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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夏莉
沈如昭得胜归来的第一件事,就是与我退亲。
彼时我手里还拿着给他的桂花糕,闻言愣了很久,久到桂花糕在我手里变了形状,久到他皱眉轻唤我:“阿央?”
我在他的呼唤声里回过神,然后将桂花糕放到他手中,轻轻说了一声:“好。”
后来我再见到他时,只恭敬地喊了他一声:“沈将军。”
他身旁春风得意的状元郎,弯着好看的眼睛问我:“阿央,你是来接我回家吗?”
一
沈如昭得胜归来那一日,是个艳阳天。
沈玉包了茶楼的包间,拉着我去看热闹。
戍边的将士总是格外让人尊敬,且他们又都年轻俊朗,长安城的姑娘们朝他们投去无数的香囊手绢。
沈如昭银盔白马走在前列,是姑娘们重点的攻击对象。
我看着那道渐行渐近的银色身影,挺拔而冷峻,四周的热闹仿佛与他无关。
我头一次清醒地认识到,现在的他已经是一个令敌人闻风丧胆的少年将军。
“哥哥来了。”沈玉兴奋地把我拉到窗边,往我手里塞了一个香囊,俏皮地眨了眨眼睛道:“阿央姐姐,你也扔一个吧。”
我看着从窗下而过却从未看我一眼的人,握紧了手中的香囊,最后还是轻轻摇了摇头:“不了,我们回家去吧。”
二
我与沈玉一起回了沈府。
父亲母亲与沈伯母早已在客厅等候。
沈伯父与父亲是同年,母亲与沈伯母又是闺中手帕交。
所以我与沈如昭从小就定下了婚约。
他喜刀剑,我便从小也跟在沈伯父身边学习剑术。
刀剑无眼,常常伤到自己,我便又跟着府里的医师学习医术。
我想着万事做好一点,做全一些,或许沈如昭就会对我另眼相看。
是了,从第一次见到沈如昭起,我便喜欢他。
虽然他对我总是不冷不淡,但日子那么长,我想着总有一日他会喜欢上我。
毕竟我们还有着婚约。
三
我们在客厅等了一个多时辰,沈如昭还是没有回来。
沈伯母派人套好了马车,让我去接他。
我明白她是为了培养我与沈如昭的感情,自然却之不恭。
马车摇摇晃晃拉着我来到了长安最大的酒楼——花满楼,在人群中我一眼就看到了沈如昭。
他一袭银盔,英气勃发,剑眉下一双璀璨如寒星的双眸。
许是我盯着他的目光目光过于强烈,他忽然似有所感地抬头,猝不及防间,那张日思夜想的脸就这样撞进了眼帘。
他好似有些意外我会出现在这里,但依旧大步向我走来。
“阿央,你怎么来了?”他的语气竟然意外的温和。
我低着头轻声说:“伯母,让我来接你回家。”
“是我疏忽了,那我们回家。”
他从眼前走过,见我迟迟不动。
“阿央?”他回头看我,脸上露出浅浅的酒窝。
“来了。”我望了一眼,赶紧跟在他身后。
四
沈如昭扶我上马车。
他手上全是茧,粗糙却温暖。
他坐在马车一侧,身上的银盔灼灼生辉。
他突然抬头看来,漆黑的眼眸让人心慌:“这两年陆伯父、陆伯母的身体如何?”
我急忙低下头:“父亲身体如故,母亲近来腿脚总是酸痛。”
他神情关切:“许是风湿之症,不可马虎。”
“是。”我低声应着。
沈如昭不再似从前那般对我不冷不淡,一路上与我说着家常话,像许久未见的好友。
我那不知该放哪的手,渐渐也放松下来。
我小心翼翼地从怀里取出一块桂花糕递给他。
这是清晨,我特意去香芳斋为他买的。
他从小就喜甜食,尤其爱这桂花糕。
沈如昭突然端坐身体,语气认真道:“阿央,我们退亲吧。”
这话说得太突然,我手里刚刚拿起给他的桂花糕,闻言愣了很久,久到桂花糕在我手里变了形状,久到他皱眉轻唤我:“阿央?”
我回了神,颤声问道:“为什么?”
为什么呢?这么多年我哪里做得不够好,他竟然要与我退亲。
他似乎看出我在想什么:“阿央,并非是你不够好,只是我不想要这样父母之命媒妁之言的婚事,你扪心自问,你真的喜欢我吗?我们......”
我垂下眼睑,睫毛颤了颤,打断道:“如果我说,喜欢呢?”
他似乎没想到一向矜持的我会说出这样的话,眼中满是震惊。
半晌后,他看着我愧疚地说道:“可是阿央,我只将你当作妹妹。”
我苦笑一声,低低道:“只是当作妹妹吗?”
