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是一年秋高气爽的时节,天空万里无云,映衬在湛蓝天幕上的乌桕树的叶子逐渐变黄变红,在风中沙沙作响,不时落几片到公路上。
公路上只有我一个人,在看着飘零的树叶发呆。
不久,一个塌鼻梁、满脸雀斑的小姑娘赶着一群鸭子走来。那一群傻头傻脑的鸭子在我面前停留了一下,犹豫着要不要从我身旁穿过去。
小姑娘拿着一根细竹,站在鸭子后面望着我。我退到公路边,示意她可以放心赶鸭子过去,但她没有动,仍旧站在那儿望着我。
“你这是想干什么?”我问,“为什么不继续赶你的鸭子?”
“我想听你讲个故事。”小姑娘说,“我知道你会讲很多故事。”
“故事嘛,我倒是有的,但鸭子们未必愿意站在这儿一起听。”我笑道。
小姑娘也笑了,她吆喝了一声,将鸭子们赶到路边的水田。它们立刻像回到天堂乐园,在水田里穿梭觅食,时不时发出嘎嘎的大叫声。
“现在你可以讲了吧。”小姑娘回到我身边问,眸子里充满了幻想和期待。
“好,那么你听过丑小鸭的故事吧?”我坐到田埂上问。
“听过,所以你不要跟我讲这个。”她也坐在我身边,瞟了一眼远处的鸭子说。
“那我就说一个丑小鸡的故事吧,这个你一定没有听过,因为很少人听过。”
“好啊,快开始讲吧!”她眼里满是兴奋。
于是,我开始了讲述——
从前,有一只很大的母鸡,她在受孕后陆续生下十颗蛋。她打算快些让鸡宝宝出生,于是她整天伏在鸡窝里,足不出户。
母鸡专心致志地孵着小鸡,甚至连吃饭也不想去吃了,因为她不想离开鸡窝,怕小宝宝们受凉发育不好。好在一只公鸡非常关心母鸡,每天啄些米啊虫子啊放在母鸡的窝边,让母鸡一伸脖子就可以吃到。
转眼过去好多天,蛋壳里的小鸡们逐渐发育成形,开始在壳里头晃动。
“叽!叽!”他们用小嘴啄破蛋壳,一只只探出头来,使劲儿往外钻。
你知道,这时候的小鸡都显得有些丑,湿漉漉的羽毛粘着瘦弱的身子,尤其是最后出来的那只,颜色又杂又怪。
小鸡们都彼此看着,觉得样子很丢人。于是赶紧到太阳下晒一晒,不久,他们的羽毛就干了,变得膨松,好像一个个小棉球,非常可爱。
“叽!叽!叽!”他们高兴地叫着。
可是最后出来的那只小鸡在太阳下晒了很久,虽然羽毛是干了,可是样子依旧很丑。因为她的羽毛太杂了,有黑有灰有黄,而且参差不齐。
“她真是个怪胎啊!”其他小鸡们说。
“跟她在一起太丢脸了。”
“是啊,我可不想拉低我的身份。”
“别理她,我们跟妈妈去找虫子吃吧。”
小鸡们在鸡妈妈的带领下,开始向一块草地走去。最丑的那只也跟在后面。
“你别跟着我们!”小鸡们不满地对丑小鸡说。
“孩子们,她是你们的小妹妹,你们不可以欺负她。”鸡妈妈说。
“可她太丑了!”
“再丑也是你们的妹妹,也是妈妈的宝贝啊,要是你们不愿意接纳她,妈妈会难过的。”
“好吧,妈妈,我们接纳她,你别难过了。”
于是,丑小鸡也跟其他的兄弟姐妹一起在妈妈的身边觅食。但是,她还是感到自己不被喜欢,其他小鸡们都尽量同她保持距离。至于那些鸭子啦,小鹅啦,小猫和小狗啦,也都不大喜欢跟这只丑小鸡一起玩。于是,丑小鸡经常独个儿在树下觅食,她感到孤独时,便时常望着湛蓝的天空发呆……
“嗳,我也是一只丑小鸡……”坐在我身边的小姑娘喃喃地说,“班里的男生女生也都不喜欢和我玩。”
“那么,你还想听下去吗?”我望着她忧郁的脸,感到一阵同情。
“听,我很关心丑小鸡后来怎样了。”她说,又望了望那群在田里觅食的鸭子。
天空很蓝,阳光很明媚,鸭子们都很快乐,在水中游来游去,有些把头扎进泥水中啄食,只露出一小截屁股。
“好,那我接着往下讲。”我说。
“妈妈,为什么我长得这么丑呢?”有一天,丑小鸡伤心地问妈妈。
“孩子,长相是天生的,我们也没有办法决定。”鸡妈妈说。
“那么,我就一直这样受人歧视吗?难道我就没资格拥有快乐的人生吗?”丑小鸡委屈地说,“上天为什么对我这样不公平?”
