临近傍晚的时候,村长急急忙忙的来我家跟爹说队里要重修土地庙,今晚在二保叔家开个筹备会,爹满口答应了,并对队长说这是好事,应该的,爹顺手从屁股后面裤带上卸下钥匙,开启他书柜的抽屉,拿出一条未曾开封过的中华,那是我哥过年从省城带回来的,一直没抽,顺手拿起一包,猴急的拆开,递了一根给队长,队长到很有礼貌,主动帮我爹点起火来。然后在一起说了一些不太重要的话,便挨家挨户的去打招呼。
从爹的眉头间能够看的出来,他特别在乎这事,甚至可以说热衷。
其实我们村是有土地庙的,只是在某个特殊的年代,拆了而已,现在还留下碎砖头包在那里,不过,土地公、土地婆的的石像还在废墟里。
还清晰的记得,每年除夕夜,爹都会让我和哥带上两柱香和一挂鞭炮,磕三个头,并嘱咐我们仪式一定要严肃些,大多数都是祈祷来年的风调雨顺,讨个吉祥之类的。并且这个习俗一直保持至今,而且我们村每户都会过去朝拜,小的时候会多看一眼,那家点的香火最旺,那家最小气,然后回去的时候总跟父亲抱怨,为什么不买个大点的。但哥的态度却给我截然相反,总说这是迷信,但却一直照做着。
村长走后,爹将我叫到跟前,说到“你也算二十出头了,你哥在省城安家好几年了,村里开个会也少之又少,就算你没个多大的出息,这个家你还是要顶起来,当然我也会陪着你去”
爹说完后便又从他私人书柜里拿出一包中华,让我带着,见到长辈懂的应酬。
我便点点头跟在爹后面,我们村算是个大姓户了,爹曾经跟我说过,在他年轻时,我们这边可有百来户本家,后来因为挣不到钱,都出去打工,还有一部分就是考上大学后,就在大城市安家了,我哥就算一个,还清晰的记得当年哥考上省城大学的时候,爹在村里风光了好一阵子,走起路来特别神气的那种,连我的跟着沾光,哥到了省城后一直拼命的努力着,直到在那边结婚安家。
虽然哥再外面混的那么出色,可我总感觉父亲对我的就是比哥好,生活中开口闭口都是我的名字,即使我并没有给他们长过脸。
到二保叔家的时候电视里刚刚开始播放《新闻联播》,二保叔家的院子里挤满了人,老人们都在谈论着今年油菜籽又要欠收了,什么时候播早稻之类的,顺便也会挤兑挤兑我们这些混的不咋的人,女人们又在讨论哪家儿子如何如何优秀,说这些话当然长辈们忽视了一件特别重要的事,在场的所有年轻人都是我们这些不咋的人。
靠在墙角边的我看着父亲从口袋里掏出那包只抽过两根的中华烟,开始散给爹附近的长辈和同辈们。
“长根爹现在上档次啦,抽上中华了”这是出自二保叔口中,但我敢肯定这只是他们兄弟间的客套话,绝非嘲讽之类的,因为乡里人多半是老实人。
爹此时多半低着头,说到“哪是自己买的哦,长根过年的时候从省城给我带的,这不,还没抽完”。每次说到我哥的时候,爹就特别得意。
我爹这多半是糊涂话,哪里是你没抽完,是你压根没抽过,要不是你锁在你书柜里,早就被我妈在商店里换成十块的了,幸亏我爹盯的紧。哦,对了,长根是我哥的名字,,在我们村称呼别人,大多数都是家里老大的名字开头,然后再附上类似爹、妈之类的称呼词,村里人叫我妈就是长根妈,即使我哥离开那么多年,都一直被人这么叫着。
即使老大是女儿,也会这么称呼,对于这一点,我感觉我们村还是比较开明的。
队长的大致意思是:今天召集大家过来,商量土地庙的新建问题,这费用的,几个老长辈商量过了,不强求,日子好过点的多多益善,条件一般般的随便多少都可以,要是钱不够我们大家再凑一点,多了呢,就请个戏帮子来,热闹热闹。明晚还是这个时候,大家再来二保家捐授。在清明节之前把这庙给立起来。说出“捐授”这两个词的时候,我多看了队长一眼,绝对是文化人。
好像没有人反对是,也包括我。
大家散去的时候,《新闻联播》已经播放结束。确实,真没见过村里什么时候有过这么多人聚集在一起,爹也说这很难得。
当回到家,打水洗脸的时候,爹在我身后说了句:“你怎么想的”
“别人多少,我也多少”
“嗯”侧过脸的时候,看到父亲从他烟盒里又拿出一根,坐在凳子上点了起来。
“这样,我帮你出三百元,也帮你哥出三百元,一会我打个电话给你哥,,就说这三百是你给垫上的,回来他给你,你收着”
我将脸盆里的洗脸水顺手倒入脚盆里,顺本加点热水随口说道:
“别,我自己出吧,哥那边我先帮他垫上,回头我打个电话给他,回来再给我,”爹的意思我大致知道,这并不是钱的事,最主要的目的让哥知道有这回事,老人家心思对于根这个词领悟起来比我们通透。比如对哥起名的时候就惦记这这事,即使给我起名狗娃,我也这么认为。
“不,还是我打吧”爹趁我洗脚的时候拿着手机出去了。
回来的时候我还在泡脚,看到爹的脸拉的比驴还长,估计跟哥杆上了,我没敢多问。
直到哥第二天开着新买的大众小轿车回来后才知道昨晚他们在电话里挣吵起来的事。
“我不是说你们,都什么年代了,还搞这些迷信,队长瞎扯淡就算了,你们也跟着一起起哄,不是这钱我出不起,看你们做的这些事,算什么,就你们这些农村人没事找事…….”哥将一包新买给爹的茶叶放在桌子上一进屋子就说到。
这城里人说话真够有意思的,便着道的也说了我。
“你这小子忘了根是吧!翅膀硬了啊,在城里呆几年,就你们农村人….”