我知道,我一直都知道,他不喜欢我。
我曾经以为,我们有婚约在身,我又待他真心。
总有一日,他会喜欢上我。
没想到君心似铁,不可转圜。
我将手中的桂花糕放到他手中,轻轻地说了一声:“好,我们退亲。”
五
回到沈府时,天色渐晚。
沈如昭来扶我,我避开了他的手。
沈玉早早在门口等候:“哥哥,阿央姐姐你们回来了。”
许是我的脸色太不自然,沈玉担心地挽着我的手:“阿央姐姐,你的眼睛怎么了?”
“不小心进了沙了。”我低头说道。
幸而在饭桌上,沈如昭没有提起此事。
父亲与沈如昭相谈甚欢,母亲频频夸他,沈伯母也满脸欣慰地看着他。
只有我满怀心事,低头不语。
“今日央儿是怎么了?平日在家中还念叨着阿昭何时回来呢?”母亲笑着说道。
我尴尬地看了沈如昭一眼,不知如何开口。
“是不是见到阿昭反而害羞了?”
听到着眼眶里的泪,好像再也控制不住。
我不能再待下去。
我站起身,低着头哑着嗓子说道:“父亲、母亲、沈伯母,我突然身体不适,先归家了。”
六
如玉来找我时,我正在后院晒着草药。
她急得满头大汗,拉着我就要走:“阿央姐姐,你快跟我去看看,母亲正闹着要自尽。”
原来因为沈如昭要与我退亲,沈伯母如何苦口婆心地劝说都无用,一气之下竟找了条三尺白绫,口中还念叨着:“若你退婚,我便自尽。”
我跟着如玉匆匆赶过去,只见沈伯母双眼通红手中还握着白绫。
沈如昭跪在堂前,身姿依旧挺拔,只是低头不语。
“昭儿,你父亲去世得早,我含辛茹苦将你们兄妹二人拉扯长大,如今你如此行事,是当真想逼死母亲吗?”
“母亲,孩儿只是想退婚。”
沈伯母见我来了,对我说道:“阿央,我一定让阿昭给你一个交代!”
而沈如昭跪在地上,闻声看了我一眼:“母亲,孩儿知道阿央很好,只是我已经决定终身不娶了。”
“逆子,你说什么?”
沈伯母气得浑身颤抖,我也心下一惊,但还是上前挽住了沈伯母的手:“伯母,这亲事,是我要退的。”
七
我与沈如昭的亲事终究是退了,定亲信物是当年沈伯父大胜吐蕃时圣上赐得一对鸳鸯玉佩,我将我那枚玉佩还给了沈家。
亲事一退,京中谣言四起。
有传,沈如昭在外面有了心仪的女子,多年来只是我一厢情愿,因此不愿同我成亲。
父亲母亲对此,不胜其烦。
恰巧舅舅来信,说今年是祖母七十大寿,她心中一直挂念着我。
我幼时曾是祖母带大,与她感情格外深厚。
由此,父亲母亲便让谢管家带着我一同前往宥阳老家。
八
虽然婚事已退,但陆家与沈家依旧交好。
所以我离开那日,沈伯母与如玉皆来送我。
沈伯母红着眼眶拉着我的手:“昭儿,如今长大了,连我的话也不听了。”
我握着沈伯母的手安慰道:“伯母不必自责,沈家待我的好,我永远记着。”
“而阿昭待我,也并不过错。”
他有什么错呢?不过是不喜欢我罢了。
沈伯母仍在伤心,我却释然地笑了:“他那日同我说的,也不无道理,这世上好男儿这么多,我也不一定非要喜欢他。”
如玉见我如此说,终是放下心来。
她将手上的糕点盒递给我认真地说道:“哥哥是个没有福气的,我知道你最好了阿央姐姐,这是给你买的糕点,路上吃。”
“谢谢如玉。”
马车渐行渐远,长安的样子慢慢模糊了。
突然,我看到高高的丛山之巅有一抹熟悉的身影。
他穿着银盔骑着白马,夕阳的光镀在他身上无限温柔。
是沈如昭。
他也是来送我的吗?
