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从哪一天起,她发现,他总是没有理。
他去幼儿园接孩子,忘记把被褥拿回来晾晒,她把他数落一顿,他不吭声,答:“喏,喏”
他去买青菜,她怪他,菜都出苔了,像是柴火了,还能吃?他也不反驳,他起来拿了这么老的老青菜,要炒了吃,她夺了下来:“不能吃的,当柴火烧吧。”直接扔进垃圾篓了,他好脾气的笑一笑。
他做的菜,她总要说不好吃,不是咸就是淡,反正没有正好的时候。
挨骂的总是他,没理的总是他。
几十年也便这么过了,孩子们长大了,说:“老爸你怎么这么窝囊?被老妈欺负了一辈子,不得翻身啊。”他却笑了:“你妈那是对我好。”孩子们笑着说:“老爸是奴才命。”她听到了,说:“你爸是奴才命,他咋是厂长,我咋是清洁工?”是了,老爸是厂长,老妈是厂里办公大楼的保洁员。
一辈子也就这样过来了,他在外面当领导,她在家里当领导,他在外面还要多多的隐忍,她在家里却从来都是张口就来数落他,训斥他——反正他总是没有理,他也说了,谁让咱没有理,他从来也都认为自己没有理。
事实上呢,有时候他真的没有理:做饭掌握不住火候,买菜分不清哪个更新鲜,洗的衣服也不够干净……可有的时候,明明他也可以解释一番,分辨几句,甚至理论和结果,可他从来不。他只说,她是辛苦的,他只说,她是为了他好,为了家好。
时光在摇摇椅里晃着,俩人都离休了,儿孙都大了,空的屋子里只有老两口,她还会吼他两句,没有了乱哄哄一家子,大人孩子们的“背景音乐”,有一天她发现,她苍白的发现,自己的脾气耍的那么苍白,没有道理的是谁呢?
她说:“老伴儿啊,你一辈子都没理,我,一辈子都有理,是吗”
他依然答:“那是,那是,你有理,你是常有理”
两个人看电视,他看新闻,她吵他:“ 都离休的人了,看那做什么!”她把台调到婆婆妈妈的频道,看着两个老头老太太,吵得热火朝天,她来了劲头,他也没事儿跟着瞄。
最终电视里的老头,把老太太驳斥的哑口无言,老头占了理,胜利微笑。她撇嘴,瞅着他:“你也想跟他一样,把我给打败呀?”他乐了,指着电视里那老头:“他有理了,可她无情啊,他就不想想他老伴对他的好。”
“唉!”她叹了一口气,“敢情你不跟我吵,是你有情义,那我呢,我总有理就是总无情了?”
他说:“你不吵才真是无情哩。”
她先他离世,临终时跟他说:“你留下清静清静耳根子吧。”他却摇头:“老婆子,别这么无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