“不,任何人都有资格拥有快乐。也许上天有别的意思,老天爷希望你拥有强大的内心,拥有美丽的心灵,拥有从心灵深处生起的那种谁也夺不走的快乐。”
“我不明白,妈妈。”
“宝贝,这世上有两种美丽,一种是肉眼可以看见的美丽,另一种是肉眼看不见,而只能用心感受到的美丽。前一种美丽来自外在身体容貌,它会随岁月改变,逐渐老去。后一种美丽来自一颗纯洁高贵的心灵,它是永恒的美。也许有些人没有前一种美丽,可是每个人都可以靠自己的努力而拥有后一种美丽,而这种美丽能够超越所有前一种美。”
丑小鸡听得有些痴了,虽然她还是不太明白妈妈的话,但她非常高兴自己可以通过努力而拥有永恒的美。于是她问:“妈妈,那我要怎样获得永恒的美丽呢?”
鸡妈妈说:“你要多读书,学会思考。多去经历一些事,在每一件事中总结经验教训,在每一种挫折与伤痛中反省自己,学习从自己身上找原因,学会理解,学会包容,学会原谅,培养智慧与爱,这样你内心就会不断净化,越来越焕发出圣洁的美。”
丑小鸡仔细地听着妈妈的话,那些话对她来说还是太高深了,没法理解,可是她在心里记下这些话,希望有朝一日能够理解它们。
大约两个月后,小鸡们已经长大了许多,翅膀上长出一些硬的羽毛。这时,鸡的主人——一个农民将小鸡们全都抓进一个竹笼子里,拿到集市上出售。
集市上人来人往,各种小贩将摊子摆在路边。他们有的卖菜,有的卖水果,有的卖衣服和鞋子。各个村子的人都来赶集,好像过节一样热闹。有个人想要养小鸡,便到卖小鸡的摊子前看。
“小鸡多少钱一只?”那人指着笼子里的小鸡问农民。
“十五块。”
“这么贵!便宜点吧,我全买下。”
“不不,这已经是最低价了,养了两个月的小鸡难道还不值十五块吗?”
“好吧好吧,那我要挑一下。”
于是,这人挑选了九只漂亮的小鸡,只留丑小鸡一只还在笼子里。
“你把这只也买下吧,十块卖给你,成吗?”农民指着丑小鸡说。
“不成不成,那只太丑了。”
“丑有什么,养到过年拔了毛放到锅里煮来不也同样是肉?五块卖给你怎样?”
“不要,你留着自己养吧。”
“算了算了,白送给你吧,这一只我也不想养了。”
“嘿,你自己不想养,我就更不想养了,这么丑的小鸡,看着就碍眼,我不要。”
那人付了钱,将九只小鸡装进自己带来的笼子提走了,只留丑小鸡还在农民的笼子里。
集市散后,农民提着鸡笼子回家。他在山路上走着走着,忽然就放下了的担子,将鸡笼子打开,说:“去吧,丑小鸡,我也不想养你了,你自己在山里碰运气生活吧。”
于是,丑小鸡被抛弃在山林里。起初,它还叽叽地叫着想尾随农民回家,可是农民却挥起扁担吓唬它,将它赶进丛林里,然后挑起鸡笼走远了。
听到这儿,小姑娘流下了同情的泪水。
“真可怜啊!丑小鸡连家都回不去,我还有爸爸妈妈呢。”她哽咽着说。
我静静地看着她,看泪水像露珠一样从她的脸上滑落,在阳光下反射出晶莹的光。这是一颗纯洁的心灵在发光啊!
鸭子们还在水田里嬉戏,丝毫不知道这世界还有悲伤存在。可是在这里,在我身边,一个小姑娘正因为我讲的故事在流泪,她的心多么柔软而富有同情啊!
