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姥说,她出嫁的时候十里红妆,前头迎亲牌子都进了姥爷的门后头挑着嫁妆担子的送亲队伍还没进村
我姥对我姥爷非常仰慕,说我姥爷曾经是状元郎,吃皇粮的,出嫁的时候小姐妹们都很艳羡。
而我妈偷偷告诉我,我姥爷自认为自己有学问,对我姥目不识丁和裹小脚嫌弃了一辈子,但又贪图岳父家的财帛才迎娶了我姥。
而姥爷是极其迂腐的老者,在他看来男人是女人的天纲,婚后的女儿在老子娘死的时候回来哭一哭就行,平时不要回娘家。
我姥,一生身体康健几乎感个冒都没有,印象中她从来没有住过院,可惜临了老了八十多岁的时候绊了一跤,也没有摔骨折但一条腿就抬不起来要拖着走路。那时候我姥爷走了四五年了,姥跟着大舅二舅住,十多年前农村条件毕竟会差一些,每年冬天我家供暖了就会把我姥接来住一个冬天,过年的时候舅舅们会来接回去过年。
我姥的腿不方便,我们住的楼房也没有电梯,我姥几乎一个冬天不下楼,在阳台晒晒太阳,看看楼下的人,她不识字几乎从不看电视,为了打发时间她会给我讲述她的一生回忆。
暖洋洋的太阳下,我看着我姥,很爱干净的老人,慈爱干枯的脸,稀薄的头发总是梳的一丝不苟在脑后挽个髻。她总是要带首饰,耳垂上,手指和手腕,常年累月带着金镏子,颜色暗沉,纹路也被磨的光滑,早已经没有了闪闪发光的色彩。
我姥说,小时候她的父亲家境富裕,怎么个富裕法呢?就是家里有佃农那种,住着三进三出的院子,家里还有专门做饭洗衣服的人。从小我姥跟她的母亲以及姐妹姑嫂是不出来见人的,外边来的人也只能在外院吃喝见面,不能到最里边的院子来。
我惊呼:你们这不就是地主吗?
我妈插嘴:可不就是地主,我舅家后来还被pi斗了呢,财产房子土地都充了公。
我是相信我姥的话不会夸大,她裹小脚,以夫纲为天,从没有跟我外公争吵或者提出异议一次。在农村为了劳动力普通家庭是不会给女儿裹小脚的,只有那种讲究的大户人家不愁吃喝才会给女儿裹小脚。
我姥睡的床有着格外粗壮的床腿,特别高又稳固还雕着祥纹,那种暗沉沉的油漆几乎都几乎都沁进木头的纹理中,经过长年累月的摸索使用包了浆带着深沉的年代感。印象中在邻居家从没见过相同相同的床,邻居家几乎大多是土炕或者矮小单薄的木板床。最特别的是床侧还有一个窄窄的木板,离地二十公分的高度。我从小到大都以为那是放鞋的,每回去姥姥家,都要踩着这个塌才能爬上床。
后来我姥说,那是给奶妈子睡的。
能用得起奶妈子,那可不是大户人家吗?头一次发现我居然离电视剧里演的情节那么近。
我姥家还有很多古旧的家具,大部分都因为年代久远坏掉或者卖了。柴房里堆着坏掉的古旧屏风,好几扇,画着十二钗美女,破破烂烂落满灰尘。正屋里正面挂着山水画(后来是毛爷爷大副画像)高高的供桌两侧是太师椅,跟电视上一模一样,比电视里破旧。(后来大舅的岳母瘫痪,大舅拿走了一个太师椅,中间扣了个圆洞用来做马桶)
小的时候还见过我小舅舅有个书箱子,不是书柜,是木头箱子,可以背着那种,箱门是对向两层折叠的,糊着发黄的纸,上边画着山水图,锁是那种横锁,我不会开。
我姥曾给过我一个妆奁,不是夸张的那种几层几格,就是个比铅笔盒大点的木头匣子,打磨的很光滑,颜色与她的大木头床一个色调,暗沉沉的,拿在手里很沉。通体没有一个钉子,打开的时候需要抽拉顶板。我姥爷也曾给过我一个砚台,雕刻着莲花。可惜我不成才,小时候都给摔坏了。(懊悔)
我姥没下过地,连家里院子里种的小菜园都不太会打理,最喜欢坐在屋子里做针线。她做的针线并不是缝缝补补,而是绣一些东西,给孩子的虎头帽,棉鞋的鞋面或衣服领襟和袖口,都会去绣点啥。
小的时候去姥姥家,总觉得他家比别的老太太家里雅致一些,那时候的电灯都是一根绳拉开关,别人家都是一根绳。我姥家的绳子上就会坠着个手工缝的金鱼儿或者蝴蝶。夏天撑得白蚊帐上也会挂一些布做的宝葫芦,里边塞着艾草。还有门帘是用一种植物的珠子穿的,我们这里叫做 玉石扣子,光滑细腻,好几种色彩。
我姥对我姥爷很是仰慕,说他曾经是个状元郎。我姥爷具体啥学历我也不清楚,我记得小时候看到姥爷写字是从来不用铅笔钢笔的,都要用毛笔,墨水不是小墨水瓶,而是一大桶装。
