逃避苦难的十七个小时

我记得那年应该是2010年吧,刚好大一升大二。

暑假有两个月左右,也挺长的,所以临近放假,学校里到处都是招工的同学,搬个小桌子到宿舍楼前边,大刺刺的写上“招聘暑假工,昆山XX电子厂,包吃住,工资2600——3200”!咨询的人有很多,去的的人也不少。

上海、昆山、东莞、深圳、烟台等是比较热门的地方,厂子比较多的是富士康,当然还有好多其它厂子,由于时间久了,名字大都忘记了,实在抱歉,这些电子厂有日资、台资、港资等企业。都是流水线,工作难度很低,基本四肢健全的都能去做。

那时候听去过的学哥学姐们说日资企业管理严格,厂子干净卫生,吃的比较好。台资和港资企业内部还是用的繁体字,包括工牌名字等信息,就是不知道这些用繁体字的企业,和官方书面往来的时候是不是用的繁体字(哈哈,有些多管闲事了)

好了进入正题吧!

终于有幸,我也去了一次(其实这之后还去过一次)。

当时是我们班里有好几个人都是去这个地方,因为之前有过,到了地方不让进厂的情况,所以大家的首要选择是——靠得住,既然同班的这么多同学都选择的这里,即便到时候有什么情况,也能相互照应,况且还有班里几个和我不错的哥们也选择的这里,也想着下学期来了手头能宽裕一点,于是给家里打了个电话,然后就交了100块钱,等于是报名成功了。

在接下来的几天,就是准备复习以及小抄,毕竟考试不过,暑假来了还要补考的。

一周过后,考试科目也都完了,中午通知,下午集体在校门口坐车去工厂。当做上大巴车的时候,心里还是很高兴的,因为之前没有去过南方,也没跑过这么远的地方。

大巴车到漯河以后,我们转乘火车,次日才到达广东韶关。下火车以后,又有大巴车把我们送到厂区。

我没有记错的话,厂子是在一条东西路的南边。还是一个新建的厂区,进入厂区后到处都是光秃秃的,连根草都没有,厂子南边围墙外的土坡上倒是有些绿色,还有裸露着的红色土壤(记得高中地理说学过,我国从北向南依次次是黑壤、黄壤、红壤,红壤呈酸性,多灌木,如茶叶),可能是修建厂区时候挖的,新的植被还没有长出来,所以能看到着大片裸露的土地。

厂区里有很多宣传栏,有企业介绍,有厂区规章制度,也有模范员工介绍。由宣传栏得知,这是一家港资企业。(宣传栏里都是用的繁体字。说实话,有的繁体字我也不认识,只能从句子中去理解它是什么意思)

我们排着队,被领到宿舍楼前,然后就是分宿舍放行李,下楼进行新员工入职的一些具体事宜。第二天才开始上班。

这第一天记忆尤深的就是,中午我们一起去食堂吃饭,尴尬的不行,我们的河南话食堂的阿姨听不懂,阿姨的广东话我们一脸懵逼,最后还是用的肢体语言交流,才吃上了第一餐卤面(之前吃的都是自己带的泡面)。

讲真,那边骑摩托车的真多,到处都是。而且也第一次体验到了南方的太阳。北方夏季也热,但你站到阴处,还是能感受到一丝凉意,但韶关不一样,太阳就在头顶山,建筑物边上的阴处很小,根本容不下人在下面稍作休憩,而且即便找到了一个车棚,车棚下的阴处依旧酷热难耐。

第二天就开始进车间安排工位了,可能是我个头比较壮的原因吧,我被分在了一个有烤炉的工位,这个烤炉就是一个60CM见方的箱子,就是一个大的电烤箱一样,一个侧面是开放式的,里面放着一盘一盘的玩具配件。

整个流水线就是一条传送带,传送带两侧就是很多工位,每个人把自己的工作程序做完,放到传送带上,下一个工位的人,接着进行下一道程序,完了以后在放到传送带上,一直传送到最后一个工位。

我的任务就是,从烤箱里拿出已经加热好的玩具配件,装赔到传送带上流下来的玩具上。(因为存在契合牢固问题,所以有的配件需要加热后才能装上去,冷却以后就很难拆下来了)