我只听到“啪”的一声,爹可是嘴到手到,那叫一个响,震的我脸都疼,爹一个耳光戴在哥的脸上,爹的脾气一点没改。
娘从厨房听到动静后,急忙赶了出来,对着爹说到“长根多久才回来一次,你就这样”顺便将搭在肩上的毛巾,给哥擦脸。
娘心疼儿子的画面,连我都感动到了,爹确实过分了,我便说到
“爹,哥不是那意思”我以为我会圆场,可爹尽将矛头指向了我,竟说到:
“你呀的,有本事也飞出去,准备和你哥一样翅膀硬起来,你也准备这样跟我回嘴!”
“爹,你骂我就好了,骂小弟干嘛”哥回答到。
此时我有点懵住了,这话说的比戳我心窝还疼,得重新审视爹是不是最疼我!于是一个人默默的出去了。
还好,中午在饭桌上的时候,爹看我脸色难看,好像意识到上午说了不该说了话,便又转过脸色,便夹了一块鸡腿放在我碗里,转过头哥说道:
“要不是你弟在,我和你娘还能指望谁,生个病的跟谁说,一年还不知道回来几回,养你这么大,也算是…..“后面那话爹没有说出来。
爹看我们没人搭理他,便在我眼皮底下夹了一块鸡翅膀放在哥碗里,故意用筷子敲敲哥的碗说到:
“暑假的时候把我孙子接过来,呆个吧月,不然这家在哪都不知道”
哥没有说话,只是点点头答应了。
哥连走的时候带坐上他的新车,载着我在附近转了一圈,我知道哥又给爹长脸了。
哥对我说等他攒够了钱,也帮我买一辆。此时我绝对相信哥的话是认真的,即使我不抱任何希望。
哥连走的时候给了娘一千元,让她转交给爹,就算是土地庙的份子钱,如果钱多的话吗,就留着自己用。这是娘告诉我的,娘知道我还在生爹的气。
后来想想,其实爹对我说的话都是实话,在很多夜晚的梦中,也曾想着和哥一样,飞出村里,去大城市生活,偶尔也会后悔当初求学的阶段整天跟着鱼虾结伴,书本早就……..但我坚信总有一天会和哥一样,飞出去。
傍晚的时候,独自一人去了二保叔家,准备出份子钱的时候,记账本上早已赫然出现我和我哥的名字,只是我哥五百元,我的比哥多出两百元,记账的人跟我说我爹早就来过了………
土地庙“开光”的那天,鞭炮声此起彼伏。村里人都到齐了,娘给我准备了几碟子糕点,红绿绸布各一块,为了祭拜土地公婆的。跟着道士先生,看了很多根本不懂的仪式,那是如此庄严肃穆,直到有一个仪式需要本家三辈人磕头点香跪拜时,长辈们点到我的名字,要求我来两个长辈完成时,我看了看爹的眼神,不敢答应,看到爹和颜悦色的对我说,这是我的荣幸后,才欣然答应。
每一次跪拜,我都小心翼翼,不敢出半点差错,直到仪式结束后,方才松口气,好像这是我第一次为爹长脸。
我知道这不仅仅是个简单的仪式,对我来说还可能包含着很多说不清、道不明的事,也可能是一辈子的事!
磕过头后看到爹和村里人长辈们相互祝贺着,村东头炊烟袅袅,那一瞬间有些羡慕起爹来,在我们村里,他的人生算的上完美,一个儿子飞出去了,被人津津乐道,还有一个儿子护守在身边,一直到老,这是何等的简单幸福。
看着余辉交映在爹的后背,又仿佛看到了多年后的自己,一种可怕的念头油然而生。又不知怎的,又默认了这种念头。对于之前的抉择,似乎在后悔和挣扎间又有了新的答案.
抬头,顷刻间成千上万只喜鹊盘旋在土地庙的上空,它们如此眷恋着这片热土,如同如释重负的我,久久不肯离去。