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早市,顾名思义,早晨的集市。一般只在早上出摊,近中午时就结束了。
在中国,早市真的是一个神奇的存在。
我去过极其简陋的早市。只要有一片靠近居民区的空地,又或是一条窄窄的马路,每个清晨就仿佛被施了魔法一样变成了一个集市,市面上密集地罗列着各式各样的三轮车,车上载满了小商贩的货,蔬菜水果,干果小吃,应有尽有。小商贩卖力地叫卖,吸引着熙熙攘攘的人流。一副购销两旺的景象活脱脱就是清明上河图里的一个片段。
常常是头天晚上还是一条空旷的林荫小道,早上经过时竟雨后春笋般冒出来一个活生生的集市。让你怀疑这集市是不是一直都在。
早市并不都是由群众在野外随意自发形成的。也有相对豪华的早市,大多在比较成熟的社区附近,或是在街心的小公园里,又或是在楼下的商铺两侧。说它豪华是因为这样的地方大多是有屋顶的,而且还有约定俗成的名字,通常叫做某某市场。
这样的早市就不会像那些就地即兴的早市那么随意,不仅有固定的场所,还有正规的管理。所以知名度高,小商贩和顾客都成规模。这样的早市上,摊位的摆放和位置都有规矩地按种类区别开。卖熟食和卖鲜肉分开,卖蔬菜的和卖水果的也要紧挨着,方便顾客寻找和购买。早市上除了食品类,还提供了生活类的服务。所以当然也会有各种小手艺者的摊位,开锁的,修改衣服的,修鞋的,卖服装的,卖床单的,卖五金的,卖早点的,卖鲜花的,卖观赏鱼的,真是品类齐全,令人赞叹。有人说北京潘家园的古玩旧货市场里的东西可以组装起一个明朝的军队,那么,一个有固定场所的豪华版早市足可以满足人们日常90%以上的基本需求。
无论是简陋版的早市还是豪华版的早市,有一点是共同的,那就是只在早上开市,正午时分闭市。即使有固定场所,下午也是空无一人。正因为有时间限制,早市就和其它的市场区分开来,所以去早市都称为赶早市。
北漂这么久的租房生涯中,我找房子的标准一直是三要有,一要有电视,二要有湖南卫视,三要靠近早市。但是后来我终于还是搬到一个既没有电视,也没有湖南卫视,更不靠近早市的地方,不得不说冥冥中,一切自有天意。天意里又都是不可预料。就好比我当年怎么也不会想到,有一天我竟然会因为用吹风机吹头发而抻伤了我的后背。当然,这是后话,与本文无关,就不赘述了。
但这已经足以证明,一个沉迷于快乐大本营和天天向上节目里的文艺女青年对于早市的喜爱程度。
我更偏爱早市上的蔬菜瓜果摊位,除了女性对于蔬菜和水果更为敏感之外,也或和我是农民的女儿有关。我的父亲对于土地有强烈的好感和执着的依赖感,并把它或许部分的遗传给了我。每次去早市看到新鲜到滴出来水的蔬菜瓜果,一股莫名的亲切感就油然而生。这些蔬菜和瓜果刚从植株上采摘下来就被送到了早市,身上还带着田间地头的气息,它们的样子也最接近我记忆中它们在菜地里那种鲜活的状态。而大型超市里的蔬菜,因为流通环节更多,等蔬菜瓜果上架,离它们被采摘的时间已经过长,所以蔬菜水果也就失去了它们的灵气,像一段已经枯萎的生命,等待被再次处理。
我对土地和田野的依赖感或许强烈过我的理智,它深植于我的内心深处而不自知。以至于自己都要快忘记了。但每次逛早市带给我的欣喜和快乐都在提醒着我这一点。
在离开家乡之后,在这钢筋水泥构筑的城市里谋生,虽然艰辛,但并没有归隐山林的想法。而早市,则给了我和过去和童年和土地,和自然再次亲近的机会,让我欲罢不能。
曾经有好几年的时间,我都住在北三环附近的一个居民小区里。有电视,有湖南卫视,有早市,这个小区完全就是为我量身定制的。有时候人的愿望真的很容易就实现了,而那些迟迟未能实现的愿望难道是因为太不接地气了?总之,那时候觉得,在租房附近有早市可以逛,真的是太赚的一件事情。
这个叫小关市场的早市坐落在一个用来隔离两条道路的带状公园里,公园里林木高大而繁茂,树荫之下有草坪和花木相间而生,有小道环绕其间,更有空地若干供附近居民活动。如果不是附近居住的居民又或是从市场的正门口路过,光是看这郁郁葱葱的绿色,是断然想不到这里面竟然会藏着一个集市的。所以拜公园胜景所赐,小关早市不禁被赋予了一种大隐隐于市的隐士气质。
