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文参加【六专题】八月征文《月圆之夜》月圆之夜，谁人未眠
人往往都是越长大越沉默，有人是因为心事多，有人是害怕言多必失。其实太多人没有故事可说，没有过往可藏，只是害怕面对真实。好在月光明亮入心房，给了我勇气，就着它打开心门，我才读懂世间温柔和自己的怯懦
01
清晨醒来，坐在床上等着闹钟响起。这个寓意阖家团员的日子里，我身处异地他乡。
入职三年，我似乎已经成为了别人羡慕的对象，可只有自己清楚的知道，我所取得的成就在父亲眼里毫无用处。昨天为了工作的事情差点跟父亲吵起来，他在我二十几年的生命里一直代表着权威和正确，可我舍不得放下现在的事业，更舍不得丢下梦想二字。
眼下我负责着入职以来最大的一个项目，我能想到的只有努力做到更好。希望借此向父亲证明，我对自己的选择，是热爱，不是喜欢。
02
转眼到了中午，习惯性的打开手机准备点外卖，屏幕上挤满了未读消息，多是节日问候，依次点开回复过去倒也不是很麻烦。只是没回家的同事们约着一起去巫女山赏月，让我不知如何是好。我害怕人群里的热闹，更不想与不熟知的人共渡中秋，在空旷的天地里被那轮月圆盯着，似乎会被看穿一切。
正纠结着要怎么回绝同事们的盛情邀请时，母亲发了消息过来。
“科科，中秋节快乐，妈妈知道你在忙就不打电话打扰你了。你要注意休息，别太累了，你爸的话不要往心里去，我跟你爸说了让你做自己想做的事情。儿子，加油！”
“妈，我一切都好，今年不能陪你们赏月了，对不起。爸的话我认真听了，他给了我时间，我会好好把握的。”
“嗯，妈相信你。科科，你吃饭了吗，不要又点外卖，找朋友一起出去好好吃个饭。你今年不回家，妈妈做了好些饭菜你都吃不到。你们公司组织中秋活动吗，妈妈担心你一个人在外面过节孤孤单单的。”
“妈，同事们组织了节日活动，你不用担心。等会出去一起吃饭，晚上还要一起去赏月。”
“那就好，你去吃饭吧，妈不打扰你了。跟同事们玩的开心。”
“嗯，妈再见。”
“再见，儿子。”
结束与母亲的对话，我答应了邀请，不是因为真的孤单，是因为不想让母亲担心。
最后我还是吃了外卖。
03
夜幕降临，城市的夜总是比白天还热闹。
相传巫女山里住着一位女巫，每年中秋月圆之夜只要心足够的诚，她便会实现来访者的愿望。久而久之，这里就成了专门赏月的地方。
我站在巫女山脚下，看着络绎不绝的来访者，似乎看到无数个寂寞前行的灵魂试图在这里寻找欢笑与温暖。即使人情淡薄，在这特殊的日子里，谁都会变得温柔。
我顺着人潮一起走到了观月台。席地而坐的人们或昂首望月，或推杯换盏。
“林科，这里。”同期进公司的方枳宁第一个发现了我，我应声走了过去。
一起来的还有组里的新人黄天明、岳琦和陶伟泽，入行时带我的师傅也在。师傅平日爱喝茶，今天特意带了茶具来泡茶。
“我发现，咱这除了宁姐，都是同组人。宁姐是本地人，估计是师傅拜托宁姐找的地方吧。”天明转头问师傅。
“当然不是了。”师傅慢慢的泡着自己的茶：“我好歹在这里工作了这么多年，怎么可能不知道哪里赏月最好，我可要对得起你们叫我一声师傅。”
“师傅，难道我们叫你师傅就为了这？”岳琦调侃完师傅又开枳宁的玩笑：“宁姐，你是为了林哥才来的吧。”
枳宁只笑笑，没回答，伟泽接过了话：“说实话，我真的是因为林哥来的。”
伟泽的话让我一愣：“伟泽，是工作上有什么问题吗？”我能想到的也只有工作。
“林哥，我，我想辞职，有人挖我去另外一家公司，待遇要比现在好。”伟泽看起来有点紧张，没停歇继续说话：“我放假回去就跟人事部办手续，因为需要你的同意，所以特意借这个机会当面跟你，希望你能同意。林哥，对不起。”
“陶伟泽，你这有点过河拆桥的意思了，项目做到一半，要跳槽你好歹也等项目做完再跳啊。”岳琦比我更生气。业内规矩是项目中不可以随便辞职，虽然伟泽是新人影响没那么大，但对于我们小组来说，伟泽不能不算是重要的一员。
“我想听听看你的理由。”我知道伟泽不是那么鲁莽的人。
