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江是蓝绿色的,比浅蓝的天空深沉复杂。其实大江水面应是土黄泥沙色,但映了天的瓦蓝色,从另一个角度和时刻看江面又呈蓝紫色,这是天蓝与水黄融合的颜色,有时是半蓝半黄,可以说是半江澄黄沧波参差错落着半江蓝水,但比起半江瑟瑟半江红还是差点味道的,因为太平常,平常得显而易见,反而不觉得美。从长江大桥上看大江是淡粉蓝合着苍天烟波的颜色,不全是淡蓝,也不全是苍白,可能还有淡黄融合在那里。说起大江,若是晴日坐公汽经过大桥,看烟波江上,粼光闪烁,随着车移如星光飞渡。看广阔江面与地平线连接处,极目之下,大江连接着两岸建筑街道,东西南北环视无比辽阔,可见远处江天交接处呈水平微显弧形,与黄鹤楼登楼远观极景似可一比,又无需花钱,是平生一大快意事矣。
不过心情不好时不要凭栏望江,江的波澜和旋涡会扰乱心绪,更不易解开心结,如徒步走向江边,远观大江似好些,可自解心事,重度心障者除外,江水多旋流,解不开曲肠,反而易绕进去。
印象中大江是苍凉肃穆又无情的,看不出一点源自水的智慧,说它是一片混沌莫可明状之物也不为过。我喜欢大江,却少有时间去看,心却不时系念之。等真的见到大江,又为其苍茫萧瑟为之一悚,它称不上浪漫,漩涡迂回曲折的江水消受不了这词,江面波澜寂涌,不为人所觉,江水裹挟着岁月河床的泥沙,淡黄得消隐了怀旧。逝者如斯夫,它是冷面而残酷的,岁月换了人间多少天地,偷换了几多少年容颜,都不如奔流的江水消抹淡然了多少刻骨铭心的时刻,那些被记忆忽视却暗自珍藏的往事,曾经珍惜的人,事,情感,都被大江挟裹而去。那些天地,容颜,人,往事,情感,今在否?何以在?
站在岸上只见大江之水绕着城市沿岸向北流,我这才意识到大江是往北流的,与三国电视剧主题曲歌词的滚滚长江东逝水是不同的。其歌词源自明代杨慎所写《廿一史弹词》第三段《说秦汉》开场词,滚滚长江东逝水,浪花淘尽英雄……。词的开首两句令人想到苏轼的“大江东去,浪淘尽,千古风流人物”。据说杨慎发配至云南充军,押至湖北江陵(今荆州市)时,见渔夫和樵夫在江边饮酒,谈笑,烹鱼。杨慎突发感慨,写下《临江仙·滚滚长江东逝水》。而苏轼的念奴娇·赤壁怀古,大江东去,浪淘尽,千古风流人物…。这首词是他谪居黄州时游赏黄州(现黄冈)城外的赤壁矶时写下的。两者都是诗人失意时所写,一篇滚滚长江东逝水…,一篇大江东去…,都是写长江往东流,而写诗处一个在古江陵,一个在古黄州,都在湖北境内。如今见大江流经武昌至汉口段是由南往北流的,而我的人生既无得意处,起点不高,也谈不上有失意处,顺世而生矣。查网文资料,长江主要支流大多是由南流向北的,也有支流自西往东流的,说是因东面地势低,水往低处流是中国的地势西高东底决定的,一般是东部海拔比西部低。我不是地理学家,猜想由南往北流,估计也是因南高北低的缘故。不管自西往东流,还是由南往北流,都是高地段往地势低的地方流,顺流而下这是水的性质所决定的。又想大气候多是由北方而来,渐近而影响南方乃至武汉的天气,联想到人生的际遇无不是因时而变,顺势而为,而对时代发展大趋势的走向有识见,有洞察,有前瞻性,则需要人生的历练和精神的砥砺前行,平凡如我辈者并非轻易能做到,只能勉力而为。俗话说人往高处走,水往低处流,往小处说人活一世是需要不停奋斗的,是要有所追求的,不能小富即安,满足于现状,用通俗的话讲就是要活出个人样来。老妈总说水是往下流的,意即往低处流,比喻老一辈辛辛苦苦还不是为了下一辈过得好。我想努力奋斗,一是为自己,虽人到中年,一事无成,但也要忙里偷闲,勤写勤画,给自己一个交代。二是给孩子做个榜样,言传身教,耳闻目睹,给他以好的熏陶和影响。