虽然他要与我退亲,可是我并不恨他,感情的事本就不可勉强。
我望着他的身影,心中泛起涟漪,记起第一次见他的样子。
彼时我跟着母亲参加公主的生辰宴,我贪玩走到后院,手中还拿着未吃完的桂花糕。
谢侯爷家的小霸王谢圭见我落单,伸手便夺过我的桂花糕,还用力将我往后一推。
是陆如昭扶住了我。
我回头只看到他白皙冷峻的侧脸。
他不仅帮我拿回了桂花糕,还将谢圭打了一顿。
在我看着碎掉的桂花糕伤心不已时,他不紧不慢地从怀中拿出一个温热的桂花糕递给我。
“别哭了。”这是他对我说的第一句话。
他真的是个很好的人,只是不喜欢我而已。
九
谢管家带着我与阿秀,一路走一路玩。
不过半月,就到了钱塘。
九月的钱塘,始终下着细雨。
那日好不容易天晴,我与阿秀在附近散心,回来的路上竟然遇到一个昏迷的男人。
他浅白色的锦衣上全是暗红的血迹,腰间挂着一个金线缠丝的香囊。
阿秀不大放心:“姑娘,不若还是不救了吧......”
我摇了摇头:“你看他身上的香囊,是宥阳特有的样式,说不定他是我们的同乡。”
他身上伤得不重,只是有些失血过多。
我让阿秀喊来谢管家,两人一起将他抬回了马车,好生照料了两天,他才悠悠然醒来。
彼时,我正在给他的伤口换药,他醒来看到我微微失神:“你是谁?”
我言简意赅地说道:“我是陆央,在路上见公子昏迷了,便将公子救上马车。”
他脸色依旧苍白,却搀扶着桌角起身:“多谢陆姑娘,在下斐云之。”
我扶着他的手并未松开:“公子伤还未好,还是躺着为好。”
“救命之恩,无以为报,若日后陆姑娘有需要斐某帮忙的地方,一定在所不辞。”
他说着便要去解身上的玉佩,却看见自己胸前一片雪白,方才冷静自持的人陡然脸色通红。
他看着我,结巴道:“陆姑娘,你......我......”
我面色如常:“无妨,我在家中一直学习医术,男子的身体与女子的身体对我来说,并不差别。”
我话还未说完,他便裹紧了外衣:“话虽如此,但往后还是让斐某自己换药吧。”
我无奈只好点头:“如此也好。”
他轻轻摘下腰间的玉佩递给我:“日后若陆姑娘有事,可凭这枚玉佩来寻我。”
他白皙的脸上还泛着绯红,神色却认真。
我还未有动作,阿秀便伸手收下玉佩。
她朝我挤眉,眼中意味明显,这么好看的玉佩,不要白不要。
阿秀像我,从小便是个财迷。
十
宥阳有两大家族,一个是外祖家林氏,一个便是婓氏。
两大家族旗鼓相当,产业遍布宥阳。
近几年利益纠葛越来越多,隐隐有水火不容之势。
我看着正在专心剥橘子的斐云之,不知他是否与宥阳婓氏有关系。
谁知他突然抬头:“陆姑娘是想知道,我与宥阳婓氏是否有关?”
这几日相处下来,我发现斐云之是个心思细腻、满腹才学的人。
常常我说上一句,他便直接下一句。
连我心中所想,他也猜到一二。
我咬了一口手中的桃子:“若我想知道,公子会告诉我吗?”
他突然浅浅笑起来,眼睛像一汪清澈的湖水。
他将手中剥好的橘子递给我:“陆姑娘想知道,斐某当然会如实相告,我确实是宥阳婓氏,当今婓氏家主是我二叔。”
我心下一惊,面上却不显。
早年我曾听祖母说过,婓氏一族曾出了一个惊艳绝伦的人物。可惜英年早逝,否则婓家家主必是此人,想来那人便是斐云之的父亲。
如今我要不要告诉他,我的身份呢?
算了,还是不说了,日后也不一定会再相见。
“陆姑娘,去宥阳是探亲还是归家?”
“探亲。”
“那到了宥阳,斐某一定要尽地主之谊,好好招待陆姑娘。”
“那便多谢婓公子了。”
我有些心虚,垂下眼眸不再看他。
十一
斐云之跟着的第二十天,我们终于快到宥阳。
夜幕降临,我们如往常一般生火煮饭。
斐云之虽然生在富贵人家,但是生火煮饭却样样精通。
谢管家猎到一只兔子,斐云之将它去皮剥肉,不一会儿就烤得飘香四溢。
阿秀还未开口,斐云之便扯下一条兔腿递给我,神色自然地说道:“小心烫。”
阿秀不知为何脸上有些愠色:“你怎知小姐喜欢吃兔肉?”