我妈说她小时候姥爷是供销社的干部,骑着供销社配置的全村唯一的村长也没有的一台黑色二八大杠自行车,天天提着一个黑色皮革的手提袋。
在当时最紧俏的供销社当干部,那可不是吃皇粮的吗。
我妈说,姥爷说学校从来不说学校,要说私塾,因为他从小念得就是私塾。按照我姥爷的年龄推算,他小时候能上私塾,那也不是普通家庭了。
姥爷刚成年的时候,我姥家富裕有钱,姥爷有才华知识,便被双方家长订了亲,我姥的父亲为了女儿能好好生活,给予了丰厚的陪嫁。
我姥说,结亲那天她坐的红轿子,长长的队伍,花轿前边是迎亲的,后边是送嫁的。等最前头的迎亲牌子都进了我姥爷的家门,红轿子后头跟着的挑着嫁妆的送嫁队伍还没全部走进村子。
我姥砸吧着嘴,回味荣耀的时刻,那一场婚事在十里八乡出了名。
后边的事是我妈单独讲给我的,在我姥眼里我姥爷伟岸优秀没有缺点,她秉承出嫁从夫的信仰,从来没有为自己争取利益,也不会去抱怨姥爷对她的冷淡和责骂。
我妈说我姥爷有那个时代有知识思想进步的男人身上的通病,迂腐自私又傲慢,在外春风满面在家威严冷漠。他贪图岳家的陪嫁取了我姥,被同窗又羡慕又嫉妒的嘲笑过,又瞧不起姥姥裹小脚和没文化,从来没给我姥好脸色。他痛恨包办婚姻,却又有着传承的封建迂腐行为。
姥爷一辈子没费过大力气,肩不能扛手不能提。他治家很严格,我姥跟女儿们不能上桌吃饭要在厨房吃,我姥爷领着三个舅舅在正房吃,吃饭的时候不能说话,讲究饭不言睡不语,天一黑就要上床睡觉,叫做日落而息,上床躺着也是不准说话的。
严厉到啥程度呢?我大表哥带女朋友回家,那时候已经是八几年了,开放自由恋爱,大表哥跟女朋友在门口送别依依不舍搂搂抱抱,我姥爷气的胡子哆嗦嘴唇抖浑身哈撒,一个劲骂:成何体统!!
我小时候去他家玩是不能又蹦又跳的走的,也不能吃着东西到处走,问候人的声音不能太小,要不然也会被骂的,骂我没家教。
我对姥爷的感情并不深厚,看的出我妈也是淡淡的。我妈说我姥爷是极其重男轻女的人,我妈出嫁后回来吃顿饭我姥爷都要甩脸色,并不是吃不起一顿饭,而是在他心目中男人是女人的天纲,婚后的女儿在老子娘死的时候回来哭一哭就行,平时不要回娘家。
姥爷一生非必要不跟姥姥说任何话,文化大GM的时候搞pi斗,我姥爷为了划清界限带头pi斗我姥娘家是地主成分,带头带人去抄岳家,导致我妈的舅舅们对我姥爷耿耿于怀恨之入骨,让我姥后半辈子没有娘家可往来。
后来平反的时候,我姥爷在供销社接触到文件比较早,得到消息动了手脚,把岳家的一片山林和两处房子占为己有。我妈的舅舅们流落在外地,后期回来找寻也不了了之。
那片山林至今还在,种了满满一山的板栗树,几十年的老栗子又粉又甜又糯。(现在是我大舅的产业了)
即使如此,我姥依旧没说我姥爷半个字不是。
我妈说在最困苦的年代我姥爷在县城的供销社上班,吃住在那里一年到头极少回来。也不给家里钱也不管家里是否能生存下去。我姥无力操持生活,陪嫁就是在那个时候变卖的变卖,拿去跟邻居换口粮的换口粮。那时候土地归大队(村集体)所有人一起干活挣工分,吃大锅饭,我姥爷不在村里,家里孩子太小没有劳动力,大队管事的是不肯让我妈我舅他们上桌吃饭的,他们得到的是最后剩下的锅底残汤。我大姨带着我妈曾出门去别的村庄要饭被狗追,(从那至今我妈很讨厌狗至今家里没养过任何猫啊狗啊的),我最小的舅舅到了会走路的年纪却饿的站不起来,脖子无力支撑脑袋所以头耷拉着。
而我姥爷在县城一人吃饱,全家不饿,也从来不肯替家人在大队说几句好话。
我那回忆往事的时候经常掉下眼泪来,摆摆手,不说了不说了。她要平复好几天的心情才能接着给我讲述。
所幸现在早已经苦尽甘来,时代变化改革开放,生活条件越来越好,姥爷和姥姥晚年都得到了极好的赡养。姥爷比我姥早走了九年,我姥从裹小脚用奶妈子的守旧年代一路看到现在的火车飞机,
温柔是黑暗世界里永恒的光,熬过万丈孤独,才去看春暖花开星辰大海。
我是一个来自农村的宝妈,空余时间写点村子里茶余饭后消遣的故事。感谢您的点赞与关注,下一次与您分享农村里那些年盛行的“神婆子”有些时候并不全是来求神问路的,更多的时候村里人丢只鸡跑只狗都会来问一嘴,而她说的话总会让你鸡皮疙瘩都站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