四月底其实是枯水期,沿江露出许多滩泥,若是在涨潮期,江滩,滩泥及其上的芦丛还有亲水梯台都会被水覆盖。以前江滩上有许多企业的临水建筑物,阻了汹涌的江水,水无处去,反而提高江水的水位,对防洪不利,如今江滩公园景观(原来的长江大堤旧址,滩上乱建的企业建筑也被拆除。),不仅渲泄引导了江水,也建有亲水平台,防洪生态人文一举两得。江滩有三道大堤,里外三层。长江边是芦苇丛,往上就是亲水梯台,中央路上间隔的花坛和坛内柳树林,再往上是广场、花园、健身设施、游泳池、树林等休闲地方,再往上是一道高高的最后一道堤,比外面的公路高许多。有了这些保障,游客可宽心地游览江滩,在不同季节时段,各取所需,平时游江滩,看芦丛和大江,涨潮时可亲水,不亦乐乎。
我并不是江滩的常客,先前并未注意到岸边的江芦,近年来从报纸上得知有,也见过几次,想江城也有芦苇呢,比教科书上芦花荡的芦苇差不了多少。我并非土生土长的武汉人,是外来户二代,84年7岁时才随父到汉定居,在城市里四处漂泊打工,而归属感并非那么轻易获得。住得这么久了只听得懂武汉话,说些弯管子汉腔普通话,却并不会讲地道的街巷方言,但这并不妨碍我看大江,看这城市的风景,血脉已内定我是荊楚大地的儿女…。
土是酱黄澄黄色的,江水是或淡或浑的黄水。土地是融于江水的,江水万年之后会改道或干枯,河床沧桑变化也会变成陆地。这种想象依现实看来过于空泛大而无当,但现实是往前奔走的,世界无时不变,超越了人的寿命和约定俗成的想象,也延伸了现实的疆域,未至的将来,也是多年以后人所面对的现实。土地是城市的根基,山,丘陵,土坡是其骨骼,而湖水江水就是其血脉和文化深流。如果说城市是容器,那人就是其内质。光有土地,山川,房屋,没有人还是缺少了活力,是人开垦利用土地,欣赏山川草木之美,赋予房屋灵性,这些大江是看在眼里的,因其从亘古流到至今,似奔流不竭。它看惯白云苍狗,世事沧桑,人事纷纭,其寿之长,直如庄子逍遥游文中百岁千岁为春秋的冥灵大龟和古树大椿,凡人不知其寿有多少年,千年应是有的,它就像一个庞然大物,永生的精魂,里面溢满精神生命的魂魄。近水而居的人死了精神魂魄在何处安居,也许就栖息并融汇于大江,至于溺水的冤魂,需要别样的超度,而殉情的情痴只有自劫自度了。
我忽发奇想,若眼前的大江在阳光下幻化成水中升腾的大鸟,周身由众多精神生命凝聚而成,灿若星光,似水波粼粼,振翅奋翼,周身飞珠迸玉,想毕观之,兴许能解乏。我仿佛看见西边天上有巨大的云阵,由许多粉白紫的小云,大云积聚排列而成,似庞然大鸟展翼,占据了半边天,那“云鸟”也许是江中的大鸟变化而成,而后鸟状云从尾部倒着飞,尾部逐渐凸出往东南边飘去,又像是蹲着的巨蛙,张着大口。巨蛙头部伸长变成鱼头鱼身,继续往东南方飘着,腿部飘移撑开变成鱼尾,由许多大大小小的云嵌成的大鱼慢慢掠过灰蓝的天空,像把它吃进透明,有空隙的肚里,再过一会看,鱼形倾颓,消失了,只浮着一些灰紫的云絮。余云或沉坠下去,或融于灰蓝紫的天幕。我想庄子的“鲲鹏”也是这般的想象物,只是略有不同,庄子文中是由巨鱼鲲变成大鹏,我的想象是先从江中变成大鸟,然后水淋淋的大鸟往天上飞变成巨大云鸟,再由云鸟倒着飞过来,变成蹲式青蛙,最后才变成巨鱼。这想象的幻景和我先前时常观云并记录云天风景有关,看得多了,记得多了,偶然兴起想象便有实在的根据。那庄子的恢宏想象的灵感来自何方,是这大江吗?或是偶尔看天上云的变化?也许两者皆有之。我想同是南方楚人,所看诸物及想象大体相近,只是略有出入罢了。