他并未抬头,声音里却带着笑意:“我见陆姑娘盯着兔腿看得认真,想来是爱吃的。”
火光映着他的脸泛起暖色,手上的动作却行云流水。
“嗯,我喜欢吃。”我弯着眼睛大肆朵颐。
唇齿留香,当真是人间美味。
我由衷赞道:“婓公子,你这个手艺当真不错。”
斐云之将剩下的兔肉分给众人,笑着说道:“能让陆姑娘喜欢,是婓某所幸。”
明知他说的是兔子,可脸却有些发烫。
他抬眼看了我一眼,从怀中掏出手帕:“擦擦嘴。”
我低头讪笑一声,接过手帕胡乱擦了一番。
他目光温柔:“陆姑娘儿时也在宥阳长大,说不定我们小时便见过。”
我摇摇头。
那时我与祖母都待在家中,甚少出门。
他脸上的笑容渐渐淡去,十分认真地看着我:“这些日子多亏有你们照料。”
我猛地抬头:“你要走了。”
他点头:“如今我伤势已好,而且也快到宥阳了。”
我垂眸低声说道:“那一路走好。”
他徐徐的声音在头顶传来:“陆姑娘心中难道就没有一点舍不得斐某吗?”
我瞪大眼睛眼看他:“啊?”
他满脸笑意,眼中带着戏谑。
我有些气恼,却依旧认真答道:“这么说的话,是有一点点。”
毕竟他确实是个很好的聊天搭档。
他眼里的笑意越来越浓:“那婓某便放心了。”
我不知他是何意,只好一直扬着笑脸。
他用指腹温柔地点了点我的额头:“别笑了,我走了。”
看着他的身影消失在夜色中,我心中泛起一丝失落。
阿秀嘴角却忍不住上扬:“终于走了。”
我不解:“阿秀,你不喜斐公子?”
阿秀急忙解释:“那倒没有,只是斐公子在这,小姐的衣食住行都是他在照料。”
“明明我才是小姐的贴身丫鬟。”
我暗自好笑,竟是这样的缘由。
不过阿秀倒提醒了我,为何斐云之这么会照顾人?
难道他从前做过照顾人的活?
十二
我们又花了五日,终于到了宥阳。
我早就与舅舅们通了信,是以刚进城大舅舅便已经在此等候了。
自从我从宥阳归京,已有九载未见祖母。
她一见我便泪流不止,说我从当年的小丫头长成了大姑娘,最后我挽着祖母的手倾诉了一整天。
当我说到我在京城学了剑术与医术,祖母满眼欣慰:“我的阿央真了不起。”
当我说起与陆如昭的退亲,祖母气得大骂:“那陆如昭就是个有眼无珠的蛮将。”
最后我说起路上救了婓云之一事,祖母若有思索:“那孩子是个命苦的。”
“祖母。”我将头伏在她的腿上,听着她絮絮的话语,仿佛回到小时候。
“我们阿央长大了,明日让阿湛带你去买些好看的衣服首饰。我记得你小时候最喜欢吃天香府的桂花糕了,明日可别忘了买。”
我低低呢喃:“知道了,祖母。”
她满是皱纹的手温柔地抚摸着我的头:“阿湛也长大了,你们都长大了,祖母也老了。”
我撒娇道:“祖母,你一点也不老,你会长命百岁的。”
十三
第二日一大早,林湛就来寻我。
我看着眼前这个玉树兰姿、俊逸出尘的男子,怎么也无法与小时候的他联系到一起。
我瞪大眼睛:“阿湛,你和小时候一点也不一样。”
他挑眉淡淡说道:“你倒是和小时候没多大变化。”
他的性子倒是沉稳了不少,小时的他最爱告状。
彼时他比我小一岁,总爱跟在我身后,一个不如意就向祖母告状。
每次都换来祖母一顿责罚,他却总不长记性,下次依旧告状。
他脸上表情松动,露出不羁的笑:“走吧阿姐,带你逛逛。”
我就知道这个家伙是装的,今天一定要狠狠敲他一笔。
宥阳比从前繁华不少,多了许多各式各样的铺子。
我们买了许多东西,三个人手上都满满当当。
我以为阿湛陪我们逛了许久,会心有不耐,没想到全程他都非常体贴。
我看着眼前金玉楼的招牌,笑着说道:“逛完这个铺子我们就回家。”
阿湛宠溺地说道:“只要你能拿下,再逛多少个,我都可以。”
他和小时候真的不一样了,现在简直是个贴心宝宝。
阿秀在我身旁耳语:“小姐,说好最后一家了,我真的拿不下了。”
我心中好笑,竟然还有阿秀主动要求不逛街的一日。
十四
我一进店就看到了婓云之。
他一袭绿衣,身旁站着一个清秀的美人。
他抬眼望来,我心虚地往阿湛身旁躲了躲。
谁料他看到我并不惊讶,只淡淡瞥了一眼,神色如常地与阿湛打招呼:“真巧,林公子。”
阿湛笑着说道:“婓公子,今日也来巡店?”