“我需要钱，现在的工作工资不够用。”毕竟能一起喝酒的关系，伟泽家里的情况大家多少也知道一些，也就没人再出声。“我妈病情加重了，医生说必须尽快做手术，可家里根本凑不出钱了。我把能寄的钱都寄回了家，杯水车薪。我今天没打算来的，但我知道我对不起林哥，对不起组里的人，也对不起师傅。”
生离死别或无能为力的话题总会让气氛立刻冷静下来，而伟泽述说的这些话既生离死别，又无能为力，大家一致选择了用沉默表达善意。
周边的人依旧在欢愉，天上明月无辜的俯瞰一切。
“小陶，你喜欢这个行业吗？”师傅第一个打破了沉默。
“喜欢和现实，我选不了最想要的。我知道这一行今后发展很好，我不怕眼前吃苦，可我妈等不及了。”每个人最初的选择都是忠于热爱，有的人坚持走下去了，有的人放弃了，还有的人除了放弃没得选，伟泽似乎是最后一种人。
[喜欢和现实]，我在心里默念着这五个字，选择这条路以来的种种过往全部在脑海里翻转，伟泽的喜欢败给了金钱，自己的梦想也要败给金钱吗。得不到答案的我抬头看了一眼明月，那么明亮，那么美丽，可此刻我却只觉得它像在嘲讽我的渺小，又像讽刺我的虚伪。
“林科。”枳宁开口喊我：“伟泽这事做的确实不太妥当，但是他的情况我们也都知道。而且他现在主动提出来，那至少还有三个月的交接期，到时候你们项目也差不多收尾了。大家生活都不容易，互相理解吧。”
[如果我答应伟泽，项目或许会失败，我就只能听从父命回家。如果不答应他，他母亲会不会再也没机会接受治疗。我当然更害怕后者，可我真的不敢拿这个项目博运气。我也没得选。]被月亮盯的心理发虚的我忘记回枳宁的话，又跟明月对起了话。或许明月那头是另一个我。
“小陶，项目中途有人退出是很有可能导致项目无法按期完成的，这一点我相信你也知道。一方面项目出差错有损公司名誉，另一方面这次的项目对林科来说意义重大。”师傅喝了一口茶继续说：“所以，作为师傅，我认为林科可以拒绝你的离职申请。除非他不在乎升职。”
“师傅，我都清楚。不管林哥同不同意，我都认了。我选在今天跟林哥说这些，不是要当着大家的面逼林哥做决定，是因为明月当头给了我勇气。一直以来，我都在逃避，我每天都让工作占据所有的时间，就是因为我害怕一停下来就要面对病重的母亲、贫寒的家庭。无能为力的感觉太可怕了。”伟泽越往后说越没气力了。
“明月当头也给了我勇气。”我终于结束了跟明月的对峙，心神回到了面前：“伟泽，说真心话，我不敢放你走，不敢让这一次的项目出一丁点差错。如果这一次的项目没成功，我就必须放弃这个行业，再也没机会回来。”
看着大家露出诧异的表情，我心里苦笑了一下，几乎全公司人都知道我对这份职业的热爱有多疯狂。我犹豫了一下还是把话说了：“我们家在临城开了一家公司，是我爷爷创立的，父亲是长子必须继承家业。其实我爸当年的志向是做一名律师，不过最终还是妥协了。我初中的时候爸妈来过这座城市工作，就是为了逃避，结果现在轮到我逃避了。我跟我爸约定了，这次项目成功他就不干涉我，可如果失败，我必须回家。”
伟泽抬头看着我，等我接下来的话。
“你为了高报酬，为了你母亲，我都理解，可我做不到放你走。”我看着伟泽的眼神瞬间就暗淡下来。“但是就在刚才，它告诉我要做一个有勇气的人，更要做一个有温度的人。”我抬头看了一眼月亮：“所以，我同意你的离职，不管项目结果怎么样，我都接受。”
“林哥，你竟然是富二代。”岳琦关注的点有些不合当前的情境。
“林哥，既然你的目的是为了顺利完成项目，而且你又不差钱，不如你把提成奖金借给伟泽。咱这项目也不小，负责人的奖金不少吧，要是还不够，我们大家都凑一凑呗。好歹让伟泽的妈妈先接受治疗，后面再一起想办法。”一直没怎么说话的天明突然开口就是让大家意外的提议，不是不愿意帮伟泽，只是似乎现在社会一谈借钱就有顾忌。
“你这愣小子，够敞亮，心里有什么就说什么。”师傅一边说着一边把刚沏好的一杯茶举到天明面前：“喝杯师傅泡的茶。”
“欸，谢谢师傅。”天明没领悟到师傅要他喝茶别说话的意思，接过茶继续说：“林哥，虽然我跟伟泽都是新人，但我知道伟泽的能力在我之上不少，而且他比公司新人都认真，我是真觉得离了伟泽，咱那项目很难按时完成。而且都是一个组里的人，如果连咱自己都不能互相帮助的话，那咱的心就是散的，任何项目都很难做好。现在的情况是伟泽却钱，你缺人，这是最好的双赢办法。”
