低头的一刹那,他仿佛看见那个微熹的早晨,阳光微热,年华盛放,她对他说,“我走了。”
她眼底的光,终于熄灭了。
他闭上眼睛,整个世界,都暗了下来。
文|莹莹
01
顾微微在卫生间里吐了许久,像是要连内脏都一并吐出来。她随手抽了几张纸巾擦了一把脸,抬起头看着自己这张酒后微红的脸。她对着镜子苦笑,难受,却又心甘情愿。
她一出来,周牧清就递了一块手帕给她,“没事吧。”
这年头,随身带着手帕的人不多,周牧清是顾微微见过的极少数的几个之一。他的身上总是带着手帕,不同样式的,却都是花色极为朴素的。
“没事。”顾微微摇摇头,婉拒了周牧清的手帕。她双脚略微有些立不稳,颤颤巍巍地回到席间,继续与客户方把酒言欢。
顾微微是周牧清的助理,第一次出去应酬就表现得酒量惊人,把客户喝到全部趴下,在公司里扬名万里,人人都知道她“千杯不倒”。后来,每次应酬,周牧清都带着她。
这次,顾微微是真的醉了,喝了多少杯酒,谁也记不清了。她只知道,白的,红的,都喝了不少。等所有人都散场的时候,她连路都走不动。她双手撑在桌子上站起来,没走两步,人就瘫在了地上,不省人事。
大约是一个小时后,她头痛欲裂地醒来,双手胡乱地在黑暗里摸索着自己的包。迷迷糊糊中,她像是抓住了什么,冰冰凉凉的,很是舒服。她不由得握紧了些,嘴里不自觉地嘀咕着,“真是舒服。”
“醒了?”有声音在头顶响起。
顾微微睁开眼睛,才知道自己紧抓着的,是周牧清的手。这下子,是彻底清醒过来。她跟触了电似的抽回了自己的手,脸红到了耳根子后面。她想不起来,自己是怎么在周牧清车里,而且居然还睡了一觉。
她开始手足无措,在慌乱中拿起自己的包,就打开车门往外冲。
直到顾微微房间的灯亮起,周牧清才启动车子,掉头离开。顾微微躲在窗帘的后面,看着车子渐渐远去,没入黑夜的车流。
周牧清总是一贯的沉默,话不多说。
而顾微微,她从来都知道,她和周牧清的关系,只限于上司和下属之间的距离。
02
作为助理,顾微微的工作做得相当出色,她清楚地知道周牧清的所有喜好。她知道周牧清喜欢的咖啡加奶不加糖,甚至连温度都可以掌握得刚刚好。她会把周牧清的所有文件分门别类,让他一眼就能找到想要什么。无论是普通到订餐,还是单打独斗和合作方谈项目,她都细致而周到地做好任何准备。
不出一年,顾微微成了这家公司加薪最多的那个新人。伴随着她的加薪,流言也跟着四起。那些在背后说闲话的人,无非是嫉妒她资历最浅,薪酬却拿的不少。
她是在洗手间外面听到的。
“哎,最近公司里都在流传,说顾微微傍上了周总。”
“早听说了,不然,你说她一个新人,凭什么给她加那么多薪水,肯定是背后有人呗。”
“你还别说,有次我去周总办公室签署一份文件,看见她们在那里眉来眼去的呢。”
“真的假的,看来大家也不是空穴来风哦。”
顾微微紧握双拳,才忍住不冲动,小声地嘀咕着,“胡说八道。”
她一转身,周牧清就在身后。和她一样,他也听到了。
顾微微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周牧清自顾自走在她的前面,头也不回地丢下一句,“把利丰项目的资料整理一下,送到我办公室来。”
顾微微立在原地,不满地皱了皱眉头。周牧清总是这样,面上冷若冰霜,似乎是个天生不会笑的人。但待人,又是平和的。只是,是一种看不出情绪的平和。
顾微微整理好资料,放在周牧清的办公桌上。周牧清低着头,在处理一个文件。
她刚想开门退出去,周牧清的话在她身后响起,“她们刚刚说的话,你别在意。”
顾微微突然像是鼓足了勇气,她放在门把上的手缩了回来,回过头来盯着周牧清的眼睛,一字一顿地问,“你会在意吗。”
她的眼睛里,一股热烈的光芒腾腾升起,满心期待,又惴惴不安。
周牧清把头别在一边,并没有回答这个问题。顾微微心下明了,推开门,去准备下午的会议。
她想起刚刚那两个同事说的最后一句话,“有什么了不起的,充其量也就是个小三,谁不知道,周总的太太在美国啊,只不过太远,管不到罢了。”
这些流言蜚语,也有一半是对的。
就是顾微微的心,对周牧清,的确是有一丝期待,和少许的念想。
这份念想,在每日的行程安排里,在她桌子上无数张写满周牧清喜好的便利贴里。
她写到,周牧清喜清淡不喜辣。她写到,周牧清不吃羊肉。她写到,周牧清对海鲜过敏。她写到,周牧清胃不好,不能喝太多酒。
所有的字,都是以周牧清开头,以顾微微虚妄的念想结尾。
她不知道,这不是念想,而是妄想。
03
周牧清的妻子叫杨娜,他们两家是门当户对的世交,青梅竹马一起长大,大学一毕业就结了婚。却不知道为什么,不出两年,杨娜便只身去了美国,说是去深造学业,但也有风言风语说他们夫妻感情不和。