他也笑:“恰好要买些礼物,”他转身对身旁的掌柜低声说道:“今日林公子买的东西都记我账上。”
阿湛拱手:“那林某就恭敬不如从命了。”
他颌首:“婓某有事,先告辞了。”
婓云之与那女子一同离去,从始至终再没有看我一眼。
兴许他因为我隐瞒身份的事有些生气,所以故意这样冷淡。
阿湛突然回头问我:“阿姐,认识婓云之?”
我连忙解释:“来宥阳的路上偶然遇到。”
阿湛看着我认真说道:“婓云之此人,心机深沉,六亲不认,阿姐还是不要与此人来往。”
婓云之心机深沉,六亲不认?
这事是不是有什么误会?
我忽然记起一事:“阿湛,你还记得祖母屋里有个叫阿福的书童吗?小时我与他玩得最好。”
阿湛皱眉思索,半响才道:“不记得了,祖母院里这么多人,等我回去问问吴管家。”
“多谢阿湛。”
“怎么突然问起这人?”
“小时多亏了有他一直陪我。”
“小时候我也一直陪着你,怎么不见你感谢我?”
我自然地挽起他的手臂,笑意盈盈:“谢谢我的好阿湛。”
他白皙的脸上染上点点红晕。
这小子真的是长大了,还会害羞了。
十五
和祖母吃完晚饭,我和阿秀坐在院中的古树下乘凉。
古树不知几时种下,摇摇的枝叶高耸入云。
阿秀用手比量了一番:“小姐,这树可真大呀。”
我看着它目光温柔:“是的,小时我最喜欢在这树下玩。”
彼时树下总站着一个白衣少年,手中拿着各种我爱吃的食物。
吴管家匆匆来报,说门口有人寻我,我和阿秀出去,只见到一个黑衣少年。
少年转身将一个好看的花灯递到我手中,低声说道:“我家公子请陆姑娘一叙。”
我疑惑:“斐云之?”
少年轻轻点头。
我们跟着少年一路向白云山走去。
白云山是宥阳的名山,山上有座白云观香火极好。传言在白云观上许愿,十之八九都能实现。
少年带着我们七折八绕,路越走越偏僻。
阿秀不放心地问:“小姐,他该不会是歹人吧?”
我皱眉:“应该不会吧。”
话还未说完,少年冷冷地声音传来:“到了,陆姑娘。”
我抬眼看去,远处一片灯火通明,我们竟然到了山顶。
婓云之遥遥地看着我目光温柔,和白日的他判若两人。
他浅浅地笑着:“陆姑娘,又见面了。”
白日是谁装作不认识的。
我讪笑一声:“真巧。”
婓云之看着我,灯火摇曳的目光显得格外温柔:“我记得陆姑娘说过喜爱登高跳远,所以特意寻了这里,你可喜欢?”
我望着灯火通明、辽远壮阔的风景脱口而出:“喜欢。”
风中传来他低低的声音:“你喜欢便好。”
“日后无论别人怎样评价我,我都希望陆姑娘可以亲口来问我。”
“因为我是怎样的人,我希望可以亲口告诉你。”
月色下他看着我,目光灼灼。
我咳嗽一声,移开眼:“知道了。”
十六
祖母的七十大寿如约而至。
宾客如云,热闹非凡。
我与阿秀陪在祖母身边,看着流水似的宾客,不禁感慨:“祖母家真有钱。”
阿湛作为长孙,与大舅舅一同在门口迎客。
婓云之也来了,身旁跟着那个黑衣侍卫。
他与祖母竟意外的熟稔,祖母唤他上前:“阿云,这是阿央,你们小时还见过的。”
他冲我眨眼,眼中带着笑意。
我小时何曾见过他,为什么我一点印象都没有。
还不等我细细询问,婓云之便有事匆匆离开了。
祖母看着我轻声说道:“阿央你也站了一天,与阿秀去后院休息一会吧。”
我有些赫然:“祖母,我一会儿就回来。”
阿秀去后厨给我找些吃的,我在古树下等她。
今日古树不知为何有股淡淡的桂花香味,一阵风吹过,树下多了一个人,是那日与婓云之一起的女子。
她一身黑衣,面色冷静:“婓公子让我来寻你,请陆姑娘和我走一趟。”
我疑惑皱眉:“可不是......”
我的话还未说完,全身便失去了力气。
闭上眼之前,只看到女子眼角有颗泪痣。
十七
我在一个昏暗破旧的木屋醒来。
双手被麻绳捆着,全身还是使不上劲,想来是那桂花香味有异。
木门被打开,透出冷冷的月光。
那女子依旧一身黑衣,她看着我定定开口:“我叫暗香。”
我不解:“你为何抓我?”