隐士是安静的,但隐士的朋友却未必。在中国,公园和广场一样是聒噪的,喧哗的。靠近马路的窗子隔音很不好,所以每个周末的早晨都被锵锵期锵其的锣鼓声叫醒的时候,我就知道大爷大妈们无往而不利再一次占领了公园和早市,并开启了傲视群雄,横扫一切的庆祝模式。
但我并没有亲见锣鼓队的训练和表演场景,因为我起床后就偃旗息鼓了。或许是把我叫醒之后就完成了使命(我常常生出这样的想法,怎么就为了把我叫醒整这么大阵仗呢,真是诚惶诚恐)又或是我起来的实在太晚了,毕竟我在小关市场还没有红到那个程度。
除了大型的广场舞表演,让人流连忘返是大型红歌合唱队。紧挨着早市的一侧有一支老年合唱乐队常年在举行现场版不插电演唱会。尤其是负责领唱和指挥的那位阿姨女神,身材高挑火辣,衣着时尚而多变,花白的头发向上高高挽起,依旧姣好的面庞妆容精致。在一群花白头发的大爷大妈中随着音乐节奏充满激情指挥全场时,更显得气质超群,竟然愣是艳压拎着菜篮子不修篇幅的我十八条街。我看着她常常想,如果我到她的年纪,是不是还能保持这种身段和精气神,如果是,那真是老天保佑了。我观察了一下,来唱歌的大多数竟是老头,有很多老头还是跟着假唱的,因为站他旁边半天也没听到大爷发出音来。但看他一脸陶醉的表情就可以想见和女神合唱有多么快乐幸福,尽管旁边大妈的脸色明显不是那么好看了。看来男人最终也还是摆脱不了对美的追求,而女人永远都在嫉妒比自己更美的女人。
在气质女神的带领下,每天的早市都上演着一道亮丽的风景线。当这些白发苍苍的老人再次唱响他们年轻时代的经典歌曲时,你所感受到的不仅仅是优美的旋律,如果你足够走心,你就能看到一段激情燃烧的岁月,一个充满力量和勇气的时代。
(2)
小关早市除了是个大型的农贸市场,老年人的晨练基地,还是资深吃货一个有趣的去处。原谅我写了很久才写到美食篇,因不是一个合格的吃货,所以一直很担心写不出食物的妙处。
每天清晨,穿过激情澎湃的合唱队,顺着花团锦簇的花市再往前走几步,就是小关市场的早餐一条街了。
一个两个篮球场大小的场地里,早点铺子林林总总不下十家,所以可供选择的种类很多,豆浆油条包子面条鸡蛋汤,烧饼牛肉面茶羊杂豆腐脑。仅饼类就有山东大煎饼,麻酱烧饼,宫廷烧饼以及普通烧饼,可谓百花齐放。
我常常在山东大煎饼摊前排队,从单价3元一直排到单价6元,看一口河南普通话的老板腆着肚在乌黑锃亮的煎饼锅上用杂粮糊糊左右两下单手用锅铲悠闲而娴熟地画一个规整的圆,接着另一单手在锅边嗑一个鸡蛋,旋即又用摊铲用鸡蛋再画一个圆,撒上黑芝麻,最后麻利地起锅,顺手甩到身后的案板上。那里,他的老婆会根据客人的要求撒上葱花香菜和酱汁,铺上生菜和大大四方的薄脆,叠成被子的形状,又或是切成两段装袋给你。整个过程不过2到3分钟,却浑然天成又充满节奏,而煎饼口感外松软里酥脆,一口下去,喷香四溢,回味无穷。所以我常常一边流口水一边欣赏这山东大煎饼艺术家的美食表演。
(3)
除了山东大煎饼,我也喜欢麻酱烧饼。
卖烧饼的地方是一个清真铺子。男主人看起来朴实忠厚,而女主人性格明朗,憨态可鞠。夫妇二人不仅卖烧饼,而且还卖卤好的牛羊肉和牛杂羊杂。在这个信仰缺失的年代里,清真食品铺子往往会赢得更多的信任感,而这对回民夫妇也似乎将信仰融入了他们制作的食物里。
他们制作的烧饼麻酱料足,分层均匀,软硬适中,火候适当,被Milly 童鞋盛誉于早市上最有质感的食物。而卤肉味道浓郁鲜美,也是我常常垂涎不已。特别要提到的是他家卖的面茶。
面茶是老北京小吃的一种,也是为数不多我觉得不错的小吃之一。面茶由小米面精心熬制而成,颜色金黄诱人,盛入碗里后再将一大勺喷香的麻酱拉成长丝后沿着碗边淋满面茶的表面。吃的时候,一口之内又有麻酱的浓香又有小米面的清香,软绵绵滑糯糯,配着咸香的烧饼,真是无比的满足。因其口感绵柔,特别适合牙口不好的老年人,所以我一个被领唱女神比下来的女子常常混在一群老头老太太中间吃面茶,那就显得相当的年轻貌美了。
