薄雾清晨,西湖。两舟相向而行。
舟近,女子低眉道:“我就要回国了。”
灰色僧衣的男子眼看水面,答: “好。”
女子抬头,深情的叫一声:“叔同。”
“请叫我弘一。”
沉默良久。
“弘一法师,请告诉我什么叫爱?”
“爱,是慈悲。”
这是电影《一轮明月》中,李叔同出家后,其日本籍妻子找到杭州虎跑寺,带最后一线希望求见的场景。
电影演绎得凄美,真实的场景是怎样的呢?杨白民之女杨雪玖曾讲述过这段故事:
李叔同出家以后,曾托友人将其日本籍妻子送回国。其妻不接受,找到李叔同在上海的老朋友杨白民。她问日本的和尚是允许有妻室的,为什么李叔同要送她回日本呢?她可以在寺庙陪他终老。杨白民只好以中国佛教界的情况向她解释。最后她请求杨白民立即带她到杭州再见李叔同一面。
李叔同不好回避,于是同意在杭州西湖边上的某家旅馆里会面。交谈过程中他送妻子一块手表,以此作为离别的纪念,并安慰说:“你有技术,回日本去不会失业。” ,“当以我为患虎疫死,勿再惦念”。会面结束后,李叔同就雇了一叶轻舟,离岸而去,连头也没有再回顾一下。其妻知道再无挽回的可能,望着渐渐远去的小船失声痛哭。从此她就返回日本,再无任何消息。
心碎的还有远在天津老家的发妻俞氏。
黄元培在1957年3月7日在《文汇报》上发表的题为《我也来谈谈李叔同先生》一文的描述可见俞氏的挣扎,文章说:
"叔同出家首先在杭州的西湖,经过了几年,叔同的夫人到上海,要求城东女学杨白民夫人詹练一和我当时的夫人王糺思伴她去杭州找叔同,走了几个庙,找到了,要求叔同到岳庙前临湖素食店共餐。三人有问,叔同才答,终席,叔同从不自动发一言,也从不抬头睁眼向三人注视。饭罢,叔同即告辞归庙,雇一小舟,三人送到船边,叔同一人上船了。船开行了,叔同从不一回头。但见一浆一浆荡向湖心,直到连人带船一齐埋没湖云深处,什么都不见,叔同最后依然不一顾,叔同夫人大哭而归。"
从此以后,世间再无李叔同。只有“与世隔绝,非佛书不书,非佛语不语”的弘一法师。终其后半生,全心投入振兴佛教律宗的事业,竹杖芒鞋,行走于各大寺院整理佛律,弘法授课,更被佛教界很多人士拥为南山律宗第十一祖。
然而在民间,李叔同这段经历却掀起了人们内心的波澜。有一段故事,虽证实为伪作,但仍广泛流传:
"叔同剃度后,有过刻骨爱恋的日本籍夫人伤心欲绝携幼子从上海赶往杭州。抱着最后一线希望,劝说丈夫不要弃她出家。然而叔同决心已定,最终未同意会面。妻子不得不绝望离去,对着紧闭大门悲伤责问:“慈悲对世人,为何独伤我?”
(上图:李叔同油画:《半裸女人像》,原型即为日籍妻子)
有意思的是,网上还有一篇李叔同写给日本妻子的信,名曰《致诚子》。然而遍《李叔同全集.书信》并未有这篇。且叔同日本妻子也未证实是诚子。揣测下来,可能是不甘心的仰慕者试图去软化那坚硬如铁的别妻一幕。录其信如下:
“
诚子:
关于我决定出家之事,在身边一切事务上我已向相关之人交代清楚。上回与你谈过,想必你已了解我出家一事,是早晚的问题罢了。经过了一段时间的思索,你是否能理解我的决定了呢?若你已同意我这么做,请来信告诉我,你的决定于我十分重要。
对你来讲硬是要接受失去一个与你关系至深之人的痛苦与绝望,这样的心情我了解。但你是不平凡的,请吞下这苦酒,然后撑着去过日子吧,我想你的体内住着的不是一个庸俗、怯懦的灵魂。愿佛力加被,能助你度过这段难挨的日子。
做这样的决定,非我寡情薄义,为了那更永远、更艰难的佛道历程,我必须放下一切。我放下了你,也放下了在世间累积的声名与财富。这些都是过眼云烟,不值得留恋的。
我们要建立的是未来光华的佛国,在西天无极乐土,我们再相逢吧。为了不增加你的痛苦,我将不再回上海去了。我们那个家里的一切,全数由你支配,并作为纪念。人生短暂数十载,大限总是要来,如今不过是将它提前罢了,我们是早晚要分别的,愿你能看破。
在佛前,我祈祷佛光加持你。望你珍重,念佛的洪名。
叔同戊午七月一日
”
1942年10月10日弘一法师手书“悲欣交集”四字,三日后安详圆寂于福建泉州不二祠温陵养老院晚晴室。悲者悲何事,欣者欣何物,留给后人解读。
两年后,丰子恺发表的《怀李叔同先生》这样评价:“弘一法师由翩翩公子一变而为留学生,又变而为教师,三变而为道人,四变而为和尚。每做一种人,都做得十分像样。好比全能的优伶:起青衣像个青衣,起老生像个老生,起大面又像个大面......都是认真的缘故”。
佛说人生八苦,爱别离乃其中一苦也。如果说终有一别,叔同将这个时间点从命运无常的安排提前到自己发心之刻。
弘一法师曾说:“佛者,觉也。觉了真理,乃能誓舍身命,牺牲一切,勇猛精进。”正如至尊宝注定不能和紫霞仙子在一起,成为觉者的身后必有世俗难以接受的伤痛。周游列国的孔子,谁关心过身后的老婆孩子是如何生活的?参透天地至人的庄子,整天食不果腹四处借粮,夫人跟着受了一辈子穷苦,死后非但不悲还鼓盆而歌。
只有让时间抚平这娑婆世界的伤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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