她握紧手中的剑:“是婓少爷的命令。”
我看着她半晌才道:“你撒谎。”
不知为何,我认定婓云之不可能伤害我。
一个中年男子走进来:“暗香,与她多说什么?”
他的五官竟然与婓云之有三分相似,是他的二叔。
上次暗杀婓云之应该也是他的手笔,可他们为何要抓我?
“暗香,你说用这个女子威胁婓云之的法子最好有用,否则我们都要命丧于此了。”
他的话还未说完,屋外就出现点点火光。
婓云之的声音遥遥传来:“二叔,我已经来了,你怎么还不现身。”
暗香押着我,长剑抵在我的脖颈上。
婓云之看到我目光一怔,眼中突然露出冷冷的光:“二叔,我们俩的恩怨,你何必虏一个姑娘?”
婓云之二叔面色狰狞:“还不是你做事太绝,好歹我也是你二叔。”
婓云之面色不改淡淡说道:“二叔杀我父母时,怎么不念兄弟之情?”
身后传来暗香微不可闻的叹息声,他父母早逝竟然还有这样的隐情。
他挑眉:“二叔不就是想要婓家家印吗,我给你便是,你将人放了。”
婓云之二叔警告道:“你可别耍什么花招。”
婓云之从怀中掏出一个玉章,向暗香扔来。
电光火石之间,呼啸声从耳旁穿过。
阿秀举起长剑从暗香耳中划过,婓云之的侍卫也瞬间制住婓云之的二叔。
我从暗香怀中跌落,婓云之一跃而起将我抱在怀里,满眼担心:“阿央,你没事吧。”
这声音竟然这样熟悉,我一定不会记错。
我望着他的脸不确定地问道:“阿福?”
他眼中闪过一丝羞涩,轻声说道:“我早就说过,我们小时或许见过。”
十八
我惊讶:“你早就认出我了?”
他垂下眼眸:“你与小时变化不大。”
我有些生气,他早就知道我是谁,却还陪我演了一路。
见我半晌不语,他突然抬眼看我,眼角泛红委屈道:“阿央,我不是故意不告诉你的,我只是,只是......”
见他这模样,我又心软了。
我轻抚他的手背:“没事,我没有生气,我只是有些意外。”
远处的阿秀突然咳嗽一声:“小姐,我们还要赶回去参加宴席。”
我赶紧地从婓云之怀里下来。
他在我耳旁轻声说:“阿央,等我处理完手头上的事,再去找你。”
他的气息拂过我的耳角,我的脸又有些发烫。
最后阿秀带着我赶回林府,总算是有惊无险。
夜晚星空灿烂。
我挽着祖母的手,看着空中绚烂的烟花,心中只愿她长命百岁、身体健康。
十九
婓家近日动荡,我在府中也能听到各种关于婓云之的传闻。
外人皆道婓云之心狠手辣、六亲不认,以雷霆手段擒下他二叔,再坐上婓家家主之位。
婓家局势动荡,却被他一力稳下。
阿湛抚眉:“日后与婓家相处要更加仔细了。”
外人不知缘由,祖母却知道得一清二楚。
祖母怜惜道:“阿云其实是个心善的孩子。”
阿湛看我,眼中甚是不解。
我摊手,无声说着:“我也不明白。”
月色朦胧,我躺在古树下的摇椅上闭目养神。
“阿央。”熟悉的声音传来,我遥遥睁开眼睛。
月色下的人,一袭白衣,一双好看的桃花眼。
我挑眉:“我是叫你阿福?还是婓云之?”
他坐到我身旁低低说道:“都可以,阿央喜欢叫什么就叫什么。”
他声音如常,眼角却发青,想来近日并不轻松。
我轻声问他:“累吗?婓云之。”
他摇头眼含笑意:“不累,一点都不累。”
之前上药问他疼吗,他也是这样风轻云淡地说着不疼,一点也不疼。
真是爱逞强的人。
半晌婓云之收起笑容,认真地问道:“阿央,你觉得我是个怎么样的人?”
这些天,他听了太多人骂他了吧。
我看着他眼睛,轻声说道:“婓云之,你是一个好人。”
他突然笑起来,像一朵春天粉嫩的桃花。
二十
我在宥阳又待了月余,眼看接近年关。
父亲写了一封又一封的信,说母亲在家日夜思念我,盼我早点归家。
我心中纵然有再多的又不舍,也要启程归京了。
祖母给我备了许多首饰衣裳金银珠宝,她握着我的手舍不得放开:“阿央,路上慢些。”
阿湛也贴心地将天香阁的糕点递给我:“路上吃,阿姐。”
在与众人一一话别后,谢管家便带着我与阿秀启程了。
刚出城门,马车陡然停下。
谢管家的声音传来:“小姐,是婓公子。”
我掀开帘子,看到一袭绿衣的婓云之。
他薄唇轻启:“阿央,我来送你。”
我忽而记起:“上次我离开的时候,我等了很久,你都没有来送我。”
他垂下眼眸:“上次我并没有理由送你。”
我疑惑:“那这次呢?为何......”
