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明三天,和老公、孩子在家附近随便转了转。
裹在无边的春色和兴致盎然的游人中间,只想把自己掩藏,连并先前不愿提起的种种,一起埋葬。有位老师曾经说过:有时,时间能改变一切,有时,时间什么也改变不了。
白天,心底的那点事还能相安无事地藏在某个角落,偃旗息鼓。但午夜梦回,还是会一下子惊醒,脑子变得无比清朗,接着,最后几天的场景就如潮水般汹涌而来,逆流成河。夜那么静,好像心跳声也能“咚”“咚”的听得格外真切,不自觉地,舅舅最后几天的时光定格成了画,一帧帧,清晰无比地一下一下划过,连同那些夜,那些悲伤漫漫溢出来,涌上来,变成了彻骨的伤,透心的凉。
除了悲伤,我知道还有另一样东西,自舅舅以后就一直缠绕、裹挟着我,逼着我不得不面对。它以一种极其惨烈极端的方式闯入我的世界,让人猝不及防,过后,又如幽灵一般,无时无刻不想侵入我的生活、梦境。他就一直那么幽幽地看着我,远远看着……不真切,但又无比真实。通身散发出的凛然气息,让人不敢冒然无视,却又不愿坦然接受它的窥视。自舅舅过后,我们一家便都沉浸在了一种半明半暖的怪异氛围中,只要几个人待在一起,四周的空气便会迅速凝固,好像笼罩在一个憋闷的玻璃罩里,阴影挥之不去。我们都知道,那是——死亡。
对他,好像已无刻骨的恐惧害怕,也无其它,唯有发自内心的敬畏。只要半夜醒来,就总能感觉到它的存在,滴-嗒-滴-嗒,它踩着时间来了,生命在一点一点消逝……那么静的夜,除了小舅不停闪动的影像,就剩他在那儿静默无语。空气蓦然变得异常紧张,我紧绷的一呼一吸间,都能嗅到它的气息,那么近,那么近。整个身子,全身的神经也不自觉变得异常敏感起来,一点风吹草动,点滴作响,都会把我拉回到舅舅走前的那几个夜——一辈子也无法忘却的那几个夜晚,是舅舅与死亡殊死博斗的最后努力与挣扎,那些夜,就格外得黑,格外得长。从来不知道,黑夜可以如此漫无边际的长,长到让人绝望,蚀骨,噬心,就像舅舅带给我们的阴霾,一点一点蚕食着我们的灵魂与内心,往后余生,皆是无望。
就这样,舅舅走后的夜晚,他就一直蛰伏在夜里,不动声响,静默注视着我们每一个人。
有了他,我的世界不一样了。从那一刻开始,不一样了。
如果说以前,我总有一种无知无畏的快乐忧伤,觉得生命就像一场充满未知的惊险旅行,就像一条无岸之河,人生仍有无限可能。那么从今往后,我也不得不接受一个残酷的事实了:原来,我们每个人都是独立旋转的星体,自出生以来,便有既定的运行轨迹要走,所谓的缘起缘灭,生老病死,一切皆有定数。不管世间如何姹紫嫣红,繁花似锦,也不管我们如何闪耀星空,释放能量,我们的生命一早便已进入了既定轨道的倒计时——多么残酷悲伤的事实,多么无奈无解的命运!
往后余生,我要不断接受身边的人,一个一个离我而去。我们的世界,真正欢喜的事情会越来越少,而生死病死的重复上演,终会让我们体悟到人生的悲剧无常。这就是我们的命运,谁也无法忤逆反抗——生命终究是一场彻底的大悲剧。而我们熙熙攘攘,世间走一遭,为的就是奔赴那个虚无缥缈、不知所往的人生终点,是不是很讽刺很忧伤?
罗曼罗兰说:真正的勇者,是认清生活的真相后仍能一无返顾热爱生命的人。
只是现在的我,还做不到。谨以苏东坡的一首《西江月●世事一场大梦》送给自己:
世事一场大梦,人生几度秋凉。夜来风叶已鸣廊。看取眉头鬓上。酒贱常愁客少,月明多被云妨。中秋谁与共孤光。把盏凄然北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