大江似流动的镜面,破碎的镜像在水中倒映两岸景物和蓝天,摊开颀长的手臂,迴环相拥,你推我搡地摧促波涛向前涌动,就这样流动了几百年或上千年,眼前的大江早已不是以前的大江,我看它时,它已逝去了,留在我眼里的只是“抽象的“大江”的概念。事物变化之极,莫如大江,我说它时,眼前的大江己经飘逝远方了,难怪孔子立在岸上说,逝者如斯夫,这大江几乎成了时光飘逝的代名词了。大江本是含泥带沙的浊黄,倒映了蓝天,远看去是蓝绿色,不变的天穹映于流动的江水中,动静之极,莫过于江天。大江就是天下之极镜,倒映着人世的镜花水月,我是把长江视为倾诉衷曲的对象的,以腹语的独白来描绘心内镜像融于江水中。以往的岁月,在汉阳,青山,武昌,汉口不同的地段,我把无处诉说的心曲尽情说于大江,它不会泄漏我的心事,也不会反感我的倾诉欲,往往“说”出来后,心情也会舒畅很多。这样看来,大江也有保健抚慰人的作用,像是一个现代人的心理咨询师。
人眼是从里向外望的“活体”镜面,看外界诸物,刺激了感官,才激发了意识和观念,但人眼的角度有限,不能三百六十度无障碍看,这是人眼之限,所见不一定全面,不一定真。但人有心眼补充,“望”得远,思得深,要求助于心智之眼。
我看长江只是某时某段空间的印象,还是远观的印象,虽难免以偏概全,却也可借一管之窥,观局部推及全体。总的说来大江是混沌的,既有含泥的浑浊,也有淡黄的清冽,其远则烟波浩渺,近则柔水轻风,非善非恶,非死非生,既非现在,也非过去,更遑论将来,既能淹死人以洪汛扰民,也能浮舟载人利民生,就像一个不可言说之物。斗转星移,那些谈论长江及江上景的文人亦随江流远去,有功名的无功名的都烟消云散。人,生而有限,若苦短若漫长,恍恍惚如一场接着一场的梦,功名利禄,英雄功业名士风流,平凡如我辈均不沾边,这一生该如何度过?有人说人生如戏如梦,扮好自己的角色就行,京剧艺术家梅兰芳曾写过这样一副对联:“看我非我,我看我我也非我;装谁像谁,谁装谁谁就像谁。”别人眼里的我不一定就是我,我眼中的我并不一定就是我的全部,我装谁就像谁,谁装谁就像谁,除了装谁的我,及别人眼中的我,我眼中的我之外,我又在哪呢?这是梅兰芳对联没有说出的疑问。可见,人生仅仅是一个过程而已,不同的阶段演好不同的角色,但这些角色是我吗?人生应还有超越角色之外的价值与意义。既然人生的问题不似那么简单地得以解决,也不能从根本上解决,那就留待个人去思索和实践吧!想起一首佚名古诗:四月江水流,涵沙混天青。风筝荡梦泽,碧水浮江城。虽似打油诗,无意于平仄和押韵,但也颇合今日感触。古往今来诵长江的诗不少,有的写别处的长江,不知有无吟此处长江之诗,本想查找,转念一想这些有意义和无意义的诗会随着江波的起伏而洇消无踪,时光淘尽了这些对大江阐释的作品,空余大江万古流,我有些无奈地叹息,默默地看向远方,江只是另一个天,天只是另一个江,哪是天,哪是江,一时还难以分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