满禾按了按隐隐胀痛的眼球,长时间伏在电脑面前让她的脊背也异常酸痛。
前不久她才调到义理中学担任初二六班、七班、九班的历史老师,这所学校因为较高的升学率在县城声名远播,相应地,对教师要求也一向严格,满禾又因为初来乍到,对工作的事情更不敢有半分懈怠。
面前是明天讲课所需要的ppt,满禾费尽心思想让画面更加精美和生动一点,上课的时候更能吸引学生的注意力,那群学生实在是调皮,两个星期下来已经让她疲于应付。
工作还没有完成,但是满禾知道有休息一下的必要了,如果不想以后落下什么病根的话。
满禾打算出去走一圈,她努力将身子往后舒展以缓解脊背的酸胀感,眼角撇到身后那一盆颜色艳丽的海棠花。
鲜艳的海棠花很吸引眼球,娇艳的花瓣令人想忽视都难,上面还有未干的雨珠,两者相互衬映。满禾想起平时这盆海棠都在办公室外面的走廊上晒太阳,今天应该是下雨才把它搬进来了。
听同事讲,这盆海棠是于主任淘来的,他既是初三九班的政治老师,又是学校的教导主任,重要的是,他是一名花草爱好者,将其放置在办公室并且美名曰:“优化工作环境,满足审美志趣,提高工作效率。”
刚巧于主任从门外进来,手里拿着一本政治书,应该是刚刚下课,瞧见满禾盯着海棠花,咧嘴笑道,“很美,对吧。”
“是的,很美,这还是我第一次近距离观察海棠。”
谈起海棠,于主任显得很高兴,神秘地笑了笑,“这不是一般的海棠,你知道海棠无香吗?”
“不是指暗恋一个人爱而不得吗?落花有意流水无情。”
“在文学上是这个意思,不过也不会空穴来风,一般的海棠的确没有花香。”
“那这个……”
“这正是它的神奇之处,这盆海棠盛开之时芬芳浓郁,并且转手给我的那个人告诉我说花香有镇定安神、迷梦致幻的作用。”
满禾对海棠有没有香气不感兴趣,对致幻这种说法更是嗤之以鼻,虽然她不懂这些,可还是知道海棠致幻这种说法前所未有,不过面前的人是教导主任,她尽力摆出一副洗耳恭听的模样。
“致幻么?这种说法可是不常见。”
“当时我也吃了一惊,这盆海棠是那位朋友在东郦山发现的,本来她也是极其喜爱的,可是她那个工作狂的丈夫不喜欢,非让她转出去,理由竟是海棠花香致幻,自从海棠花开之后,导致他经常做一些古怪的梦。那位朋友对丈夫的要求很顺从,尽管舍不得,还是打算给海棠花找一个好下家,这才转到我手上。”
“主任信以为真了吗?毕竟这也是毫无根据的话。”
“这也难说,世界无奇不有。之前有一则新闻谈到一种玫瑰……”
“主任”,满禾打断他接下来的长篇大论,歉然地笑了笑,“不好意思啊,主任,虽然我很想听一听你讲神奇玫瑰,但刚刚铃声响了,我得去上课了……”
于主任一脸遗憾,也不得不收住话头,“那行,李老师先去上课吧,有机会我们再聊。”
教室的风扇“呼啦呼啦”的声音有点吵,天气太热了,教室又没有空调,满禾清了清嗓子,努力提高音量,她注意到那几个小孩偷偷在传递一张纸条,不知道写了一些什么让他们捂着嘴忍不住发笑,其中有个女孩眼睛都弯成了月牙。
放在以前,要是学生闹得不过分,满禾可能就视而不见,可这段时间太累了,整个人感到非常疲惫,嗓子也很不舒服,看到底下的学生还在嬉闹不由地有些冒火,抬脚便往那群学生走去。
纸条被一个漂亮的女孩捏在手里,有个男学生一直在注意老师的情况,悄悄抬腿踢了踢女孩的课桌。 女孩和男孩配合地有些默契,看起来淡定自若地把捏着纸条的那只手放在兜里,盯着摊开的课本,一副极为认真的样子。
满禾并不想就此罢休,敲了敲女孩的课桌,“拿出来吧。”
女孩强作镇定地望着满禾,紧抿的唇泄露了她的紧张,“什么?”
