算一算,我已经离开了校园,在公司里实习一个多月了。
时间过得可真快,我还记得和朋友刚出来实习的那会儿,天空有点白,偶尔有一点蓝,阳光在空气里随意的流淌倾泻,晒的人脸上暖烘烘的。
我们去的地方是个工业园,有点偏僻,甚至有点荒凉,周围都是些零零散散的工厂,再往外,就是杂草丛生的荒地和土丘。
我和朋友拖着个行李箱,气喘吁吁的爬上了宿舍楼,宿舍在六楼,因为是外租的老公寓,连电梯都没有,所以,爬楼就成了一件很辛苦的事。楼梯很高,楼道里随意的扔着些烟头,果皮,槟榔袋。
宿舍很简陋,在两侧靠墙的位置分别放了排隔板床,给人很不结实的的感觉;一间独卫,里面有一面脏兮兮的大镜子,马桶上布满了污泽,冲水的按钮也坏了,冲水台不停的朝外漏水。
大概很久没有人住了,整个房间里到处都镀上了一层发霉的灰尘。所幸的是,这里有一面宽敞明亮的窗户,朝阳,下午时分,阳光就会毫不吝啬的从窗户里挤进来,在窗户前投射出一股斜斜的光柱,人站在里面,就能感到踏实和舒适。
我和朋友对于这个房间也没有什么好抱怨的,抱怨也没用,毕竟我们是来实习的,可不是来旅游的,这样想让我们好受很多。我们还没有租房子的打算,一方面是手头缺钱,一方面是这荒郊野岭的,也租不到什么满意的房子。
没过几天,宿舍里又添了两个年轻的小伙子。本地人,操着一口家乡话,说话的嗓门很大,一言不合就问候对方爸妈。两个人给我们一种很喜庆的感觉,人也很随和,没受过多大的教育,但和他们在一起,我就会感到全身放松,心情愉悦。
他们喜欢抽烟,烟瘾还很大,有时候一根接一根的抽,常常把房间里搞得乌烟瘴气,我们一提抽烟有害健康的论调,他们就拿自己奶奶一辈子抽烟,结果活到百岁的例子扔在我们脸上。
在他们的床头,各自摆放着装烟头的矿泉水瓶,盛着半瓶多的水,水色泛黄,烟头在瓶口漂浮。有时候不知道是谁不小心碰倒了瓶子,浓黄的液体就会在地板上蔓延开来。
他们像极了我曾经在小县城撞见的那些小青年们:头发油亮,嗓门辽阔,说话的语气像鼓点一样紧凑,不修篇幅的穿着牛仔裤,长大衣,听着烂大街的DJ和歌曲,他们对生活充满了乐观,但有时候脸上又刻着苦闷二字。但不管何时何地,他们都好像充满了活力,永远都不会感到疲倦一样。
就像我宿舍的那两位,他们没有体验过大学的安逸舒适(颓废堕落),他们从缀学的那一刻起,生活就是苦的,经历的苦多了,也就成了习惯。有时候觉得接受摧残和折磨是一种自然而然的事。
他们一年到头的忙个不停,也正因为如此,他们更喜欢在忙里偷闲中享受生活。
在忙碌了整整一天后,他们还要骑着摩的去网吧,去闹市,有时候捎带着牛肉汤和烧饼回来,有时候招呼我们打牌,其中一人就把床板给卸下来,用两条板凳支着,我们就在上面打牌。
他们就是这样的苦中作乐,假如不这样做的话,那生活对于他们来说,简直太艰难了。
再说回我的实习,因为专业的缘故,我要在流水线上磨炼一段时间,公司美其名曰苦其心智,劳其筋骨,说白了就是干苦力。
大概在大学里享惯了福,出来的时候皮细肉嫩,手脚笨拙,没几天手上就添了很多新伤,都是不小心被划开的细小口子,当时没有感觉,后来一碰水,就会像针扎的疼。
但我一个大老爷们的,并不是吃不了苦,我只是害怕自己在无休止的重复劳作中,思想变得麻木而愚钝,精神变得死气沉沉毫无乐趣可言。
一个人,机械性的重复着手头的动作,从日出干到日落,像个木偶一样麻木愚钝的活着,那么人生有多少值得开心的事呢?为了生活日复一日的奔波操劳在这个世上,又有什么意义呢?
但那时候我有着坚持下去的盼头,因为我知道自己在不久后就能脱离流水线,调进相对安稳舒适的办公室。一个人无聊的时候,我就哼着歌儿,展望下未来,或想点有趣的事,时间就滋溜一下从身边溜走,一天的工作也变得轻快顺畅起来。
但那些在生产线上,日复一日的重复着同一个动作,好像永无出头之日的操作工,他们也相安无事的熬了过来。当然,他们没有像我那样的盼头支撑着,但背后一定有着别的东西支撑着,否则,一个人很难就这样过下去。
我现在每周都要回学校一趟,公司所在的位置偏僻得很,连出租车都很少出现,我要骑着十几分钟的共享单车到公交站,再转两次公交才能抵达。
那班公交车上的人很多,我就被挤在热气哄哄的人群里,看窗外一掠而过的风景发呆。
车子穿过沉默阴暗的小区楼房,像在长满了水草的海底穿梭,又穿过五颜六色张灯结彩的商业区,这时候又像在揉碎的彩虹里穿梭。可那些热闹是他们的,和我一点关系都没有。
只有这个时候,要赚很多钱的欲望才会愈发的膨胀。年青时候的很多烦恼,追根究底,大多是因为穷。有了钱,很多问题就能自然而然的顺利解决。当你受到生活的摧残和折磨越多,你就越明白他有多正确。
虽然出来实习没多久,但每次抵达学校后,眼前的一切,都会让我感到有点陌生。
在学校的大多数时间里,除了追求自己喜欢的东西,我都是游手好闲,混吃等死:逃过很多课(到现在我也不觉得那有什么错),也挂了很多科(这个有点不应该),没有一点学生该有的样子,而等我走上社会后,生活逼得我又拿起了曾经那本干净的教科书,把那些在工作中有用的东西拿出来翻一遍。
有时候这会让我产生一种恍惚的错觉,仿佛自己还在梦里没有醒来。我觉得自己应该待在这个地方,但现实中我却去了另外一个地方。
就像我觉得自己本该是个学生的时候,自己却不是。当我觉得自己不再是个学生的时候,这里的一切又都向我招手。
那天晚上,我和C走在学校旁边的那条小吃街上,我看到了一家陌生的店,就对C说,呀,这里又新开了一家店呐。
C诧异的盯着我看。早就开了,你不记得了?
我停下脚步,想了半天才想起来。哦,原来是那家。
然后我和C去了那家熟悉的小店,喝了碗鸭血粉丝汤,吃了三个葱油饼,打了个饱嗝,和C拥抱着说再见,就匆匆的去赶最后一班公交车了。
我已经不再属于这里了,我要回到现实中属于我的地方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