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孤帆大惊失色,不知何人在侧近。他环顾四周,只见角落桌上趴着一人,似已睡去。难道是这人么?他又抬头看了看店老板,居然毫无反应。这人用的是传音入密?
程孤帆一颗心砰砰跳起来。这手功夫自己也万万不会。他仍犹豫,这声音又响起,“你们不必去了,眼下齐花落的尸身应该已经葬在那城隍庙后院了。”
程孤帆与迟曼对望一眼,二人都是一个心思,这人将两人谈话听了个分毫不差。此人若是敌非友,今夜便无命在了。
程孤帆缓缓站起身来,向那人走去,直站到他身前,那人仍不抬头。程孤帆左手在桌上轻轻一敲,筷子筒内十余支筷子都突地跳了起来,噗噗噗全数插入屋顶,连个尾也不剩。
他露了这一手功夫,满拟那人会吃一惊。岂料那人头仍不抬,却似漫不经心,左手抬起袍袖一拂,方才射入屋顶的十余支筷子全都反射出来,一根根插在桌上,嵌得整整齐齐。
程孤帆大惊,这手功夫可比自己俊多了。再细看时,更是惊得连嘴都合不拢了,十几根筷子在桌上赫然排出个“忍”字。
程孤帆知他心无恶意,否则这些筷子一齐射向自己,哪里能躲得开?他拱手道,“前辈,不知你……”
那人听他开口,缓缓抬头,一对眸子里精光四射。程孤帆半句话没说话,蓦然愣住,半晌才道,“总捕头!”那人微微一笑,只点头道,“走吧!”
在程孤帆心中,总捕头神龙见首邢戚舞只若天神一般人物。自己入衙门十余年,才见过三、四次。不料,此时在小店中见到他,真是不知是喜是忧。
邢戚舞抬头只说了两个字,程孤帆便如逢圣旨,低头跟在他后面便要出门。迟曼犹不解,刚要开言询问,只听窗外喀喀几响,几扇窗户倾倒下来,竟摔进几个人来。这下连那个昏睡的掌柜也惊醒了。他吓得目瞪口呆,出不了声。
程孤帆与迟曼也面面相觑,细看时,这几个人已是气绝。程孤帆毕竟是捕快,他俯身细看,这几个面上一个个平安喜乐,似是幸福已极,毫无痛楚,再检查身上,都揣着利刃,每人袖口内侧都绣着一个小小的田字。
程孤帆惊道,“这是田府的人!他们怎么在窗外,怎么……”
话还未说完,自己也明白了。方才与迟曼在田府外想是露了形迹,田府高手众多,又在此紧要之时,自然派人跟了下来。只是他们伏在窗外,自己二人却不知道。想是邢戚舞下手要了他们性命。
他转过头去看邢戚舞,“总捕头,你……”邢戚舞摇摇头,“你也是多年捕快,怎么好象乱了阵脚,连伏在窗外的人都听不出。他们自然不是你二人对手,只是我若不除去他们,田府大批高手立时就到。走吧!”
这已是他第二次说走了。听他说话,似一切皆逃不他眼去,尽在掌握。
二人跟着邢戚舞,左转右转,又回到那栖身的小庙。邢戚舞指着后院道,“迟姑娘,齐花落的尸身就在后院,你去看看吧。”
迟曼忍不住眼泪又流了下来。程孤帆要抬步与她同去,邢戚舞却淡淡道,“孤帆,你随我回衙门。走吧!”
他声音虽淡定,但似不可抗拒,程孤帆虽不舍迟曼一人在此,但亦不由自主随他出门。
总捕衙门一如平日,不见半点异样。值事房灯光摇摇,绕过正气堂,到了后院。这是邢戚舞办公之所,程孤帆只来过两次,也都是紧急公事,从未认真打量过。后院空荡荡地,五间小屋一溜排开。
他随邢戚舞进了正中一间,挑明灯火。邢戚舞示意他坐下,在屋中踱了两步,才缓缓道,“你想必不知道,肖有狐今日已被贬官出京。”
程孤帆登时跳了起来,“昨晚我还在他家中!”
“不错,群臣也未想到,号称铁骨御史的肖有狐会一朝获罪。还好,性命家眷都无忧,只是被贬去岭南了。唉,此案并非你想得这么简单。田成佩身后一定还有人!”
程孤帆默然不语。他实是未想到居然一天之间就有如此大变化。
他忽地想到罗淳之事,“那罗……罗淳呢?怎地又去投案?”
邢戚舞叹了口气道,“这也正是我为何要说田成佩身后一定有人,凭田成佩与罗淳的交情,会让他去投案么?”
程孤帆沉了一下道,“我要去刑部大牢见罗淳!”邢戚舞苦笑道,“你去做什么,当面质问他为何要如此做?他为什么会是十殿阎罗一伙?田成佩背后有什么人?你认为他会说么?”
程孤帆又无语,即使二人面对面,即使知道罗淳是十殿阎罗一伙,但这些话还是问不出口。身在总捕衙门中,他心中的罗淳仍是十余年来的那个师友,而没有一丝十殿阎罗的影子,“依朝廷律法,此等大罪,罗淳只怕是……”
邢戚舞眼中也是晶莹闪烁,半晌才道,“用不着朝廷律法,罗淳本也活不过十天半月。他只怕已等不到今年的龙抬头!”
程孤帆大为震惊,几乎站立不住。邢戚舞摇摇头,“他这病也不是一时三刻之事了,只是众人都不知道罢了。二十几年的捕快,外伤内病,不是他一个人;病成如此还能撑起这衙门大局的,也只他一个罢了!”
程孤帆愣住了,心中苦辣酸甜,竟与平日听到同僚噩耗感觉一般不二,对罗淳的怨恨都如那晚的烟花一般消散,但胸中对田成佩的怒火却升腾起来。
这个凶手,害了十六里堡多少无辜百姓,害了迟磊、齐花落,害了肖有狐,如今连带罗淳一起害了,让他临终毁了一生令名。如果没有田成佩,或者没有此案,罗淳再过十天半月纵然殒命,也必身后哀荣风光,不愧一生名捕之名。
想到此处,程孤帆怒道,“总捕头,田成佩就逃了朝廷律法么?”邢戚舞冷冷道,“你又能如何?”
程孤帆用力一拍桌子,大声道,“我总捕衙门号称无案不破,无怨不伸,无恶不惩,无奸不除。难道都是浪得虚名?”
邢戚舞苦笑一下,并不答他话,缓缓站起身来,走到墙边,打开一个柜子,向里面指着,“你看!”(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