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
一九九零年,祖父去世,维系这个家族的最高长者离开了。那时,父亲已从部队转业,在故乡北部的一个城镇上班,三叔尚在部队,农村老家只有二叔留守。后一年,我们跟着母亲来到父亲工作的地方生活,从此离开了农村。曾经很庆幸,城镇的生活条件远远好于农村,只有十多岁的我第一次住进有暖气的房间,第一个冬天手脚不冻坏,第一次感受到了上中学也可以每天回家吃饭的幸福……
也许,从那会儿起,我已成为游子。但是,逢着寒暑假我总回去,看看我度过五年的小学堂,听听村旁火车的鸣叫声,在庄稼地里徜徉一番,顺手掐一朵野花。二叔二娘盛情,喜欢我们回来,家里孩子多总是热闹喧哗。
后来,二叔在火车路南分到了一片庄基地,很宽很大,好像是以弟兄三人的名义申请的。二叔说要盖很大的房子,我们每人都有自己独立的一间,逢年过节回来住。那时,我们堂姊妹六人,我为长,有弟妹各一;二叔家两个儿子,三叔家一个女儿,三男三女,在一起很是热闹和谐。
不谙世事的年纪,以为这样的日子会绵延无期。每年的大年初二,除了去外婆家就是回二叔家,回到我打小生活的小村庄。这一天,五个姑姑回娘家拜年,表哥表姐、表弟表妹一大群,吃饭都需要坐几桌,天气好的话会把饭桌搬到院子里,晒着暖暖的冬阳,吃着二娘精心准备的饭菜,那真是一种享受。
成家后,有时会带老公回家乡。带他看看我自小的足迹:捡过煤渣的铁道、捉过青蛙的涝池、破烂却温馨的小学校……
我是游子,少小离家、乡音无改,没有“老大回”,没有“鬓毛衰”,因为思乡可归乡,这便是幸运、是幸福。
02
生孩子后第一年,带着半岁的大宝回故乡。坐在二叔生着大铁炉的房间里,温暖四溢。不知谁把二叔的烟塞进宝宝嘴里,玩笑逗趣,拍了一张照片,至今保留。
第二年,二叔患病,手术后卧床不起、干瘦如柴,他的兄弟姐妹轮流守护着,却终究没能护住他的生命,去世时二叔年仅四十九岁,堂弟尚小,一个在外打工,一个在外读书。
这个我生活了十四年的村庄,从此,再没有人镇守着一方宅院,逢年过节等着你归来!“人言落日是天涯,望极天涯不见家”!
二娘后来跟着堂弟去了别的城市,日暮乡关,只留回忆点点滴滴。有一年偶尔路过,铁路北我小时生活的巷子已破败不堪,大部分村人已搬至铁路南边或者去了城镇,村子已不复当年,新盖的小学校也没有一个学生,村前的池塘早已干涸,偶尔碰到几个老人,还需半天解释,才能在记忆里搜寻到当年的模样。“儿童相见不相识,笑问客从何处来。”一千三百多年前,贺知章写这句诗的时候,心里一定是苦楚的!
03
从小,我们都想着走出去,因为外面的世界很精彩。父辈们通过努力走出农村,子女站在父辈的肩膀上向外拓展,最后,我们都成了城里人、大都市人,我们在熙熙攘攘的都市穿梭、打拼,梦里却总有“小桥流水人家”。
回不去的故乡,我们终是无根的游子!
过年的风俗依然是故乡的。每年的这个时候,三叔总是打电话:“在哪里?我给娃送灯笼来呀。”因为离得远,常劝三叔免了。三叔说送灯笼从一岁开始,要坚持送到十二岁,不能断,否则不吉利。三叔把这个事记得牢牢的,即使自己来不了,也会差人捎来灯笼。去年,带父母去三亚过年,三叔几次催问何时回来,他把灯笼已买好。
这个春节,没有接到三叔送灯笼的电话。我在失落中突然泪奔:我永远接不到三叔的电话了,那个号码在通讯录里静静地沉睡着。
我一直觉得,三叔是清朗健康的。2016年3月,三叔因心血管问题住院。手术顺利,却在出院当日的晚上再犯,抢救无效去世,年仅52岁,最小的堂妹不足十一岁。父亲送走了他的又一个弟弟。
04
2017年的春节,父母在我家过年,弟妹都聚在一起。很久以前的春节,即使同样与父母聚在一起,我还是要回去的,去村里看看二叔、去县城看看三叔。那时,总认为父母家就是我家,而二叔家、三叔家才是娘家;嫁了的女儿是一定要回娘家拜年的!可是,我去哪?
二叔去世十年了!
而我已四十岁。人生的多半时间都是在外求学工作,父亲曾工作的地方不是故乡,父母现居的县城总显得陌生;在这个省会城市呆了二十年,我爱她,只是一种时间久了的依恋。唯有童年少年生活过的村庄,那里才是故乡。
冬天的早上,半路捡些枯枝在上学的路上点燃取暖;夏日的午后,一帮伙伴带着自制的“神器”在小树林捉知了;春天,翻土耕耘,种下我们自己吃的向日葵;秋天,偷折些玉米杆藏在没人的地方当甘蔗嚼……
悠悠天宇旷,切切故乡情!
此生,我们注定做游子,因着那回不去的故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