车间里是没有空调的,只有几个大的排风扇,你可以想象南方那么热的天,没有空调,身旁还放着一个烤炉,炉里阵阵热浪伴随着刺鼻的塑料味时不时涌出来,那是有多热。

结果当天晚上回到宿舍,就发现背上就长了很多痱子,疼痛难当,宿舍是里也没有空调,人也多,热的不行,大家都在地上睡,还好我哥们带了一罐痱子粉,要不然当天晚上根本睡不了。

第三天我就去找到车间主任,跟他说能不能换个工位,结果被拒绝了。只好继续坚持,晚上回去,胸口上肚子上也长了痱子,继续涂痱子粉,以为水土不适,过两天就好,再坚持坚持。

在我坚持到第六天的时候,我终于坚持不下去了,我放弃了,那时候的我,膝盖以上脑袋以下全都痱子。来的高兴劲什么的早就没影了,只剩下烦人的一身痱子,刺挠的浑身难受。

第七天,我找到带我们来的老师,跟他说了我要辞职的事,他说行,让我自己去跟车间主任汇报一下,开一个证明,才可以走。(带队老师的屋里有空调有电视)。我在离别了带队老师以后,就自己去找到车间主任,开始我的辞职之路。结果从上午一直到下午五六点才办完手续,然后拿上单子,宿管检查完毕,拿着行李,到大门,门卫检查完毕后,我才终于走出了这个厂子的大门,逃离了这个让我长了一身痱子的港资工厂。

忍者满身的刺痛和酷暑,我走到厂子对面的小超市,买了一大瓶“美年达”和一桶“康师傅”,在问清楚老板娘“怎么才能到火车站”之后,我终于开始奔向了我十七个小时的逃亡之路。

因为上午的时候后,从我的MOTOA1200(还有多少人记得这款手机?)上查了列车信息,从韶关到AY晚上八点左右有一趟过路车,由于我出来的时间久已经六点左右了,我必须抓紧时间了,因为我还没有买票呢!

在匆忙告别老板娘以后,我顺从指示,向西穿过十字路口,站在路边等公交车,心急火燎啊!多亏当时是夏天,没有拿笨重的棉被,要不然拎着庞然大物的我,肯定行动会很不方便。背了一个双肩包,斜跨了一个中号的挎包。还有一个草席(这个不值钱,但真有用,后边会提到),以及手里拎着刚买的干粮,就这么孤零零的伫立在热浪逼人的柏油路上,汗如雨下,扉如针扎。

就这么煎熬了十几分钟,左右不见从公交车来(那时候真的慌的一匹,如果打车,买票钱就不够了,如果今天走不了,明天还得借钱才能走,关键人生地不熟的上哪里借钱,因为这钱刚刚够我回家),心理想是不是老板娘骗了我,或者是我走错了,这里根本就没有公交车,或者我已经错过了最后一班公交车,就在我胡思乱想六神无主之际,我终于看到了希望,姗姗来迟的公交车慢悠悠的停了下来,我不顾身上的大包小包,也忘记了浑身痱子的刺痛,一个箭步冲到司机师傅旁边“师傅,这车到火车站吗?”“到,最后一班了”这一刻,我如释重负,好像抓住了最后一根可以上岸的稻草,就连那浑身的刺痛也没有那么疼了。

司机师傅悠闲的驾驶着公交车,穿行在车来人往的马路上,一会儿踩一脚刹车躲避一下车辆和行人,一会儿停下等个红灯。我的眼睛从来没有如此专注过,站在车里的我一直目视前方,都没有向侧边看过一下。终于绿灯了,师傅熟练的打了一圈方向盘,公交车驶入了一条窄街,路中间还有不锈钢的隔离带,这一路倒是没有红路灯。

我掏出手机看了看,已经七点出头了。还没来得及紧张,师傅一脚刹车踩下,打开车门,一下子下去好多人,车厢里瞬间变的有些空荡,于是便找了一个座位坐下,这时候才有空看了一下窗外,天已经有些黑了,路上行人匆匆,应该都是回家的,那瞬间有一种特别羡慕的感觉,甚至是嫉妒。