听着天明说的这些话，我好像看到了另一个月亮，天明心底明朗的透着光。
“伟泽,别交辞职报告，你交了我也不会同意的。晚上回去发个账户给我，你现在差多少钱，我打给你，我知道你跟我一样，真心喜欢这个行业。坦诚的面对苦难和欲望，我们总能找到不那么辛苦的活法。”我在心里盘算着要怎么开口跟母亲借钱。
“林哥，我……谢谢。”我知道此刻的伟泽不会谢绝我的好意，他需要钱，他比我们更清楚。
“不用谢我，要谢就谢天明，他提的意见。而且你留下来比什么都好。”
“不不不，谢我干嘛，真要谢啊，咱就谢今天的月亮，够亮。”天明有些不好意思。
“好啦，问题解决了。敞开了说话的感觉真好。”岳琦开心的指着月亮说：“这月光肯定有魔力，能把大家的心都照亮。”
“林科。”枳宁突然喊我开口：“我有话要跟你讲。”
“宁姐，你是要说你喜欢林哥吗？大伙都知道。”岳琦坏笑着看我们。
“你们不知道我等了他多少年，初中的时候我跟林科同班，他不爱讲话，总是一个人闷闷的。那会我是班长，班主任害怕他有自闭症或者抑郁症，让我平时多关心他。我每天想办法跟他聊天，他不怎么回应我，但是他会跟我讲关于建筑物的各种事情，那时候我不懂这些东西，就只听他讲。我很喜欢听他说话。再后来，他回临城了，再也没回来。”
枳宁说着话似乎陷入了回忆里：“可心底里的念想是没办法说抹去就抹去的，等你开口说话的时光漫长又温暖，之后的那么多年里我一直在怀念那种温暖。学习建筑学也是因为你。第一天在公司里遇见你的时候，心底里的情绪随着往事一起浮现，我确信我从初中起就在等你了。”
我听着枳宁说儿时的回忆，慢慢品茶，一幕幕画面浮现在脑海里。
枳宁抬头看我：“林科，我想问你，我等了这么多年，你能给我一些答复吗？”
“心门没开，不敢应。”我端起师傅刚沏好的茶喝了一口，真香。
“林哥，你别矫情了……”岳琦的话没说完就被天明拉到一边去了，师傅带着伟泽去接开水。
“那我等你开。”枳宁盯着我的眼睛，我能感受到她眼神里的期望和忐忑，以及那份我一直不敢有的坚持。
“可我要被这明月盯着看才敢开心门。”我故意避开枳宁的眼神，那坚持的眼神让我心虚。
“那，我再等一年。我等得及。”
看着眼前这个人，我说不清心中是什么感受，在脑海里算着这个人等了我多少年。可当时的我却完全没有意识到，自己的心门早在与明月对话时就开启了，说的话也早不是三思之后的了：“这么多年我一直生活在与父亲的对峙之中，已经忘记了喜欢一个人是什么感受，更不曾接受过任何人的喜欢，可能我所有的感情都倾注在一张张设计图纸里了吧。所以，与你的感情相比，我一无所有。我不知道该如何回应，我心底的感情世界太荒芜了。”
“你的心，荒芜，但辽阔。”枳宁转过头不再看我，指着明月问：“你觉得它荒芜吗？”
明月。好像更荒芜。
“或许上面真的有嫦娥，真的有桂花树，也不算太冷清。”我真的愿意相信那段故事，虽然我不知道什么叫爱，可我希望这世间爱情故事都是真的。
“没想到你会相信神话故事。”枳宁被我一句话逗笑了：“那你相信巫女山的传说吗？”
我知道她今天不会再问我的答复，我也知道她还在等。
枳宁，我会学着去感受爱，去爱，我荒芜的心有了渴望。
我对着明月笑了，终于，我敢直视你了，也敢正视自己了。
04
枳宁只顾着笑，我陪着她在观月台闲逛。
伟泽跟母亲打电话说节日快乐。
天明和岳琦在一旁打打闹闹。
师傅一边喝茶一边赏月。
“过去的人们过节是为了纪念点什么，如今人们只有过节的时候才聚一聚。其实都是为了一个情字，纵使现在人的心理防线再广，心门再牢固，心底里藏着的还是温暖，还是渴望温柔。所以啊，人没变。像我一样，这么多年都没变，还是这么亮，这么圆，这么喜欢中秋节。”月亮的喃喃低语从天空飘落。
“我也没变，我说过，心够诚就满足愿望。”女巫低头看了一眼三五成群聚在一起的人们。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