杨娜回国来公司找周牧清的那天,顾微微恰好在周牧清的办公室里。她把一杯咖啡递给周牧清,却手滑倒在周牧清的白衬衫上,胸前起了一大块褐色污渍。
顾微微急忙抽过几张纸巾擦拭,门在这个时候忽然被打开了。
他们惊愕地转过头,是杨娜。杨娜站在那里,意味深长地看着他们。
顾微微捏着纸巾的手出了汗,她适时地出声,“我先出去了。”她轻轻地带上门,身体靠在墙上,屏住呼吸,像是一个偷窥者在听他们的谈话。
“我回来了。”
“好。”
……
无论杨娜说了什么,周牧清都是简单的一个字,好。
最后,突如其来地,杨娜说了一句,“我们离婚吧。”
然后,他们陷入了很长久的沉默。
顾微微看不见周牧清的表情,但是她在离开之前听到周牧清平静地说,“好。”
杨娜抑制不住自己的情绪,大喊出声,“周牧清,你永远都是这样。你知道吗,我最讨厌你这个样子。”
几分钟后,杨娜从周牧清的办公室里出来,经过顾微微的身边,淡然地看了她一眼。她迅速地带上墨镜,但顾微微还是看到了杨娜潮湿的眼眶。
六点,所有的同事都已经下班回家,周牧清没有出来。七点,华灯初上,黑夜笼罩了整个城市,周牧清没有出来。八点,晚风轻起,整栋大楼都寂静无声,周牧清还是没有出来。
顾微微打开抽屉,从里面拿出一瓶从家里带来的桃花酿,在周牧清的办公室门前踌躇,犹豫着该以什么样的理由敲门。
她抬起手轻轻一推,原来门没关。周牧清一个人坐在黑暗里,只有烟蒂的光亮明明灭灭。他显然是没料到会有人进来,便重重地咳了一声,起身开了灯。
周牧清讶异地看着顾微微,“还没走?”
顾微微不答,自顾自地扬起手里的酒,“要不要来一杯,祖传的手艺,我爸酿的。喝一点,或许心情会愉悦一些。”
周牧清取来两个酒杯,往杯子里倒了酒。他拿起一杯,晃荡了几下,便一饮而尽,“不错。”
他们并肩立于大厦的落地窗前,俯视这个城市的万家灯火,经过的人流。谁遇见了谁,又会有谁等在未来的路口。
顾微微闭上眼睛,微风拂面,在心里暗想,周牧清,那么你呢,未来会有怎样一个人,与你比肩立黄昏,安稳庆余生。
04
之后,大概过了一个月左右,微博上都是铺天盖地的杨娜出轨的消息,闹得沸沸扬扬,人尽皆知。周牧清和杨娜都是商界名流之家,他们当时结婚的场面曾轰动一时。此刻,大多数都是看笑话的看客。不过是几个小时,这个消息就扩散得越来越大。
一群记者守在公司门口,等周牧清出来。周牧清本想不理会此事,等过几天风头过了便没有人谈论了。可在接下来的一个多星期,事态却越来越恶劣。微博上各种不堪的风评,诸如“周牧清戴绿帽”“杨娜不守妇道”,什么样的评论都有。
他便亲自出面做了一个澄清,“我与杨娜女士,已于数年前签署离婚协议,早已解除婚姻关系。”
顾微微分明看到,那份离婚协议是杨娜刚给周牧清的,还未签字。
顾微微懂,爱一个人,就会不顾一切地去维护。
周牧清几夜未眠,看得出来极为疲惫。他撑着头,仰起脸问顾微微,“你那桃花酿,还有吗。”
顾微微摇摇头,从家里只带了一瓶,并无多余。但是,她又马上说,“我可以给你做,爸爸有教过我。”
下了班,她便直奔超市,买了几包干桃花,一瓶原汁糯米酒。在爸爸的远程教学下,她一步一步地做。她把干桃花拆开,泡进淡盐水里,捞出沥干,铺上冰糖,把烧好的酒倒进去,一气呵成。
一个月后,她敲开周牧清的家门,将新制的桃花酿递给周牧清,“给,你试试看。”
周牧清尝了一口,顾微微睁大眼睛盯着周牧清,想从他脸上的表情判别好不好,她迫不及待地问,“怎么样?”
周牧清皱了一下眉头,“有点酸。”
“现在没有新鲜的桃花,明年三月,或许可以再试试。”顾微微气馁地说道,“也许,是我还没学到精髓吧。”
周牧清不知道,这是顾微微第一次酿酒。
她已经想尽她所能,去做出最好的桃花酿给他,但她还是搞砸了。
05
周牧清去国外一段时间,把家里的猫寄养在顾微微那里。顾微微想着法儿给猫吃好的,她每天都买新鲜的鱼,有时候清蒸,有时候红烧,有时候炖汤,一天都不带重的。吃了晚饭,她便在小区里遛猫,带着猫散散步健健身,比养自己还精心。
她想,一定要在周牧清看到猫的时候,猫被她养得白白胖胖。
周牧清回来了,还带回来一个女伴。顾微微认得,是某部当红电视剧里的女配角,算得上二线女明星。她在众目睽睽下,坐在周牧清的车里,朝周牧清送上一个火热的飞吻。
整个公司的人都看见了。
八卦传得尤其迅速,大家都在传顾微微被周牧清耍了。“麻雀就是麻雀,还想飞上枝头做凤凰,不自量力,做梦呢吧。”
对啊,不自量力,顾微微自己都这样觉得。人人都在传她和周牧清的绯闻,但事实上,她们最亲密的,也不过是止于吃一顿饭。
顾微微拿起手机刷微博,“周牧清言宴”上了热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