师傅关上车门,我以为要继续向前走了。谁知他却掉头开始往回走了。我瞬间绷紧了身子,站起来走到师傅旁边问道,“我们不到火车站吗?”“到,这儿得绕一下”。

我又回到了座位,公交车开始往回走,在走到当初拐进窄路的十字路口后左转,继续沿着原先的道路向前走。

约莫过了有二十分钟左右,一句“火车站马上到了”,打断了我焦虑的心情。师傅停下车后,我都没来得及说声谢谢,就往火车站跑,因为时间真的不多了。

车站门口有铁栅栏分道围着,我跑过去,旁边一个工作人员问我,你身份证呢,我手忙脚乱的拿下来背包,找到身份证给他,他看完以后直接又还给我了,我把身份证揣进口袋,提上我的干粮就往里边跑,刚跑了有七八步,工作人员喊“喂!你的票呢!”,我才想起来,是啊!我还没买票呢!我喊道“我到里边买”,又听到“里边没有,买票在这边呢”。我赶紧回来,他伸手一指,买票在那边呢!我这才想到,买火车票可不就是在外边了吗!

背着一个包,挎着一个包,这边隔壁夹着我的凉席,那边受提着我的干粮,也不知道跑起来的样子是不是很滑稽,反正我就这么向售票处跑去,在奔跑的过程中,我还把腋下的席子又拿到了手里。

一口气跑进售票大厅,找到北京方向的售票窗口,擦!仅剩一个窗口在卖票了,窗口前排了有二十多人。我赶紧排到了队伍的后边,大概过了有五六分钟,队伍依旧那么长,我看了看大厅里电子显示屏上的时间,已经七点四十多了,又看了看手机上的列车时刻表,还有十几分钟车就要出发了,因为是过路车,车子停靠时间也就2~5分钟,时间越紧迫了。

我又看了看时间,又已经两三分钟过去了,队伍才往前走了一步,我不能再等了,这趟列车是我看到的最后一颗救命稻草,这之后就没有车了,如果不想想办法,我肯定会错过的。

时间不允许我再去考虑那么多的问题,平时脸皮薄又内向的我,也不知道哪里来的勇气,把干粮和席子放在地上,掏出身份找到钱,开始一个一个的问,请他们让我插一下队,要不就赶不上了。也不知道是那天运气好,还是我的真诚打动了那些人,亦或者他们从来都是乐意帮助别人的好人,我愣是从最后一个开始,一个一个的插队到了最前边(在这里我很感谢这些朋友,虽然我不曾记得你们的模样,但我终究记得有这么一串人,在那个平凡的一天,做了一件对我来说不平凡的事,我很感谢你们)。

“到AY,今天的”,几秒后,售票员道“没座了”,我说“没事儿”,售票员急切道“赶紧,这车还有五分钟就发车了”这是我有史以来买票最快的一次,拿到票以后,一边喊“谢谢”,一边往放席子和干粮的地方跑去,把票和身份证叼在嘴上,拎起东西就跑。

跑到进站口,还是那个工作人员,也许是他看到了我奔跑的身影,也许是他还记得十几分钟前的我,他扫了一眼车票,关切的说道“赶紧去”。

跑进车站,穿过大厅,来到候车站台,我傻了,没有看到车啊,看着空荡荡的铁轨,我心一下子就凉了,脑袋空空的,也不曾注意到诺大的站台,就我一个人,以及灯光拉出的几道或虚或实的影子,站台上的我好像一下子没有了灵魂。

“往哪儿走”,一句不是很响亮的声音,如同救命的绳索,把我拉回了现实,脱口而出“AY”,“往那边,上天桥,到前边的站台,快去,车马上走了”我向左边看去,果然有一个天桥,我奔过二三十米的天桥,下边确实还有一个站台,跨下最后一个台阶,我看到这了车次牌上的红色车次,可不就是我要坐的那趟。

心在想怎么站台还是一个人都没有啊,车倒是有一列。脚步并没有停下,往前跑了大半截车厢的距离,才跑到一节车厢的入口处,看到列车员刚把上车踏板给收起来,他看着我道“这趟车”,我说“是”,他一伸手,我赶紧拉住,他一用力一把就把我拉了上去。然后就是关车门,在关车门的同时,车辆已经缓缓启动了。

还好,还好,总算是在最后一秒赶上了,总算不用露宿街头了,千万句道谢在心间飘过,却没能说出来。

车厢里比较拥挤,我买的是站票,也就无所谓哪节车厢了。在车厢尾部饮水机对面的位置,我放下席子,这下席子终于开始发挥它的作用了。坐在席子上的我,终于踏上了十七个小时的漫长旅途的起点。