我的声音戛然而止。
因为婓云之在我额头上留下了一个轻轻的吻。
周遭的一切仿佛都在这轻轻一触中静下来。
我呆呆地看着他。
他面色绯红,语气却如平常:“阿央,在京城等我。”
“那玉佩是我母亲留给我的,她让我送给心爱的人。”
“你明白我的心意吗?”
当时送玉佩的时候,可不是这样说的。
我看向阿秀,她心虚地转过头去。
二十一
其实见到阿央的第一眼我就认出她了。
她与小时并没有多大变化,尤其是那双眼睛。
我一看到便心慌得紧。
可她并没有认出我。
她还是同小时候一样爱吃。
她还是那般可爱。
那年父母出了变故,是林家祖母救下了我。
我一日一日躲在屋中,不愿出门。
直到某次深夜我在树下哭泣,遇到了她。
一开始她还以为我是精怪,满脸惊慌,后来确认我不是精怪才放下心来。
她从怀里掏出桂花糕递给我,比划着让我吃。
那时她还不会说话,只一双眼睛看着我。
我在她眼中败下来,只好接过她的桂花糕。
后来我们相熟,才知道她是林家的外孙女。
她父亲被贬岭南,父母不忍心带她受苦,只好将她送到这。
我告诉她,我叫阿福。
福气的福,我希望我们俩都拥有很多很多的福气。
没想到,她开口说的第一句话是我的名字。
她唤我阿福,阿福,一遍一遍,仿佛在确认自己终于会说话了。
有次她在树下睡着了,风吹起她的发丝。
我想伸手替她抚平,可最终什么也没有做。
听林祖母说她的父母要来接她回京了。
她在京城有一个自小定下婚约的小将军。
而我只是一个不知前路、寄人篱下的小书童。
她走的那日,是个晴天。
我没有去送她。
我站在高高的白云山上,心里暗暗发誓。
若有一日,我与她再相遇,我要权势傍身,不再无依无靠。
我要让她知晓,我这昭然若揭的心事。
我要与她一起看这大好河山。
我在白云观日复一日的祈祷。
没想到我竟然真的再遇到她。
这次,我一定要站在她的身边。
日日夜夜,再不分离。
二十二
我归京那日,城中下起了大雪。
父亲与母亲早已在城门下等候,母亲一见到我就拥我入怀。
她眼眶发红:“阿央,你终于回来了。”
我轻轻拍抚她的背:“母亲这是怎么了?我不过是出了一趟门?”
我疑惑地看向父亲。
父亲低声解释道:“你祖母生辰那日,你母亲梦见你被歹人抓走,从那以后就日日不安。无论我如何安抚也无用,只好催你快些回来。”
我与阿秀相视一眼,决定对那日发生的事守口如瓶。
我轻声安慰母亲:“别担心了,母亲,只是一场梦而已。”
母亲却落下眼泪:“当时你那么小,我却不得不将你送到宥阳,现在每每想来还心疼不已。”
父亲听闻赶紧拥紧母亲:“当初都是为夫不好,夫人不要哭了。”
两人当街旁若无人地抹泪。
我朝阿秀使了个眼神,偷偷先溜回府了。
二十三
我归京的第二日,如玉就来寻我。
我将一对珍珠耳坠送给她:“给你买的礼物。”
如玉接过礼物,露出甜甜一笑:“还是阿央姐姐好,不像哥哥......”
她突然停下话头看我,见我神色如常才继续说道:“阿央姐姐,你真的不生哥哥的气了吗?”
我思索了半响,才悠悠说道:“其实一开始我是有些气的,但后来我就想通了,他喜不喜欢我,娶不娶我,在他,而我喜不喜欢他,嫁不嫁他,却在我,我只能做好我可以决定的事。”
如玉皱着眉:“我不明白。”
我敲了敲她的脑袋:“不明白就别想了。”
可她表情认真:“可我总觉得,哥哥待你与旁人是不同的,我也不知为何他要决意与你退婚,明明......唔。”
我眼疾手快拾起一块糕点塞到她嘴里:“不说这些了。”
沈如昭或许对我不同,毕竟我是他自幼便定下婚约的人。
可说不喜欢我的人是他,义无反顾要退亲的人也是他。
二十四
日子一日过去,转眼来到三月。
这期间,我只收到一封斐云之从宥阳寄来的信。
信中他让我好好吃饭,好好睡觉,闲时想一想他,再无说其他。
也不知他在卖什么关子,索性不再去想他。
每日专心练剑学医,日子过得倒也充实。
今年的会试,如约而至。
放榜那日,如玉又包了一个茶楼,拉着我去看热闹。
为首那人,一袭大红官袍,招摇而过,姑娘们的手绢纷纷朝他扔去。
他眉似千山连绵,眼若旭日初升,不是斐云之又是谁。
他好似早就看到我,眼里带着狡黠的笑意。
他看着我,做了一个口型:“阿央,等我。”
心跳忽然漏了半拍。
如玉疑惑地问道:“阿央姐姐,你有没有觉得状元郎在对我们笑?”
