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学中,不乏学者认为黛玉、湘云的原型,本是亲姐妹。而书中二人相处却是难得融洽。兴致忽至,打算浅薄地谈谈黛玉和湘云的相爱相杀、相争相惜。
同是孑然身,缘何景不同?
黛玉因母亲早逝,抛父进京都,以解外祖母缱绻愁。孰料过了约两年光景,林如海也病逝扬州。黛玉孤苦无依,寄居贾府,虽然时常感怀身世凄凉,好在有贾母庇护,宝玉关心,众姊妹陪伴。衣食无忧,温情犹在。
这般生活,黛玉并非第一个享有的人——湘云才是。
贾母怜惜湘云襁褓中父母双亡,又伶俐可爱,在湘云幼年长期留她与宝玉一块儿陪伴左右。那时的生活,于湘云一生,都该是最无忧无虑、舒适惬意的。奈何湘云并非父母近亲全无,史家自有她的叔父支持。作为史家姑娘,万万不会寄人篱下、落人口实。
当湘云亲眼目睹黛玉取代自己曾经的位置甚至更受贾母疼爱;当大观园落成,黛玉独占得潇湘馆,湘云却只能偶尔探亲借宿园中;当自己为家中生计忙于针黹,而黛玉却能诗书琴茶、潇洒出尘;当曾对自己体贴亲厚的宝玉,竟对黛玉情深义重……何况黛玉,那是怎样的遗世佳人!
同是孑然身,缘何景不同?
湘云不可自抑地嫉妒了。
她三番五次对黛玉夸赞宝钗,刺激黛玉当着宝玉的面发小脾气。或许湘云本想着时长日久,会让宝玉厌烦了黛玉吧。可惜,宝黛情愫,贵在知心。宝玉只会不耐烦屡屡挑拨的人。比如袭人和湘云说宝钗好,贬低黛玉时,宝玉直言她们“难说话”。
在自己因“戏子”冒犯了黛玉后,虽说黛玉的确骤然离席,发了脾气(那个年代,会生气才是廉耻礼仪教化的正常表现)。可湘云呢?脾气大了不知几倍——打包回家!她口口声声说黛玉“小性儿”、“辖制”了宝玉,可事实却是黛玉不计前嫌,主动探望被自己赶跑的宝玉,又主动寻湘云看宝玉的诗和偈子。微笑相迎不论过去的黛玉,哪里担得起湘云的批评之语?这样的大度,屡被称赞的宝钗也不及——宝玉的“杨妃”可就让宝钗疾言厉色抢白了一番。
黛玉虽说不是真正小性的人,但也绝不是伏小作低之辈,她愿意主动示好湘云,主动和解宝玉与湘云与自己的矛盾,不过是因为她心知肚明湘云对自己的艳羡,明白湘云内心深处的无依无靠,也默认幼儿时期宝玉湘云的形影不离。
一样浮萍无根系,难得多情逐水流。
佳人何相轻?自有相惜意。
明着讥讽也罢,笑着刻薄也罢,一部红楼,至少半部都是黛玉湘云不算融洽的交往。
不少读者都黯然叹息:才貌双全的两个性情中人,若是能够和睦相处,该是怎样惠风和畅的清新气韵!
黛玉湘云果然只有针尖对麦芒么?
非也!
黛玉从始至终对湘云,都是充满了怜爱、赞赏之情的。当湘云百般捧宝钗、贬黛玉的时候,黛玉也未曾忍心激烈辩驳,或许黛玉的内心还为着湘云的疏离低落过。
湘云对黛玉的才情是真心叹服的,只是不甘心黛玉安享自己曾经拥有的美好,不赞同黛玉身在福中却日日自怜自艾的作派。
两个内心诗意的女子,既然生发了互相欣赏的情谊,那琐屑的不完美也自然不足挂齿。
四大家族衰颓之势渐显,蕙质兰心的黛玉湘云早有察觉。中秋,时节还是那样美好,家族,却再不如当年繁盛。二人心有同感,诗境却大相径庭。联诗合作反倒契合出绝世佳作,意趣奇妙,凄然与旷然相互包容。
日久见人心。宝钗唯恐“人人面前失于应候”的逢源作风,和黛玉外冷内热的真诚坦率,统统裸露在湘云面前,扎进她的心底。
冷月下,寒塘边,两抹倩影相携,两颗赤心相交,成就了末世的温馨。
湘江风送玉带舞,相遇相争相知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