,我不信我的范喜良会死,我不信。
范喜良,你知道我来了吗?你在哪?我在找你。
(3)
范喜良,范喜良!
我沿着长城,他们管那一段一段用石头砌成的东西叫长城,呵,长长的城,用石头砌的?每天都有男人累死,有人被打死,被这个城压死,我想我的范喜良可能真的死了……
我累了,一段又一段地找下来,我累了,我跟别人说我叫孟姜,我来找范喜良,他们就笑,要么笑得很古怪,要不就会叹气:“可怜的疯女人!”我没有疯,我不过是忙着找我的丈夫,他叫范喜良,我叫孟姜,结婚不久他就被抓来修长城了,我等他回来,等了好多好多年,他还是没有回来,我想他,就来找他了,很远的路呢。长城啊长城,好长的城,好长,我走完了一段,还有一段,走了东边的,还有西边的,我走得脚都不会走路了,我还是没有找到他,我找不到范喜良,他死了吗?
我还记得那一天,一人男人叫我孟姜,他叫我孟姜,不是疯女人,孟姜啊,他叫我孟姜,我急急地回头,我不认识他,他不是我的范喜良。他走过来,他说:“我是和你一个村的小顺啊,孟姜,你还认识不?”他说:“孟姜,喜良哥死了,死了好多年了,累死了。”他说:“修长城真他妈不是人干的活。”他还在说,我已经听不下去,我只知道他说喜良死了,范喜良死了,我的丈夫死了,天塌了,他怎么就死了呢,我这般辛苦地来找他,他怎么会死呢,他力气那大,怎么会累死……
我傻了,傻眼了,也傻怔住了。
我一动不动地站着,人群在奔跑,他们喊着:“下雨了,下雨了!”乌云在我们头顶汇聚,我知道是暴雨,我想动,可是动不了,小顺拉着我,扯着我,我们一点点移动。雨急急地落下来,越来越大,我听到了石头滑落的声音,我听到小顺说:“不好,是泥石流!”泪流了下来,和着雨水,我嚎啕大哭,这是爹娘过世后我第一次痛哭,为什么范喜良死了?为什么?他怎么会死?为什么?我想我的哭声一定很悲怆,雨更急了更大了,我听到石头滑落的声音……
据后人讲长城修建过程中,曾发生一次大暴雨,暴雨带来了泥石流,还有山体滑坡,导致长城一段倒塌。清理重建时,除了千余男性尸骸,还有一具女人的,状似与一个男子拉手前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