但是我的室友Milly 同学更喜欢吃豆腐脑。北方的豆腐脑都从了咸口,并没有加糖一说,但却也有两种卤头。一种是鸡蛋黄花菜香菇炖制而成的汤汁,另一个就是加蒜汁香油榨菜辣椒油的酸辣口,无论哪种都可以配烧饼或油条,各有风味,各有千秋。卖豆腐脑的一家三人,都看上去特别能干,手脚十分麻利。一碗豆腐脑从下单到出货收钱找钱也不过1分钟,有时候还兼煮一锅颜色鲜艳的鸡蛋汤。
早市上还有其它美食,但我生性执拗,觉得什么好吃就顾不上其它的食物,而我后来便搬离了那里,所以并没有全部试过,至今引以为憾。
前几日又经过早市,满怀激情去早市吃煎饼,但不想却吃了闭门羹,早市内部装修,暂停营业。当时懊恼的心情堪比看电影失了电影票,我对早市上食物的迷恋,可见一斑。
(4)
周末的早晨,睡到不能继续睡的时间,懒洋洋地躺在床上发一会芽,让浑浑噩噩的身体等等迷茫的灵魂。钢筋水泥里行走的灵魂越来越麻木,没有方向的生活不断磨灭激情,不停累积的惰性和负面的能量让身体很多时候就像是一具行尸走肉,成天随波逐流,似乎是要耗尽人的最后一丝力气。
这样情绪来临的时候,我就喜欢去早市逛逛。随意地套上舒服宽松的衣服,绑一个高高地丸子头,素眉素眼地往早市上去。
一进早市,你就会发现,在你昏睡的时候,世界一直都是醒着的。早市上永远购销两旺,人声鼎沸。琳琅满目的商品,卖力吆喝的摊贩,熙熙攘攘的人群,瞬间勾起你生活的欲望,让你沉浸在这个充满了活力的氛围里。
在这样热闹的地方,迟钝的灵魂仿佛突然闻到了生命最初的味道,开始渐渐地被嫩绿地豆角,顶着花的黄瓜,砂瓤的西红柿,闪着露珠的樱桃唤醒。这些蔬菜水果太新鲜了,颜色鲜亮,令人赏心悦目,甚至还带着植物生命体的灵性。这些珍贵的灵性和你体内负面的情绪开始互换,不断地激活着行尸走肉,从渐行渐远折返人间,从麻木不仁拉回到烟火重燃。
很快地,你会发现生活并没有你想的那么差。
早市清晨5点就开门营业了,所以这些摊主们凌晨4点多就已经开始上货忙碌起来,一年四季,天天如此,其中辛苦,可想而知。但我未曾在一个摊主的脸上看到绝望或痛苦的神情,相反,我感受到的是朴实的固执,是略带狡黠的热情,是不留缝隙的忙碌,是点数钞票时不加掩饰的喜悦,更是几分几毛让利给客人的豪爽。一堆堆的豆角黄瓜,最终都换成了孩子的学费,家里的砖瓦房,媳妇脖子上的金坠子。或许岁月并不曾给予他们轻松的生活,但他们却简单而快乐,并毫不吝啬地把这份快乐给了每个与他相见的人。
还有市场行走的客人,我们素不相识,却也能就土豆的颜色与新鲜程度和好坏的关系真诚地交换了意见。都是为家人选购食物,突然之间人与人之间的距离近了,很容易亲近。因为是为家人选购食物,所以打心底里的爱也是没法掩饰的,小孙子喜欢吃油闷大虾,婆婆喜欢吃山竹,老婆爱吃海南大芒果,这些都隐隐约约地藏在脸上,皱纹里,笑容里,后来明明白白地溢出来,变成了手里拎着的,肩上背的,小推车里堆尖的。
如果你去看看这来来往往的人,你就能感受这种家常里短里的爱,你会发现你原本坚硬的心竟然被二两柔软的里脊肉狠狠地软化了。
我常常被这样的烟火世界所感动,被最寻常的普通所鼓舞,为自己的麻木感到羞愧,也发现自己的迷茫渺小地不值一提。世界从不因我的疲惫而疲惫,也不因我的放弃而放弃。只要还有人好好地生活着,努力地快乐着,这个世界就值得继续抱有希望和期待。
我想起港台电视剧里有名的那句台词,你饿不饿,我给你煮碗面所蕴含的意义,如果感到生活辛苦,那就休息一下,积蓄力量重新出发。
世道艰辛,你累了没?如果累了,我带你逛逛早市啊。愿你和我一样能看看生活本来的可爱模样,接接地气,染染烟火,然后回家炖一锅鸡汤,喝它个酩酊大醉,喝它个满血复活。
记得,临近中午的时候再去逛早市,收摊的价格可以便宜到让你大声尖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