说是十七个小时,其实差不多是十八个小时,因为在郑州耽误了很久,所以后边的站点都晚点了很多。

席子很硬,但很舒心,我终于得空喝一口我的“美年达”了。很甜很甜,还有那种气泡破碎在口腔壁上的感觉,痒痒的!麻麻的!很舒服!(至于为什么不大口大口的喝个痛快,一方面是我没带水杯,只有这一瓶饮料,另一方面就是,快速大口的饮水,其实并不能很好的解渴,只有小口多次,才能更好的解渴,还不用频繁上厕所)

车厢里的空调开的很足,身上的痱子也感觉不到疼了,又喝了一口我美美的“美年达”,我拿下双肩包,抱在怀里,闭上眼睛开始好好享受这来之不易的冷气(空调)。

以前坐火车,我都喜欢白天坐,可以看风景,这次我却没有了一点兴趣,虽然窗外漆黑一片,但我想,即便是山山水水,我也不会去看的,因为我很累,很累......

不知不觉间,被那句“来,腿收一下”惊醒了,我没有钱买小推车上的东西,我只有我的“美年达”和“康师傅”以及两根火腿肠,我知道现在还不是对他们“动手”的时候,我又喝了两口“美年达”。然后站起来让小车子过去,我知道他还会回来的,于是,我到车厢上下客的地方抽了一根烟。果然,在大约十来分钟后,小推车又回来了,车子上的东西,貌似没怎么少啊。

坐回席子上的我,无聊的拿出手机看了一会儿小说,发现看不进去,也就放弃了。车上的噪音并不大,我想继续眯上眼睛打个盹,却怎么也入不了梦乡。然后我就发呆,听傍边的老哥哥们闲聊。由于我出去的比较少,有些地方话话,其实也不大能听懂,听着听着就困了。

我再次醒来的时候,已经出了广东,到了湖南境内,具体是是地方,我也不记得了,这次还出了车厢,到站台上透了透气,站台上好多卖方便面和饮料的,大都是“康帅傅”“雷碧”等,还想看看有没有其它,痱子的刺痛感就来了,于是我马上就回到车里。其实我早就忘了,我身上已经没有多余的钱了,剩下的在我下了火车以后,我还得转汽车用。

这个站点上下车的人并不多,车厢里依旧比较拥挤。漫长的路途,就怕孤独,而这份孤独就一直伴随着我到了郑州站。

到郑州的时候,天早就亮了,列车在郑州停靠了近半个小时,才再次启动,这次我美美的“美年达”已经快没有了,我也没有出去,我知道外面一定很热,一热我身上的痱子又该疼痛难忍了,于是我知道是时候该对我的“康师傅”动手了。泡面加火腿,我想这应该是每个做火车的普通人都有过的经历吧!他虽然不能把我的肚子填的饱饱的,至少能让我不再那么饿,不再看到那辆小推车时,眼睛只发绿。

终于在下午一点的时候,我到站了,这个时间点是一天之中最热的时候,在我下车穿过地下通道,出来车站的时候,我身上的痱子全面爆发了。汗水冲到眼眶里,扎的眼睛都睁不开了,我赶紧用褂子擦了擦眼睛,才又勉强睁开眼,顾不上停留,我赶紧就去找我们那儿的大巴车,还好有一辆,车上也没几个人,我知道估计一时半会走不了。

找了个树荫,因为痱子疼,我又不敢靠在树上,只好站着(席子送给了一个去往北京的河南小哥),忍着刺痛点了一支烟,这逃避苦难的十七个小时终于结束了。

看着这个宽阔的广场在焦阳的炙烤下,出现扭曲的地砖线,我知道我终于还是回家了,终于还是向那一身痱子低了头,向那一次的苦难缴了枪。我想哭来着,但还是忍住了。

经历困苦不一定能成长,但至少能给我们坚强。

后记:回家以后,天天去游泳,一周以后痱子就自愈了。

文章里的照片均来自当时的摩托A1200,由于时间较长,就找到这么几张了。

期间也感谢我的挚友,要不是他去银行给我转的二百块钱,我都没钱买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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