我眨眼:“可能你看错了。”
二十五
我回到家中,脸还有些发烫,草草吃了几口饭就回到了自己的院子。
阿秀不确定地问道:“小姐,刚才那状元郎是婓公子吧?”
我迟疑开口:“应该是。”
阿秀挑眉:“他是不是让你等他?”
我心虚垂眸:“你看错了吧。”
我与阿秀在院中坐了许久,直到天都黑了,还没有见到婓云之的人影。
阿秀小声提议:“小姐,要不我们去花满楼看看?”
我红着脸:“会不会不太好?”
阿秀拍着胸脯信誓旦旦地说道:“肯定不会,婓公子肯定想你去接他。”
于是我与阿秀两个人悄悄去了花满楼。
没想到我在花满楼先见到的人竟然是沈如昭。
他面色如常,只脸色微微发红。
他看到我眼神微微发怔,随后又恢复如常,低低唤我:“阿央。”
我挽了一个万福:“沈将军。”
他闻言一愣,随后莫名地笑了起来。
他身旁的婓云之探出头来,弯着好看的桃花眼问我:“阿央,你是来接我回家的吗?”
番外:沈如昭
从小父亲就对我说,我有个定了亲的未婚妻。
只是她如今还远在宥阳,总有一日她会归京。
我等呀等呀,终于等到她。
那日她与沈伯母一同参加宴席,穿着一袭粉红色的小袄。
我看着她的小脑袋趴在桌子上,不停的吃呀吃。
嘴巴塞得鼓鼓的,像只小松鼠。
母亲将一块桂花糕赛到我手中:“去送给你阿央妹妹。”
我跟着她来到后院,正看到谢圭在抢她的桂花糕。
我从小就不喜谢圭,现下更是想揍他。
我扶住了她,并从谢圭手中夺回她的桂花糕。
可桂花糕碎了一地,她大大的眼睛里就要流出眼泪,我只好赶紧掏出我怀里的那块桂花糕递给她,并且叮嘱她别哭了。
她果然不哭了。
她一口吞下桂花糕,脸涨得通红,她望着我艰难地说着:“水。”
我又赶紧跑去给她找水。
晚上我回到家,不知为何想起她的脸。
虽然她有点贪吃,可是圆圆粉粉的脸真的很可爱。
我当时想着以后若娶了她,可要多给她买些吃的。
是什么时候开始变的呢?
大概是父亲去世那年。
我眼见着母亲的头发一夜变白,眼里的泪水仿佛都流干了。
从那日起,我成为了沈小将军。
我去边疆从军,她来送我,递给我一个金色的香囊,上面歪歪扭扭绣着一只重明鸟。
她眼眶发红小声说道:“阿昭,这是我给你绣的香囊,上面的重明鸟是保平安的,你一定要平平安安。”
她大大的眼里都是不安与害怕。
日后若她成为了我的妻子,那她是不是要日日夜夜都这样担忧。
我突然有些胆怯。
在镇守边疆的那两年,我见到了太多的生离死别。
就连从小与我一起长大的非鱼也死在我的怀中。
他是为了保护我而死的。
死前他还握着我的手,让我别伤心。
最后他咽了气,青慈送给他的香囊从他的另一手滑落。
青慈是他喜欢的女子。
他曾满怀希冀地对我说过,他想与她有个家。
每次出战前,他都望着京城的方向,满目温柔。
我舍不得让阿央成为另一个青慈。
我不愿让她为我担惊受怕,眼泪流干。
我要她开怀地活着。
我喜欢她的笑。
我回京的第一件事,就是与她退亲。
她大大的眼睛满是伤悲,她以为是她自己做得不够好。
不是的,她是最好的,只是我少了一点点福气。
我强忍着心中的不舍,对她说着绝情的话。
我知道她会伤心,可那只是一阵子。
与她一生的快乐相比,这点伤心是微不足道的。
我对自己这样说,可是心还是止不住的疼。
她去宥阳那日,我还是去送了她。
我站在高高的山上,望着她模糊不清的面容。
心中只愿她此生快乐长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