打扫卫生,是从擦桌子开始的。
沉积许久的落灰被抹掉,露出物件原有的色彩和光泽,日久而来的划痕也清晰起来,或深或浅。
擦完桌子是拖地。海绵拖把和木地板接触时,有细小的沙沙声,尘埃、落发、杂屑都归拢到起来,一张厨房纸包住,扔进马桶冲走。
最后刷马桶,汲洗手间的水。
物件都摆放好,整齐有序。
坐在厨房里,看汗从微弱的毛孔里溢出,顺着肌理走上一会儿,便干了。这是周日。
许久不写字,不确认黑绵羊是否已经远离。感觉它随时还会回来,还会让生活又陷入一场仓皇而来的沉默。但,又能如何。生本不易,就随其来去。
一四年末,分手、离职,久了想,是倦了哪个,定要离开这个大陆才能解脱。熬不过家里的吵闹,心不甘地去了上家。突然被黑绵羊擒获。
寡欢,是说生活,私下里大门不出,言语甚少,不见人。
寡淡,是说工作,相看两生厌,便草草结束。
歇着的月份里,失眠、失控熬了过去。该责备的责备了,该悔恨的悔恨了。便跨过去,只身一人。
如今常熟与上海,双城记,也顾不得抉择的正确与否,都是经历。
还记得一啸握着我的手,看我躺在地板上捂着胸落泪。我说我没力气迈出这一步,他说一切都会好。
还记得教授坐在我边上,看我时而沉默不语,时而言不达意。我说我不愿意经历这些,他说人生都是经历。
后来某天早上,穿上衬衣、西裤、皮鞋,背着电脑去新的地方开始了那么毫无期待的一天,像大人一样。像大人一样,换下花花绿绿的T恤、短裤、运动鞋,找了找大学时代苦练多时却不成的蹩脚英国RP腔,开始人模狗样。
人模狗样久了,就不那么怕黑绵羊,至少,我终于有精力关注当下的小却幸,也有足够的时间把回忆构架成温暖的故事,写给自己的以后,若有那么长的以后。
至少,在那段拖沓、粘稠到窒息的时光里,亦有温热。
安雅
她是安雅。
白天,在人来人往的茶水间里,在杂乱平庸的办公桌旁,在狭长的过道里,她愉悦地出现,说说笑笑,声音像是不可捉摸的蝴蝶,飘过;
傍晚,在窗明几净的楼梯口,在拥挤的班车门前,在喧嚣不停歇的马路上,她匆匆地赶往下一个地方,无声无息,又像是要融入众生中,消失。
而到了夜晚,她从红彤彤的灯笼下走过,魅影般扎进黑暗中,可气息中还有余热。
安雅,希伯来语里是将善与美好,俄语里又成了安娜,稍一不留声还会念成汉娜。总之,要把上颚微微抬起,舌头灵活地前后停靠,抵住气流,让鼻腔拖出一阵缠绵的Na,如一阵隐忍不住的笑声闯了出来,又收了回去。
邮件里的自我介绍,她严谨、缜密,又不死板地提出甜点的话题。是真诚的客气,少女该有的气息。
在办公室里,安雅是稀有的。
这种姑娘,二十六七,少女的模样,单身,教育背景良好,工作认真,与世无争,身上有股善意。但并不是所有人都能一眼辨识出那股亲密的善意。在拖沓、乏味、思路混乱的办公室里,那股善意是微弱的。但那封自我介绍的邮件透露出了她的特质,没有人会在毫无预兆的情况下谈到甜点。他们不会在乎这个。
在收到那封群发邮件后,没来得及见过安雅,我就去北京出差了半个月。回来的时候,消沉了些时日。但终于见到了安雅。
她跟我想象中差不多,上海小姑娘的保守标致,着装上还有少女心思。我们开了个会,她介绍了个新奇的玩意儿。我倒没有太在意那个玩意儿本身。
意料之中,我们打成了一片,互相吐槽,互相鼓励,讲OEM的八卦。
意料之外,上海小姑娘居然有耐心陪着我这么个少年使着劲儿作。
新员工培训刚结束,我们好奇培训材料里的节能措施,在工作的空档爬到了公司的太阳能发电屋顶上,摆了Pose,拍了照。到达屋顶的过程是各种迷路外加被锁在单向门的楼道,求助无门只能绕回重来。拍照时,我在旁边一直嚷着:对,Babie,就是这个feel,太棒了!左边,yep,再往左来一点,要有在看远方但是看不见远方的迷茫感,对,是的,我在拍你的背影,但我需要你的眼神有那种探寻力,来,我想办法把你的腿拍细一点,就是夏娃和高科技的感觉有没有?
我们有个OEM之约。某天中午,午饭结束,在公司一层水池前散步。我对着水池看了一会儿说:许个愿吧?乘保安不注意扔个五毛银币进去,你一个我一个,愿望就会达成。她比我手快,双手合十一瞬间就把硬币扔入水中。轮到我,却恰好冒出资深大叔同事,拉着我们吐槽良久,便来不及完成扔硬币动作。很多天后的某个中午,我拿着那枚安雅送我的五毛硬币,默默扔到了水池里。内心突然舒展开,也没有做贼心虚的惶恐。我对身旁的安雅说:一定会实现的。
男生和女生在办公室往来太频繁,就有了八卦。也不知道,这八卦如今还是否存在。
说起这个,我便会和安雅互相看看,然后心领神会地笑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