“请你继续讲下去吧,我希望丑小鸡在野外能够平安。”小姑娘说。
于是,我又开始了讲述——
森林里的夜晚显得特别恐怖,乌黑的树木轮廓像怪兽一样耸立在各处。猫头鹰发出呜呜的鬼叫声,使空气中充满了紧张不安感。时不时传来野兽奔走的脚步声。丑小鸡胆战心惊地躲在一丛灌木里,它不敢出来,怕被野兽吃掉。
“妈妈!妈妈!”她在心里叫唤着,流着泪水,不知不觉睡着了。
天亮时,她从灌木丛里出来,立刻碰上一只正在吃草的小灰兔。
“你好,请问你能收留我吗?我没有家了。”丑小鸡说。
小灰兔看了看丑小鸡,说:“不行不行,兔子和鸡是不能住一起的,更何况你这么丑。”
丑小鸡只好低着头走开。她在森林里走啊走啊,遇到好多动物,但他们都不愿意收留她。
当又一个夜晚来临时,丑小鸡躲在灌木丛里,透过树梢看见了月亮。她又想起妈妈,但这一次,她想起妈妈说过的话。她决定让自己坚强起来,去获得永恒的美丽。
第二天,她又在森林里行走,但这一次,她不再乞求别的动物收留自己。她开始为自己寻找一个可以建窝的地方。
在林中一条小溪附近,她发现了一棵树干像螺旋一样盘旋扭曲的老树。老树的心已经空了,好像迷宫一样通到顶。
于是,小鸡沿着螺旋的树洞往上爬,爬到树枝上。她发现这儿的确适合建造一个窝。
她开始学习像小鸟一样搭窝。她衔来许多细枝,在树杈上编织起来。几天后,一个简陋的小窝编成了,里面还盖了一些干草,睡起来挺暖和。
“现在,我有自己的家了。”丑小鸡愉快地想。“而且,这附近有的是草籽和虫子,食物一点儿也不缺。”
“真好啊!”小姑娘也露出笑容,“丑小鸡不会挨饿受冻了。”
“是啊,她让自己独立了。”我说,“这是非常了不起的事。”
“可是她仍然没有朋友,像我一样孤独。”小姑娘黯然地说。
“别担心,她会有朋友的,而且是一些高贵的朋友。”我说。
“真的吗?那你快说下去吧。”
关于朋友这件事,起初我也很同情丑小鸡,可是后来却羡慕起她来。这是真的,因为丑小鸡每天都想着妈妈的话。于是,在她靠自己解决了生存问题后,便时常跑到森林图书馆里借书看。她要让自己学会思考,懂得更多知识和道理。
一年之后,丑小鸡已经变成有学问的小母鸡了,只是样子依旧很丑,仍旧招很多动物耻笑。可是她已经不为此难过了,因为书本启迪了她的心智,让她更深地理解了妈妈说过的话。只是童年的自卑感还残存在心里挥之不去,使她觉得不快乐。
“也许我努力得还不够,”她想,“我的内心还不够强大,还不能拥有高贵美丽的心灵。”
这样想着,她决定有所创造,而不只是光读书。于是,她开始学习唱歌和绘画,学习写许多小诗。虽然这些作品不起眼,没有多少人关注,可是她却从创作中发现了一种充实的快乐。
“有这快乐就足够啦!”她笑着想。于是继续日复一日地做这些能带给她快乐的事。
丑小鸡变得越来越快乐和自信,她已经忘记了自己的容貌。她每天愉快地哼着歌在森林里行走,去画一朵小花,或在水边写一首小诗。动物们逐渐被她的快乐感染,逐渐忽略了她的丑样子,甚至觉得她一点也不丑。
许多小动物跑上前来说:“鸡姑娘,我能跟你学习唱歌、画画和写诗吗?我们也想像你一样快乐!”
“可以啊,我很乐意分享!”丑小鸡说。
于是,丑小鸡成了一位小老师,带着许多小动物画画和写诗,一起去发现自然的美,发现生活的美。动物们感受到了从来没有过的快乐,大家都非常感激丑小鸡,在他们眼中,丑小鸡比孔雀还要美丽了。
一些鸟儿将这事儿从这片森林里传播到世界各处,引来仙鹤和天鹅,还有大雁,等等一些喜欢艺术的大鸟。她们不远千里来到这片森林,就为了跟丑小鸡做朋友,一起进行艺术创作,于是,丑小鸡就有了越来越多的高贵朋友,令森林里的动物物很诧异,他们中再也没有人说丑小鸡丑了,甚至他们也以能跟丑小鸡认识为荣。在他们眼中,丑小鸡已经像一只高贵的凤凰一样,全身散发出自信和快乐的光芒。
故事到这里大体就讲完了。我转过头望着小姑娘,她的脸正露出笑容。
“这是一个好结局,比我想象的要好!”她快活地说。
“是吗?你原来是怎样想象的?”我问。
“我原来以为,丑小鸡会在神仙的帮助下变成凤凰的。”她说。
“哦,那你为什么觉得我这个结局更好?”
“因为没有人见过神仙,我也没有见过,所以丑小鸡最好依靠自己。”
“嗯,那么你呢?”
“我也要像丑小鸡一样,依靠自己获得心灵的美丽。”
“很好,真的,你会成功的!”我抚摸着小姑娘的头说。
一阵风吹过,树林发出海浪一样的响声,提醒我应该回家写下这故事。
“现在我得走了,”我站起身子说,“你需要一直看着你的鸭子吗?”
“不需要,等太阳下山时再赶它们回家就行了。”
“那这段时间你要做什么?”
“现在我想回家取我的书和画笔来,我要在田埂上读书,还要把鸭子们画下来。”
“很好,就这样做去吧,再见,丑小鸡姑娘。”
“哈哈,再见!”
小姑娘跑回家了,我微笑着走上公路,看见乌桕树的叶子在风中快乐地摇摆着。田野、天空和树木,一切都是那么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