“手里面的纸条,不要说没有,我看到了,拿出来吧。”
女孩望了望满禾严肃的脸,不敢再狡辩,那张纸条拿出来已经是皱巴巴的,而上面竟然写着,“李满禾嫁不出去。”
满禾不由感到一阵羞恼,可这种小孩子的把戏,和他们较起真来场面也不好看,“那怕不能如你们所愿了,我孩子都几岁大了。”
下课之后满禾想起之前那件事还是有些气愤,翻开手机相册,里面大部分都是女儿的照片,女儿一向乖巧,而且眉眼和他很像,嘴巴倒是像满禾,这是一种很奇妙的感觉,两个人的生命在另外一个身体得到了延续,现在满禾整个心里都是欢喜的,眼里也是令人融化的爱意。
“他”叫丛遥,两个人在大学认识的,同在校辩论队里,丛遥是一个可靠的队友,和他组队,赢好像是一件非常简单的事,相应地,这也是一个强悍的对手,和他对立经常难以招架输得极其狼狈。尽管辩论场上步步紧逼,平时的丛遥总是一副温和又散漫的样子,加上他的五官很好,不得不说,他很招女生喜欢。至于最后为什么会和满禾在一起,满禾觉得她是近水楼台先得月,借着辩论的话题逐渐熟悉起来,成为朋友之后好像自然而然地就在一起了。
记得那是一场辩论比赛之后,已经是秋天了,两人走在校园里,满禾一路纠结着要不要告白,在一棵高大的银杏树下,铺着满地金黄的银杏叶,满禾停住脚步,鼓足勇气道,“丛遥。”
“嗯?”依然是散漫的声音,带着磁性的。
满禾觉得耳朵都要发烧了,心都要跳出来,“我们……要不要在一起?”
丛遥侧过身来,定定地看着她,那双眼睛清亮地让人不敢直视,满禾觉得口干舌燥,全身都在发烫,心跳一声强过一声直击脑膜 ,一息一瞬都变得极其漫长。
仿佛过了一个世纪,丛遥嘴角一弯,淡淡的笑声溢出,“好啊——”
那是远方的天籁吧。
两人在一起很久之后,满禾问起丛遥为什么是她?那么多人为什么选了她?
“因为爱情。”
满禾显然不满意这个显得敷衍的答案, 她看着他的眼睛,里面的顾虑和不安显而易见。
“满禾,你在害怕什么?你很好,和你在一起我也很好,我们很适合。没有其他为什么,我喜欢你就够了。”
没有其他理由,但满禾内心所有的躁动和不安都被抚平。记忆中他年少的模样依旧清晰,坚挺的鼻梁,刘海下清亮的双眸,后颈上的两颗痣,左边脸颊笑起来有个酒窝。他打游戏的样子,指尖翻动书页的样子,单肩背包的样子,特别是打辩论赛的时候,穿上西装,很帅。
满禾是被一阵手机铃吵醒的,醒来正趴在办公桌,起身的动作碰到电脑鼠标,屏幕一下子亮了起来,显示着之前未完成的ppt 。
是朋友的来电,“满禾,你下班了吗?你什么时候来啊,快点吧,不然来不及了。”
“来不及?干嘛啊?”
“我的天,你不会忘了吧,还是忙糊涂了,逛街啊!我们不是约好了吗?难道明天丛遥结婚,你不穿漂亮一点吗?快点来吧,我在蓝光咖啡等你。”
满禾只觉得心口一震,太阳穴突突直跳,“丛遥……结婚?”声音无比干涩,“……和谁?”
“满禾,你怎么了,我前两天不是告诉过你了吗?都过去了,谁还没一两个暗恋呢,大学的时候我们就叫你把握机会,可你一直憋着不告白,现在丛遥结婚了你难道不想去看看吗?”
“和谁?”两个字说出来好像已经费尽了所有力气。
“你不记得了?顾瑜,顾瑜你还记得吗?除了她还能有谁?”
顾瑜……想起来了,那个看起来很温柔漂亮的女孩,丛遥一直在等她,等她回头, 明明那么理智的一个人却偏偏对顾瑜一往情深,把心给了她就收不回来了,所以,他在其他女生面前永远是克制内敛的样子,所以,满禾的那些暗恋始终无法说出口。
满禾曾经无比羡慕顾瑜拥有丛遥完整的爱,猜测到底是怎样的女孩子让他爱了就舍不下了,分手了还能念念不忘。满禾忍不住拿来和自己比较,理智告诉她这样是不对的,但是情感怎么控制得了,一个“爱”字就完全把所有理由击退。
后来见到了,他们看起来如此般配。当看到丛遥眼里那掩藏不住的爱意,那一瞬间,满禾选择了退缩,躲避,藏匿。
他们复合了!
现在,他们结婚了。
满禾有一种恍若来世的感觉。
做了一个美好无比的梦,现在醒了。
“满禾!满禾!”
背后那一盆海棠花开得正艳,暗香浮动。
海棠何必有香呢?不如无香。毕竟香气惑人心,迷人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