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蕾:
我搬了家,在通苑小区三单元603号房——你说你做梦都想住进去的地方。
我拎着行李包进去时还真是吓了一跳,没有午后可以晒的阳光,没有橙红色暖暖的墙壁,没有烟火盛行的厨房,没有装满泡泡的浴缸,也没有那块你心仪已久的羊绒地毯。
你骗了我,我很伤心,但我只能住在这儿。因为,我付了三年的房租,花光了这两年我所有的积蓄。但好在,虚虚很喜欢这儿,这只蠢猫,她居然告诉我,她闻到了络腮的味道。
安排好行李后,我去了小区的花园。这次你没有骗我,那儿真的有一架超大型的滑梯,我也可以上去。还有一棵几人抱的柳树,和柳树旁的时光墙。我还记得很久之前的一次,你兴奋得给我打电话,叽叽喳喳,语无伦次。几年前,徐先生。几年后,徐先生。总之,是你在那面墙上发现了徐先生的字迹,还很清晰。你隔着手机念给我:我从未想过真正得去苛待谁,我那么急切得想证明我是一个爱憎分明的人不过是想投身某一阵营。而不是,孑然一人,在慢慢长河中,沉溺。念完之后,你突然沉默了,过了一会你开口,你说,我从没怪过他。
洛蕾,其实我想告诉你,我也从未怪过你。
我一阶一阶爬上滑梯,在入口那儿却突然不敢进去了。那入口像一头怪兽的嘴,过去后我便不再是我,我只能顺着那长长的梯道下滑、下滑,别无选择。所以,我退了下来。而你,却义无反顾跳了下去。
洛蕾,在许许多多你身不由己的时候,是否后悔过跳下了那幽长的梯道?
我去了时光墙,找到了徐先生的字迹,我模仿你去亲吻那些经过岁月却依旧鲜活的字体,像回到了从前。
那时,你还是短发,它们桀骜地竖着迎接一罐又一罐浓烈的染料。你没哭、没叫,只是目光哀伤地望着那群人身后的徐先生,你不是想求救,你只是想不明白,那个曾经保护你的圣战士为何变得如此冷漠。
洛蕾,你一直都是这么美好,连怪罪也不会。
所以徐先生才会那么绝望,他到底怎么做才会让你的眼中不再有清澈,变得像他们一样。所以他才会失控,才会骂你,“白头发怪物”,没人疼,没人爱,就该活在地狱里。
那时,徐先生不知道,身为孤儿的你真得生活在地狱里。
我去过你住的地方,逼仄的小屋里,除了一张床别无他物。脏脏的窗帘永远是拉着的,好像这样就可以隔绝开外面那个你,从不会认输的你。
之后几天,你再没出现在学校,我很着急,徐先生也很不安。我带他去了你住的地方。他很震惊,也很悔痛。他看见床上蜷缩着不省人事的你像发了狂,他双目赤红,他大叫一声后扑向了你。我从未看见过这样的徐先生,像喷薄的火山,熔着一个又一个嚎哭逝去的人。
是徐先生送你去了医院。医生说,是颜料过 敏。我找到了你从来不上美术课的原因。
徐先生将你送到医院后便离开了,所以你清醒后看见的第一个人是我。
你说,谢谢你,徐安川。
这是你对我说的第一句话。只是,我不叫徐安川,我是他的孪生弟弟,我叫徐静川。但我没说,因为那一刻你的眼睛太亮,亮到我以为里面藏了颗太阳。
第二天,我想在徐先生听到你对他说“谢谢你在医院陪我”时,他的脸上一定出现了惊恐的表情。我能想象到他当时的害怕。是啊!他费力投入的阵营又要抛弃他了,他又将独身一人。他太怕孤独了,我知道。
你当时很难堪吧,被徐先生那样否认。但,你还是没哭,你只是笑得有些苍白。
洛蕾,我靠在了那棵柳树上,它真的太粗了,我实在抱不住,所以我只能靠着。没人能像你那么固执,抱不住还非要抱,拉都拉不开。徐先生当时一定很生气,我确定除了你他再没碰到过让他这么费神的人。他的妻子就在旁边,你却死也不肯放开徐先生,拉不住徐先生就拽住他妻子最爱的宠物。我从没见过那样的你,不讲理却······有人气。对!就是有人气!你一直太乖太懂事,受再大委屈也不怪任何人,好的不像有欲望的人。
你拉着宠物链,抱着大柳树,死活不松手。手指都抠得流了血。最后,徐先生的妻子说,把贝基、贝蒂送你了。徐先生的妻子是个富家小姐,喜怒不形于色是她的教养。
一猫一狗被留下了,你看着徐先生离开的背影紧紧攥着宠物链,手指血流的有点猛了,我抻着你去看医生,你甩开了我。
洛蕾,我说过我不怪你,即便你靠近我是为了徐先生。我知道,徐先生结婚对你代表了什么。
时间再回到高中,那天之后,你知道了徐先生有一个孪生弟弟,也就是我。你找到了我,你说谢谢我,
我只说了一句,我叫徐静川。
你笑了,你说,徐静川,谢谢你。
你笑了,我却不高兴,因为你更应该哭,嚎啕大哭。
我们成了朋友,你对朋友很好,会在下雨天给上补习班的我送伞,会帮我收集旧邮票,会替我挡住飞来的篮球。
只是,两个怪物,他们这样叫我们。
一个白发飘飘,一个裤腿空空。
徐先生也是,一生只能依附轮椅,所以他才会害怕孤独。
洛蕾,我有点累了,所以我回家了。我打开笔记本,再打开文档,那里边存着半部你没有写完的小说。你的编辑在催,可你已经不想写了,你写了这么多年的徐先生,你说有点累了。没关系,我来替你写。不过,我要写一个洛蕾,不写徐先生。
洛蕾,我在回忆你的样子时,虚虚也在回忆络腮。她满屋子跑,她告诉我,满屋子都是络腮的味道。傻猫,络腮从来没在这儿住过怎么会有络腮的味道。
我猜,是她想络腮了,那条和她一样蠢蠢的狗。
虚虚比以前瘦了,在你把他们从徐先生的妻子那儿领回来后,虚虚一点也没伤心,照吃照喝,没良心的小东西。但现在,他不吃了,从络腮离开后。
你当时为什么不也带上虚虚呢?是怕我一个人会孤单吗?那你为什么还要走?还去那么不该去的地方?
你说,徐先生结婚了,你不能再留下了,你怕自己会忍不住去找他。
你说,你想出去走走,去一个不常见日光的地方。
我问,那是哪儿?
你没回答,你趁我睡觉时逃走了,带着络腮,去了西藏。
那儿日光很暗吗?不常见日光吗?你骗了我。
你留在了西藏,那片强盛的日光中,你说,你从未如此欣喜过。
络腮被你送给了你寄住的那户人家,那条我一叫虚虚就真的会嘘嘘的蠢狗哦。虚虚很想它,我也很想你。
洛蕾,你走了,只留下我一个怪物。
洛蕾,我说过,我不怪你,我只愿你能来生平凡,来生悄悄。
徐静川
2014年12月20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